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沈尧不怀好意地笑道:“有失体统。”
床铺被收拾得干净齐整,被褥十分柔软。沈尧往旁边一滚,问道:“屋子里太黑,我刚才没看清,这才砸到你身上,没砸伤你吧?”
说完,沈尧拉住卫凌风的左手。
卫凌风的语气湛定而平静:“你应当好好睡觉了,师弟。”
沈尧却道:“我摸摸你的脉。”
卫凌风的脉象跳得有一点快。
沈尧心生玩闹之意:“好脉!”
在他们丹医派,摸到妇人有喜,胎儿平安,才会说“好脉”两个字。
卫凌风便也抓住沈尧的左手,直接说:“不错,是喜脉……”
沈尧入戏道:“啊,是吗?难怪我这几日食不下咽,干呕反胃,欲啖咸酸果实,多卧少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卫凌风觉得好笑,沈尧还念念有词:“大夫,你说,我们是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
沈尧曾被几位孕妇追问过此类问题。于是,他活学活用,自认惟妙惟肖,可是卫凌风蓦地抬头,视线迫紧了门口。
沈尧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灯光渐盛,房门被人撞开。
沈尧披衣而起,只见扶华教的右护法带领一帮侍卫,声势浩大地提着灯笼,立在门口。交错的灯光流泻一地,右护法面色苍白,如丧考妣。
“二位大夫,可否随我来?”右护法问道。
沈尧巡视一圈,没见到程雪落的影子。他第一反应是程雪落出了事,赶忙道:“走走走!去哪儿?”他犹豫着要不要带上卫凌风,但是卫凌风走得比他还快。
两人跨出门槛,听闻隔壁一阵响动。
随后,澹台彻也出来了。
澹台彻瘦骨嶙峋,提着一把剑,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下。
右护法冲他行礼,依旧很尊崇的模样,敬称他为:“澹台先生。”
澹台彻虚弱地理了下袖子:“我只是一介废人罢了。”
又来了!沈尧腹诽。
他摇头叹息,紧跟右护法的脚步。他们一行人兜兜转转,打开宅邸的机关,穿过一条密道,竟然走进了隐蔽在地下的一间房。
此处阴沉寒冷,略微潮湿,灯光昏暗,石砖被雕砌成诡异形状。澹台彻走了几步,愈发摇摇晃晃,沈尧连忙扶住他,奉劝道:“你回房休息吧,千万不能硬撑。”
澹台彻附耳问他:“那个人是谁?”
澹台彻抬起左手,指尖朝向了卫凌风。
沈尧介绍道:“他是我的师兄。”
澹台彻声音更轻:“比你……早几年进丹医派?”
沈尧道:“对啊,早好多年。”
澹台彻没再开口。他气息凝滞,呼吸不畅,还认为是地下室过于幽暗晦涩,如同森严不可破的段家地牢。
沈尧站在澹台彻的前方。右护法打开一扇门,沈尧随之入内,只见程雪落站在床边,身体应该是没有任何大碍。不过他的脸色十分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能拔剑砍人。
沈尧正想劝他冷静,右护法就拱手抱拳道:“我家主人……”
卫凌风接话:“走火入魔了吗?”
沈尧望着他们二人,右护法的脑袋垂得更低,态度更是恭敬:“正是如此。我们的大夫按照以前的方法下针,毫无作用……五位高手输送内力,压不住教主的反噬。”
沈尧闻言,马上撩开床帘。
云棠靠在墙角,艰难喘息,面色惨白如纸,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用手指攥紧被子,咳嗽出血,额头青筋毕露,极为骇人。
沈尧手臂僵直。此情此景,他似曾相识。
他说:“这就是走火入魔?”
程雪落道:“你有何高见?”
沈尧喃喃自语:“我以为这是肺痨……”
程雪落道:“庸医。”
沈尧辩解:“不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庸医。”
言罢,他看向了卫凌风。卫凌风打开药箱,取出药瓶和银针,沈尧理解了他的意图,抓起云棠的一只手,两人合力给她施针用药。
期间,沈尧暗忖:我从没摸过这么混乱的脉象。
此前,在段家宅邸,沈尧有幸碰到了段永玄老前辈的脉搏——那真是瞬息万变啊,全凭段永玄的心情。
再说云棠姑娘,筋骨受损,脉象跳脱。沈尧记得,云棠当初来丹医派是为了治病,师父要花半年才能治好她。但她大病未愈,就离开了丹医派,跑来凉州搅弄风云……
沈尧叹了口气。
澹台彻站在沈尧的背后,轻声发问:“什么时候弄成了这样?”
程雪落回答:“有一阵了。”
澹台彻反思道:“严师出高徒。这丫头小时候,我没少教她如何规避走火入魔,她怎么就没学会?”
云棠调整呼吸,勉强抵抗了反噬。她抬起头,与卫凌风对视,五指逐渐并拢。良久后,她说:“哪怕你不救我,我断不会这么死了。”
澹台彻又插嘴道:“怎么说话呢,对救命恩人,注意礼节。”
云棠讥讽道:“澹台先生,我算不算你的救命恩人?”
右护法垂首:“教主息怒。”
周围的侍卫们跪倒一片。
澹台彻的手掌微微张开,又收拢了。他可能才反应过来,云棠如今成了教主,昔日的朋友们各司其职,而他熟悉的生活仍然静止于五年前。
沈尧很同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周围无人出声,沈尧圆场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各位带伤带病的朋友,今晚好好休息……”
“休息不成,”卫凌风翻查药箱,下定结论道,“缺几味药材。”
沈尧弯腰:“什么药材?”
卫凌风道:“师父给她用了安神再造丸。这种药不能接着吃,最好用紫金回魂散。”
他合上药箱,随口询问云棠:“你离开丹医派之前,我师父有没有叮嘱你,按时服药,切忌动武?”
云棠轻笑一声。她偏过了脸,不再看他。
沈尧心道:肯定是她不遵医嘱,这怎么行呢?
沈尧不能批评她,表面上只敢说:“那个,云棠教主,你们这里有人参、川芎、降露胶、黄耆和焦栀吗?”
程雪落接话:“没有。我们动身匆忙,并未带齐药材。”
卫凌风道:“请你派遣一个人,上街买药。凉州夜不闭市,通宵达旦。”
程雪落正在思考人选,沈尧便自告奋勇:“我去吧。我能辨认药材的种类和形状,换成别人,我怕他们抓错了药。”
沈尧知道,卫凌风想做“紫金回魂散”,这种药方,对药材的要求极高。比如降露胶,必须是上好的陈年熬制之品。莫说普通人了,哪怕同行都有错认的时候。
沈尧是个勤快的人。他刚讲完,就准备出门:“右护法,你借我一把伞。我带了凉州的地图,两个时辰后回来……”
卫凌风挡住了沈尧的路:“你不能淋雨,更不能受寒,还是我去吧。”
侍从们都把卫凌风当做一颗冉冉升起的福星。但他刚一出门,云棠就召来程雪落:“段家正在搜城,你带几个人保护他。”
程雪落道:“保护他?”
云棠闭目养神:“你还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程雪落提剑告退。
第35章 浮世
卫凌风与程雪落一同离开后, 沈尧也回到了先前的卧房。
沈尧心神不宁,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澹台彻坐在一旁望着他。经过了好长一段沉默, 沈尧问:“澹台兄,你在地牢里, 分不分得清白天黑夜?”
澹台彻耸肩一笑:“分不清。”
沈尧叮嘱他:“从明天开始, 你日出而起,日落而眠。”
澹台彻评价道:“了无生趣。”
沈尧退让一步:“算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别忘了按时吃药。”
卫凌风回来之前,沈尧大概睡不着。澹台彻见沈尧无聊, 提议教他武功。澹台彻自称:他被段无痕一掌废去内力, 拘在地牢,待了五年, 每日思考各门各派的心法, 独创了一些不需要内功的招式。
沈尧很感兴趣:“这么强?能不能教教我?”
澹台彻早已摘下蒙眼的布带,并用那根带子扎起了头发。窗扇半开, 他又坐在窗边, 发丝和束发的带子一同随风飘荡, 而他眼底有光:“我当年是……打遍教内无敌手。”
人称“百年奇才”, 一时风光无限。
老教主选中澹台彻辅导女儿, 所有人都尊称澹台彻为“澹台先生”。澹台彻经常呼朋引伴, 广聚豪杰, 比武练剑, 醉酒当歌, 人生之快意事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