我把椅子挪了挪,原本想挨他挨的近一些就把手伸过去,结果他揽上我的腰,将我轻而易举地抱进了怀里。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在冥君的腿上,但是这一次我格外紧张。
夙恒的左手掌心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碧落石宝盒。
众所周知,碧落石乃是价值连.城的名贵珍宝,因为色泽纯净,质地温润,在天冥二界内极受追捧,堪称千金难求。
然而这样的宝贝却被用来刻了一个盒子。
宝盒开启的刹那,我震惊在了夙恒的腿上。
盒内的冥光宝石灿极炫目,嵌在精致至极的流银戒环上,浅淡的日光拂进来,将那金色的冥纹照得熠熠生辉。
我在看冥洲宝物志这本书时偷了懒,心不在焉地翻了前面三章,却也认识眼前的戒指分明是……
冥后之戒。
夙恒牵过我的手,将这枚戒指戴在了我的食指上。
我慌忙将它摘了下来,塞回夙恒的手里,“我不能要这个……”
他接过戒指,放回了碧落石宝盒。
我以为此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却不料他将盒子和戒指一并递给了我。
我捧着碧落石的盒子,心跳怦然加快,少顷,对着夙恒说道:“我明天就要去人界了,不能保管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找不到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找不到。”他挑过我的下巴,低头轻吻我的脸,“我下了咒结,盒子和戒指只会认你为主。”
☆、第24章 静女其姝(一)
人界的赵荣国地处高江以南,自古为农繁商茂的鱼米之乡。
哄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赵荣国同沉姜国和文楚国一起,被时人并称为江南三天府。
赵荣国有四大清流贵家,而其中又以平宁谢家为首。
平宁谢家高德清骨之家训,因立国丞相谢微的功成即退位而为人所知,被忍辱负重囚于塞外二十载仍未投降的文将谢班发扬光大,在赵荣国的全境,负盛誉已数十年有余。
一夜即能暴富,百年方成贵族。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无论在朝在野,平宁谢氏的嫡系子弟,都恪守自小习得的修身养性,其家族名望之高,已经到达了赵荣境内鲜有人不知的地步。
怀揣着钦慕之心的路人在谢家门口的石狮子上抚摸一把,都觉得自己沾染了高洁风骨的清流之气。
因为常有路人经过,谢家门前的石狮子看起来总是油光锃亮的。
谢云嫣作为谢家嫡系一脉的长女,出生在平宁郡采莲南塘秋的盛夏。
径下叶田田,鸳侣醉留连,她的名字,在“云”字辈之后,取义来自言笑嫣嫣。
谢云嫣七岁以后,开始由她的父亲教习书法,此后严冬酷夏,寒来暑往执笔不辍。
她父亲的书房外,养了成片一青如黛绿影蔽天的长竹。
谢云嫣彼时脸型微圆,因为肤白,乍看起来像个讨喜的白团子。
白团子指着窗外苍苍如碧的竹子,用软糯的声音问她的父亲,为什么竹覆雪尚且坚。
平宁宣纸上,白团子的父亲用端正楷体写了本心二字,叫白团子她自己参悟。
我双手端着玄元镜,默默看着镜中景象,心想清流贵家就是不一样,平常的孩子七岁时认全字就已经很了不起,谢云嫣七岁时还要对着字参悟道理。
这一年的雪下得日久而厚重,云开千树挂雾凇。
平宁从前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官府尚未准备好开仓接济,谢家的仆从就已经运着大批米粮和冬衣去往城郊的善缘铺。
谢云嫣坐在父亲的马车里问:“为什么不说是我们谢家在行善,反而要借用寺庙的名义?”
谢父伸手摸了摸云嫣的垂髫发髻,看向马车外说道:“谢家受清名已过,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谢云嫣不是很懂父亲的意思,她想了想回答道:“太阳至午时后西落,皎月自盈满而亏损,所以我们做事图得是利人为己,而非为人所知,爹,是不是这样?”
谢父俊容带笑,从怀中拿出一块鲤鱼玉坠递给她,挑开窗帘,没有答话。
谢云嫣接了过来,将那块鲤鱼玉坠挂在脖子上,藕节一般稚嫩的手,反复摩擦鲤鱼玉坠上被精细雕刻的纹路。
到了善缘铺,谢云嫣黑亮的双眸看向她父亲,嗓音娇糯地说道:“爹,我想去帮忙。”
谢父和她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眉眼对视了一会,终是推开车门叫她早点回来。
协调众人的是谢家的某位管事,远远从辆不见标记的马车中看见了大小姐,惊得手中米粥差点洒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大小姐她……
居然、居然还跑了过来。
她即便是跑,也无改自幼养成的走步习惯,在皑皑白雪地上,留下一串间距相同并且脚印笔直的足迹。
管事立在原地看那今日着装朴素到贫寒的大小姐,弯下腰来询问她要做什么。
谢云嫣抬头看向他,脆嫩的童声答道:“你们拿纸碗的时候,要蹲身去木桌下的箱子,但是我只需要弯腰就可以递给你们,我可以帮忙吗?”
管事看向那辆不见标志的马车,躬身将谢云嫣带到了善缘铺旁边。
听到风声而赶来的灾民排了一条长队,凛冽冬风刮出紫红冻疮的双手接过冬衣和米粮,有人感激不已地连连道谢,有人拿到手就转头而归。
在这群灾民中,有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她拿着一节细瘦的竹杖,反复敲打着施舍米粮的木桌台,用尖利刺耳的声音叫嚷道:
“我的孙子正是不能饿的年纪,我不过多要一袋米粮而已,你们推脱来去,不过是看不起我这老态妇人!”
管事正欲和事,没有站稳的老妇人却腿脚一滑,踉踉跄跄摔倒在地。
而后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哭诉:“儿子儿媳走得早,留下个养不活的独苗……求求阎王爷行行好,让无常把我的魂勾掉,省的叫人瞧不起还嫌我吵闹……”
老妇人正挡着施粥处和放着米袋的木桌之前,后面排队的人渐有私语窃窃,谢云嫣见状,费力地提着三袋米走到老妇人的跟前。
她站在清扫后仍旧没过脚踝的积雪中,脸部稚嫩的皮肤被冷风冻得微红,声音软糯地对老妇人开口说:“佛法善缘,这两袋米是寺庙给的,这一袋是方丈给我的粮食,可我不喜欢吃米饭,也吃不掉这么多,一共三袋,您收下可好?”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拿到三袋米粮便不再念叨,双眼空茫地接了下来。
老妇人的孙子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孩子,这少年怔愣了片刻,便从他奶奶手里夺来那一袋粮食,不言不语地递到谢云嫣面前。
谢云嫣用谢氏培养出来的标准足迹向后退了一步,双眸清澈地看向他说:“我不是白给你的,我还会去你家吃饭。”
男孩子被他奶奶拉扯了一把,终是应答了一声好。
回马车的时候,谢云嫣接过她父亲递过来的紫砂手炉,开口说道:“助人便是为己,为己则当助人,这可是竹立深雪的本心所在?”
谢父却只是看向渐沉的暮色,不驳斥不赞同,对驾车的车夫说道:“回府吧。”
吐蕊芳春,采莲时夏,锦带盛秋,风霁隆冬。
四季更替几次之后,养在清贵世家的谢云嫣大小姐,抽穗拔节成一位明眸皓齿的清丽美人。
她即便是只静立在原地,也美如空谷幽兰,双眸剪秋水,十指拔春葱。
在百花争丽最丽为云嫣的春园里,谢云嫣同样出身赵荣清流名门的娘亲停下脚步,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眼角微有细纹,却掩不住笑意欣然,“吾家有女初长成,云嫣今年便要满十五了。”
赵荣国的风俗,是要在女子将到十五时才可以谈及婚事。
而平宁谢家在婚嫁之事上,向来都是极为慎重,门当户对是首先被摆在第一位的要务,再然后还要有几道思虑良多的精细挑选,结果便多得是举案齐眉的伉俪良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