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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杜长老策马跑过去,喊道:“谭掌门!谭掌门!大事不好,我们在熹莽村,中了贼人的奸计!”

谭百清道:“我收到了赵都尉的飞鸽传书,才从应天府赶来。杜兄,这一趟辛苦你了。”

他伸直手臂,指着天空,大喝一声:“你们还等什么?快将魔教的余孽拿下!”

流光派弟子与官兵两路包抄,直奔卫凌风而来。卫凌风似有预料,对沈尧说:“他们若是为难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尧道:“为什么?”

卫凌风又看向段无痕:“段少侠,你被人一剑穿心,普通大夫治不好,我已让你大病初愈。五日内,你按时服药,可保无恙。”

沈尧抓紧他的手:“师兄,你这几句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段无痕侧目,盯着卫凌风,反问道:“要我还你一个人情?”

卫凌风却道:“不是。”

段无痕:“你想说什么?”

卫凌风:“这五日内,无论如何,不宜再动用过强的杀招。”

流光派弟子们已经绕到卫凌风和段无痕的马前。

远处,流光派掌门大声督促道:“段贤侄,快过来,你可知你身边那人,枉为丹医派大弟子,实则为阴险歹毒的魔教余孽!卫凌风此人,乃是上一任魔教教主没死成的儿子!”

众人哗然。

沈尧心神一震。他像是被人一拳打蒙,脑子里嗡嗡直响。

卫凌风催促道:“你快走吧。”

他拎起沈尧的衣领,要把他放下马背。沈尧拦住他的手,笑说:“师兄,我走了也不一定能平安脱身,你就别赶我了。”

这一条乡村小道上,挤满了各路高手。谭百清袖袍一挥,声如洪钟,痛斥魔教的罪行。他说,今夜活捉了卫凌风,定当严刑拷打,拔除武林的后患。

五毒教的长老们一下子散开了。

只有段无痕和他身后的段家剑客们一动不动。

段无痕转身,朝着十几名剑客,朗声发问道:“卫凌风与我相处至今,你们是否觉得他心肠歹毒?”

众剑客一致回答:“否!”

段无痕又问:“哪怕他父亲出身魔教,他本人是否罪该万死?”

众剑客又回答:“否!”

段无痕骤然拔剑,剑光寒气骇人,威力无穷,流光派弟子无一人胆敢上前。

段无痕居高临下,扫视他们,这才开口:“谭掌门,晚辈敬你是前辈。今日,前辈不问缘由,不论因果,便要严刑拷打,恕我不能奉陪。”

他讲出最后一句话,或许用了内力,声音直抵耳膜。沈尧快被他震聋,更没料到段无痕一向不理世事,居然这么讲义气。

火把熊熊燃烧,闪烁不定,红光映在谭百清的脸上,照得他一派雄伟端正,像个当朝一品大官。他的嗓音极为肃穆:“段贤侄,你秉性纯良,却被贼人蒙蔽。前日里,段家遭逢大难,魔教在段家伤人无数,你莫不是忘了?”

段无痕却道:“有劳谭掌门费心,魔教的仇,我们段家会报。这一盆脏水扣在卫大夫的头上,我只怕被蒙蔽的另有其人。”

谭百清叹声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沈尧知道,谭百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没想到,谭百清纵身飞下马背,亲自来抓段无痕。

谭百清有一把宝剑,名为“法华”,削铁如泥,名震江南。他不再与段无痕客套,拔出法华剑,倒握剑柄,直接刺向段无痕。

段无痕的剑客们十分忠心,纷纷亮出长剑,但是,谭百清带来了两百多个人,段无痕这边只有十五人。

再者,谭百清是武林宗师之一,功夫精妙绝伦,使得一手“流光剑法”,昔日的澹台彻都被他活捉了。

段无痕和谭百清过了几招。就连沈尧都能看出来,段无痕并不是谭百清的对手。

沈尧皱眉道:“流光派这么厉害?”

卫凌风告诉他:“名门正派里,武功比段无痕高的人,不超过五个,谭百清是其中之一。”

情势危急,沈尧屏住了呼吸。他一会儿在想卫凌风,一会儿在想段无痕,又惦念着失踪的黄半夏,卫凌风忽然离开马背,众目睽睽之下,他道:“谭掌门,别打,我自愿随你们走一趟。”

段无痕被谭百清一脚踹在肩膀。段无痕握剑的手一抖,眼神随之改变,像是起了杀心。

这时,卫凌风已经走到了段无痕与谭百清的中间。

谭百清将卫凌风双手一扣,系上铁链,窸窸窣窣弄了一阵,系得很牢固。沈尧想到“流光派掌门好男色”的传闻,心脏都要跳停了,他从后面跑过来,喊道:“谭掌门,请听我一言。”

谭百清理都不理他。

沈尧大声道:“谭掌门!我师兄根本不是魔教教主的儿子,他从小在丹医派长大!我们清关镇几千人都能作证!这二十几年来,师兄从没出过清关镇,我不知是谁诬陷了他,堂堂武林,不能不讲道理。”

谭百清转身,目光在沈尧脸上一扫,定了定神,才道:“来人,把他也带走。”

*

熹莽村一事,可谓震惊武林。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真相。谭百清一贯是“大公无私,嫉恶如仇”,江湖传闻,他不仅带走了魔教余孽,就连段家公子,也被他一并拷走了。

段夫人整整一日滴水未进。到了傍晚,她去找段永玄,开口便是:“我替段无痕算了一卦。”

段永玄却道:“夫人放心,谭兄给我来了信。段无痕不在流光派,他住在应天府邸,一切安好……他应当知晓江湖险恶。他总在家里做公子哥儿,痴心武学,受人爱戴,不问江湖是非,日后怎能成材?”

段夫人温声道:“夫君,想让他成材?”

段永玄指尖扣着茶几,敲得微微响:“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家族兴旺,全靠他一人。”

段夫人一笑:“其实不止一个儿子。”

段永玄没做声。

他的夫人起身,端庄而柔顺道:“你公务繁冗,我不打扰了。”说着,她裙摆翩然,人已离去。

屋外的侍女等候许久,见了段夫人,忙道:“夫人?”

段夫人只说:“走吧。”

侍女斟酌问道:“少主没事吗?”

段夫人折下一枝梅花,边走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手握花枝,容形俏丽,依稀能窥见十余年前的少女气度。又因她心中有事,脚步虚浮,无意中撞上一个锦衣女子,段夫人停步,打了个招呼:“楚夫人。”

楚夫人微微颔首:“段夫人。”

她腰间佩剑,眉目冷肃,静立好一阵子,关切地问道:“令郎可还安好?”

段夫人却道:“自年少起,你凡事都要与我一争高下。你和我,对孩子们的期望,应当是相同的。”

楚夫人疑惑道:“段夫人所言,我听得不甚明白。”

段夫人走出两步,回眸看她一眼,嫣然而笑道:“唇亡齿寒。”

她赠给楚夫人一枝红梅。

楚夫人一向觉得她神神叨叨,讲话藏头露尾,随手接过了那枝红梅,又随手扔到了走廊之外。楚夫人觉得,段无痕言辞激烈,偏袒魔教,被关进了应天府,也难怪他娘都急疯了。

*

应天府是一处风水宝地,市肆繁华,人烟阜盛,距离凉州仅有一日路程。流光派的宗宅就位于此处,历年的武林大会也在这里召开。

应天府好不好玩?沈尧不知道。因为他滚进了流光派的地牢。

他很想和卫凌风,或者段无痕关在一起。可惜,看守大哥告诉他,段无痕身份高贵,早已被请去做客了,哪里用得着蹲大狱。而卫凌风呢?他也不在地牢。

沈尧想起澹台彻的下场,忙问:“卫凌风是不是被挑断手筋、脚筋,每日遭受酷刑?”

看守摇头:“不清楚。”

沈尧又问:“你家掌门直接关了我们,也不给个理由?”

看守道:“两天后,便是武林大会。届时,武林盟主出面,便可查明真相。掌门关押你们,是怕你们乱跑,并无杀心。”

沈尧沉默。

他的隔壁是另一位段家剑客。好巧不巧,那人正是赵邦杰。

赵邦杰对他家少主的一腔忠心,天地可鉴。那一夜,段无痕被谭百清踹了一脚,谭百清转身说话时,赵邦杰趁他不注意,一剑砍到了谭百清的左腿——他踹段无痕的那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