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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凌风一连两次发问,忽地就没了刚才那伏低做小的恭顺姿态。

谭百清颇感惋惜,叹了口气:“你啊,到底还是少年人的心性,遇事沉不住气。就算我杀了你的小师弟,你有本事报仇吗?”

他端起一盏油灯,走向卫凌风。

他半蹲下来,灯火照亮卫凌风的脸。

好像颇有什么趣味似的,他再一次重复道:“就算我杀了你的小师弟,你有本事报仇吗?我把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悬于菜市街口,你又能奈我何?”

他没听到卫凌风的回音。

他只感到一阵罡风直劈面门而来,势头刚劲而急迫,却是强弩之末。

谭百清挥袖横立一把剑,剑锋甚至没出鞘,分毫不差地挡住了攻势,轻松化解卫凌风的杀招。

他左手提灯,右手仗剑,灯盏内火苗伫立,纹丝未动。

而卫凌风衣袖染尘,显得狼狈。他死死抓住谭百清的衣角,引得谭百清微微低头……谭百清看见,一滴一滴的血水顺着卫凌风的下巴滑落,落到了自己的衣袍上。

卫凌风戴着镣铐,又被封闭了经脉,方才强行催动内力,当然很伤身了。倘若他一再动武,怕是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谭百清转口道:“我初时见你,还以为你性子沉稳,不会轻易动怒,不曾想你也是个急躁冒进的。我还没杀你小师弟,你便急着送命,要同他阴阳两隔了。”

谈话间,血水染红一方衣角。

谭百清挪开一步,又抬起脚,踩住了卫凌风的手背。

他逐渐使力,到了最后,几乎是站在卫凌风的手上。

卫凌风不抬头,也不呼痛,只说:“我自幼学习《无量神功》、《辟寒剑谱》、《天霄金刚诀》、《昭武十八式》,谭掌门若是想了解这些独门秘笈,我可以将心法拱手相送。在此之前,还请谭掌门网开一面,放过我师弟。他不过是个草莽匹夫,年轻不懂事,不值得谭掌门……”

谭百清重新把灯座搁在了桌上。他一身华贵衣袍,闭目合掌,更具庄严法相:“卫凌风,你出身魔教,又是一介阶下囚,竟妄图与我做买卖?我知道你武功高深,通晓魔教的功夫,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可是,你也不想想,我谭某人怎么瞧得上区区魔教的阴毒功夫?无量神功能在江湖上浪得虚名,想来是云棠那妖女敢于滥杀无辜的缘故吧。”

他身体前倾,鞋尖一点,只听一声闷响,卫凌风的左手指骨断裂。

奇痛钻心,已然彻骨,卫凌风却像是受惯了这种折辱,没有做出谭百清所期待的反应。

谭百清再次惋惜道:“段无痕那小子会被你蒙蔽,实在是因为他学得不到家,看不出你的内力深浅,也听不懂你的脉息强弱。你掩藏自己的武功,你以为普通人看不出来,我和段永玄也看不出来吗?”

卫凌风喃喃自语:“段永玄?”

“段家家主,段永玄啊,”谭百清松开脚,鞋尖轻轻蹭地,擦拭沾染的血迹,“我说你啊,身为魔教教主的儿子,应当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还要我提醒你,你才能想到段永玄呢?”

谭百清这番话说得十分温柔。

就好像,他是长辈,卫凌风是晚辈。他作为长辈,正在耐心地教导晚辈,教导晚辈看清江湖险恶,看清尔虞我诈。

谭百清继续回忆道:“想当年啊,武林世家的一帮高手潜伏在魔教老巢,将你捉住了,你爹可不是个善茬,抢不回你,就抢了段永玄的一个儿子。段永玄原本和你爹商量好了,用你换回程雪落,谁知道呢?段永玄突然反悔,把你送进了药王谷。想来是因为段永玄光明磊落,深晓江湖大义,宁愿放弃一个儿子,也要震慑妖魔歹徒。”

卫凌风缓慢抽回左手,按住穴道止血,同时恭维道:“谭掌门消息灵通,无所不知。”

谭百清抱拳,做了个虚礼:“愧不敢当。我与段永玄相比,仍是小巫见大巫。”

卫凌风左手痛极,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承蒙谭掌门指教,我尚有一个疑问。”

谭百清温文尔雅地回答:“请讲。”

卫凌风道:“依你之言,段永玄早知我底细。”

谭百清颔首:“这是自然。”

卫凌风笑道:“原来如此。”

这一回,轮到谭百清发问:“什么原来如此?你想通了症结所在?”

卫凌风笑意未减:“我想通了,任凭这些年如何隐姓埋名,我终究是插翅难飞。”

话音刚落,谭百清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的重锁。

卫凌风还没开口,谭百清便说:“我刚进密室时,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才能饶你一条贱命,你可还记得?”

卫凌风默不作声。

谭百清将牢门开得更大,翩然而至,立定在他身边:“我听闻你们丹医派有一本书,叫做《灵素心法》。擅此心法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使人长生不老,可有此事?”

卫凌风脸色渐颓渐败,答非所问道:“谭掌门明鉴,我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谭百清抬脚,踩上了卫凌风的右腿:“哦?”

卫凌风解释道:“《灵素心法》是本门绝学,历来只传给下一任掌门……”

谭百清若有所思:“我曾与药王谷的谷主把酒言欢。他喝醉后,同我说,丹医派和药王谷的开山祖师原本是一对师兄弟,师承于当世神医。两人出师那日,药王谷祖师带走了一本《百毒经》,丹医派祖师带走了一本《度命论》。这本《度命论》,经由几代名医改进,就成了《灵素心法》,是吗?”

卫凌风低头咳嗽,不再作答。

谭百清狠力一踹,又听一阵喀嚓声响,卫凌风的右腿也被他生生折断。他还弯下腰来,关切道:“疼吗?可还忍得了?”

卫凌风抵着墙壁,气息渐弱道:“我倒不如一死了之。”

谭百清点头,赞许道:“是个骨头硬的,总算有点澹台彻的风姿了。”

他双手背后,很坦然地说:“对了,今夜,段家不明不白死了一个侍卫。那侍卫的尸首就停在隔壁房间,你若是愿意让我开开眼界,看看丹医派《灵素心法》的起死回生之术,我便考虑放了你师弟一马,你意下如何?”

卫凌风既没拒绝,也没答应。他用右手撑住地板,左腿贴着墙壁,就这么一撑一蹬地、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爬出了牢房。

谭百清反手关上牢房的门,打开了密室的侧边暗门。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卫凌风,像在欣赏一件器物似的,看着卫凌风的所经之处,徒留一片污浊血印。

谭百清的声音越发慈和宽厚,悠悠嘱咐道:“慢些走,别磕着门了。你这孩子,走起路来,要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唉,太惨了【捂脸哭

第53章 李代桃僵

天幕漆黑, 夜晚无尽漫长。

沈尧守在赵邦杰身边, 心想:赵邦杰如此信任我,倘若我害了他的性命,我就应当以死谢罪了。

他扶着赵邦杰的手腕, 偷偷扎了几针, 为赵邦杰调息。

恰在此时, 沈尧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好像有一个人不断用手掌拍击地面,声音渐行渐近。

沈尧正感到疑惑, 那扇门忽然就打开了。

谭百清依旧道貌岸然, 脚不沾地走向沈尧。

沈尧撇嘴, 还没扭过头, 就瞥见墙角一截白色衣袖。他心中一惊一诧一阵疼痛,刚抬起一条腿,便不自觉地跌倒了。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师兄?”

待到看清卫凌风的身形,沈尧攥紧双拳,在地上趴了片刻,猛地窜了起来, 如一头饿狼扑向谭百清:“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师兄做了什么错事, 你们要这样虐待他!你丧尽天良作恶多端!你这恶贼在黄泉路上见了亲朋好友, 他们都会以你为耻!”

当沈尧说到“黄泉路上见了亲朋好友”这一句话, 谭百清的脸色微变。

谭百清掌心蕴力, 刚要发作, 卫凌风便率先开口道:“阿尧。”

沈尧三步并作两步, 跑到卫凌风身边, 跪在他的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师兄,我晓得你是清白的,我只是没想到堂堂江湖名门正派,还能滥用私刑,施虐百姓……”

他一边说话,一边扶起卫凌风,衣袖遮挡了卫凌风的脸。

沈尧下狱之前,无人搜他的身,更无人拿走他的随身物品。是以,沈尧还带着两个药瓶。他偷偷将一粒丹药塞进卫凌风嘴里——那是丹医派的护心保命之神药,对武林高手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