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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赵邦杰想睁眼,却睁不开。他的身体被冰封了一样,一股股寒气不断往上窜,窜得他快要忘记如何运功调理内息。

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他唯恐自己成为一介废人,从此无法为段家效力,无法以“剑客”自居,这种浸入骨髓的惶恐让他罔顾一切疼痛,拼了命地睁大双眼。终于,昏黄的灯光洒进他的眼睛。他看到卫凌风低头望着他,许兴修侧身瞥他一眼,道:“《灵素心法》多少有些作用。小师弟,你别再说那是一本破书了。”

卫凌风一边为赵邦杰包扎伤口,一边问:“狄安现状如何?”

沈尧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性命保住了。但是……内功亏损,不晓得几年才能补回来。”

赵邦杰转眼望向狄安所在的位置。卫凌风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当即解释道:“你可不能开口讲话,且先忍耐一时半会。谭百清伤了你的心房,挖走你一块肉,眼下还算不得大好。你没中毒,应当能为自己调息,再过半个月,便能恢复三四成的功力。”

蜡烛的暗光模糊不清,眨眼时留下重影。赵邦杰神情恍然,对着一盏蜡烛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在流光派时,被谭百清的两根手指抠走了心头一块肉。奇怪,那样严重的伤势,他怎么还能活下来?他不是顶尖高手,并没有神功护体。

他正想问,狄安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狄安又怎么了?便听沈尧说:“方才,我真以为狄安要死了。幸好许师兄及时介入。许师兄,难道你也懂武功?”

许兴修道:“尽信书不如无书。《灵素心法》上说必须等到骨生肉,伤复原,真要等到那时候,狄安这条命,神仙也拉不回。”

沈尧太累了,仍不敢松懈。干脆握紧拳头,捏出嘎嘣声响,持续片刻,再接着低头做事:“大师兄说《灵素心法》救人,便要一命抵一命……”

许兴修打断他的话:“你和卫凌风都该躺下来歇息。”

天色渐亮,远方晨曦微露,许兴修嗓音沙哑,手搭在沈尧后背上拍了一下:“你去歇着,这里有我。”

眼前这情景好熟悉。沈尧忍不住说:“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在安江城时,也是这样一忙一个通宵……不晓得黄半夏在哪儿,我那时候应当把他留在安江城。”

许兴修不假思索道:“忘了告诉你,黄半夏被楚开容找到了。”

沈尧道:“楚开容?那不正好吗?改明儿我就去问他要人……”

许兴修欲言又止。沈尧坐在一张桌子前,脑袋栽在桌面,话没讲完,人已经睡着。屋子里统共只有三把椅子。沈尧坐着的这一把椅子还没有靠背。他入睡后,肩膀斜歪着向一侧倒去,双腿压着长椅的边角处,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摔。

卫凌风伸手,正要扶他,奈何仅有一只手、一条腿能用,行动比平时慢了许多。

“砰”地一声,沈尧后背落地,硬生生把自己摔醒。

好在地上铺着毯子,沈尧没有再添新伤。他翻起衣裳,盖住脑袋,打了两个滚,滚到卫凌风的身边,揣着袖子继续睡,睡前还说:“许师兄,一刻钟后叫醒我。我头太痛了,痛得要裂,容我休息片刻,我便去熬药……”

没人叫他。

他一觉睡到深夜。

等他醒来,如临大敌般猛地坐起,狄安、柳青青和赵邦杰都能开口讲话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近日来发生的少数几件能令沈尧感到宽慰的事。

然而,卫凌风和许兴修的脸色都不大好。沈尧忙说:“来来来,你们赶紧睡。接下来都交给我。”

卫凌风却说:“无妨,我念书时,经常通宵达旦。一夜两夜对我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沈尧坐在地上,左腿向上弯曲,手肘搭住膝盖,左手支住了下巴,也没说话,只是与卫凌风目光相接。卫凌风就对他说了实话:“起初我以为,《灵素心法》救人必然一死一伤。如今,狄安和赵邦杰性命无碍,都有好转迹象……我和许师弟,我们二人都担心……”

沈尧接话:“担心什么?”

卫凌风和许兴修都没开口。

柳青青忽然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自然是担心,小小的丹医派藏不住这本惊世秘籍。”

沈尧挠了一下头,喊道:“柳青青!”

柳青青一愣:“干嘛?”

沈尧盯着她:“我们在清关镇上看皮影戏时,大奸大恶之徒一出场,便要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狂笑。你说话前,能不能不要学那些唱戏的?”

柳青青衣袖捂面,竟说:“好嘛,以后不学了。”

沈尧点头,这才回归正题:“这个好办!我们谁都不要把这件事外传,江湖上的人不知道,就不会觊觎那本破书了。”

许兴修打来一盆干净的井水,正在漂洗纱布。他听完沈尧的话,立刻纠正道:“你要记住,其一,《灵素心法》是丹医派的秘籍,不是破书,你还要我讲你多少次?昨夜我们也都试过,书上方法行之有效。”

卫凌风补充道:“其二,赵邦杰的伤势既然是谭百清一手促成,只要谭百清看见赵邦杰,便能推测出《灵素心法》的效用。其三,药王谷的谷主已经动身前往应天府。阿尧,你可听师父说过药王谷?”

卫凌风换了一身衣服,衣裳料子比他平常穿的那些货色好上不少。他腿上还盖了一床棉衾,布角上绣着一个小巧的“段”字,显然是段家人好心施舍的。沈尧坐在一边,抬手揉了揉棉絮,才说:“嗯,我听过的。”

卫凌风应道:“药王谷的谷主要来应天府,我们师父恐怕也……”

沈尧抓住卫凌风的手腕,探脉探到一半,语气稍乱:“你的意思是,我们师父也要来应天府?他老人家来这里干什么?他又不会武功。”

“他要来,谁都拦不住,”许兴修说,“你晓得师父的脾气。所有名门正派都赞成处决卫凌风,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弟子去死。”

柳青青躺在一旁插嘴:“他来了能怎么办?谭百清第一个杀了他。”

“不会。”赵邦杰接话。

赵邦杰与狄安二人坐在一起。他们都把长剑放到了墙角。此时手无寸铁,就仿佛是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但因伤势未愈,他们的脸色都显得苍白。赵邦杰胸口缠紧纱布,半个胸膛和整个腹部都裸。露在外,只是肩上披了一件衣服,稍作遮掩。

赵邦杰调理完丹田一口气,才说:“我愿为……沈大夫和卫大夫作证。”

狄安迟疑片刻,接道:“我也是。”

沈尧皱眉:“你们先问问段无痕吧。”

许兴修再次告知:“段无痕被软禁了。”

许兴修平日里做人,最讲究圆滑和委婉。但这几日天大的变故接踵而至,他也懒得装样子,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倒也省事。

沈尧轻轻叹息:“赵兄,狄兄,我说话兴许不中听,只是连你家少主都被软禁了,你们二人的口供还是算了。你们眼下也别烦心,好好养伤才是最要紧。”

与许兴修不同,卫凌风似乎维持了往日心境。卫凌风看着赵邦杰,好言相劝:“此事因我而起,我该向你赔个不是。养伤是当务之急,你……”

卫凌风一句话还没讲完,赵邦杰便低头说道:“卫大夫认为,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沈尧马上圆场:“怎么会呢,你是世间最英勇的侠客。”

赵邦杰正要争辩,狄安扯了他的衣袖。于是他不再和沈尧等人讲话,转而与狄安小声交谈。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位穿着绸缎长裙的美貌侍女端着食盒,走来药房送饭。她们送来七份饭,正好一人一碗,碗里装着米饭、煨蛋、时蔬,七份都是一模一样。沈尧放下心来,端起一碗饭,使劲扒筷子,活像饿死鬼投胎。

吃了三口,沈尧被米饭呛到,只能缩在墙角,疯狂咳嗽,咳得肺腑都要裂了。卫凌风搂过他的肩膀,帮他顺气,哄他:“慢点吃。若是不够,我的这碗给你。”

他不知怎么地,眼眶微微发热。

*

沈尧等人在药房里一连歇了好多天,不问世事,只顾养伤。

虽然药房没有床,但他们睡在毛毯上,盖着上好的棉衾,感觉和床也差不了多少。炉子一直生着猛火,使得室内温暖干燥,药材充足,三餐温饱,所有伤员都在好转。

在此期间,段永玄还来了一趟。他看到赵邦杰病情大好,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异色。沈尧害怕他也像谭百清一样,为了《灵素心法》,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段永玄却连一个字都没提,只告诉沈尧,魔教妖女已经被抓住,还被流光派掌门亲手杀死了,尸体通身赤。裸,挂在应天府的城门外,以警示人,切莫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