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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卫凌风问他:“肩膀上的伤,养好了吗?”

段无痕回答:“有劳你派人给我送药。”随后又低声说:“楚家校场上,让谭百清口吐真言的人……”

“是我。”卫凌风承认道。

段无痕没再说话。

二人出门后,一辆马车正在等候,驾车之人是赵邦杰。

段无痕、卫凌风先后踏上马车。骏马疾行,驶向京郊,很快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宅邸前。

这座宅子里关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锦衣华服,正坐在梳妆台前绾发,左脚的脚踝上戴着镣铐,将她锁在了距离一根玄铁柱子一丈远的范围内。

卫凌风念出她的名字:“锦瑟?”

锦瑟回头望他一眼,右手停在发间,试戴一支翡翠簪。她轻嗤一声,笑道:“呦,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两位俊美赛神仙的公子都吹来了。”

她只看到了卫凌风和段无痕,显然忽视了赵邦杰。

诚然,比起卫凌风与段无痕二人神仙般的相貌,赵邦杰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赵邦杰出声道:“锦瑟小姐……”

锦瑟揽镜自照:“老娘的年纪能做你娘了!你还叫我小姐!讨厌,又来占老娘便宜。”

名门正派的小姐和夫人们绝对不会讲这种话。赵邦杰一时词穷了。片刻后,他才恢复过来,质问道:“你要进京城,少主带你来了。你要住京郊,少主给你准备了府邸。你何时才肯坦白你的蛊虫从哪里来?你是否认识药王谷的人?你害过多少无辜性命?”

锦瑟的体内有一只母蛊。倘若对她严刑逼供,她催动母蛊,就会当场暴毙。

因此,段无痕没把她关进凉州段家的地牢。

细细碎碎的月辉洒在窗前,照入雕花铜镜,为她增色不少。她斜睨着段无痕,指着他说:“你来,给老娘描眉、戴发钗。”

段无痕虽然清心寡欲,尚未娶妻,却也知道,为女子描眉簪钗,应当是夫妻之间的嬉戏和情趣。

他对锦瑟说:“切莫得寸进尺。”

锦瑟笑道:“你害怕我啊?怕我玩完老子玩儿子,老子儿子齐上阵,一前一后春思荡,夜来夜欢多癫狂……”

卫凌风生平第一次听人说出“玩完老子玩儿子,老子儿子齐上阵,一前一后春思荡,夜来夜欢多癫狂”这等虎狼之词。他不由得一怔,宛若石雕一般杵在原地。

段无痕则是十分愠怒:“魔教中人,言辞如此粗鄙不堪!”

“这就算是粗鄙不堪啦,”锦瑟叹气,“少见多怪。”

段无痕怒火冲天:“寡廉鲜耻!”

锦瑟略带怜悯地看着他:“哎呦,你气到冒烟了,也只会骂人寡廉鲜耻?你爹怎么教你的啊。”

卫凌风咳嗽一声,问她:“你认识段永玄?”

锦瑟扔开簪子:“段永玄人在哪里?”

“家父正在闭关。”段无痕回答。

锦瑟忽然不说话了。

卫凌风道:“要我帮你簪发吗?”

锦瑟反问:“你是谁?”

卫凌风走到她面前,从檀木妆匣中捡起一支玉钗。

衣袖遮挡了卫凌风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长匀称不似凡间之物。比起那一支灵璧玉钗,他的这只手更像是精雕细琢的稀世珍品。

铜镜中倒映着锦瑟的容颜,她忽觉自惭形秽,肺腑间滋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恼意。她挥袖扫清桌上的钗环粉盒,但那些东西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阵诡异的风托住了。

她神色大变,惊道:“无量神功?”

她怵然发问:“你到底是谁?”

卫凌风道:“云玱。”又折回最初的问题:“你认识段永玄?”

锦瑟起身,却摔倒在凳子边上。

她双脚蹬地,猛然向后退,与卫凌风隔开三尺,才说:“什么认不认识的,段永玄是我的老情人。我连他股间长了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段无痕,按规矩讲,你要叫我一声小娘。来啊!你叫一声小娘,让我听听。”

话音刚落,段无痕拔剑出鞘。

赵邦杰忙说:“少主,少主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

段无痕道:“她满口污言秽语,不必再问。”

锦瑟勾唇,瞟视着段无痕:“坏种,你跟你那没心肝的爹一样。要不是老娘告诉你,药王谷照顾着狗皇帝的身子,伽蓝派续着狗皇帝的命,你还把江湖八大派当作大好人吧?怎么着,利用完老娘,又要拔剑砍老娘?”

“确实,江湖八大派表面上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受到朝廷各种庇护,占尽各种好处,”卫凌风继续问道,“锦瑟姑娘,你和乌粟是故交吗?”

锦瑟点头:“她跟石刁柏那个老头走得很近。”

石刁柏,正是药王谷那位谷主的本名。

石刁柏这三个字,也是卫凌风幼时梦魇的根源。

“乌粟送了你许多蛊虫?”卫凌风又问。

锦瑟把玩起自己的指甲:“她跟石刁柏换了许多蛊虫。老娘从她手中偷走了好几瓶。公子,你对我问东问西的,无非是为了打探怎么杀掉石刁柏,我实话跟你讲了吧,没可能的。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杀石刁柏,剑仙再世都没辙。”

段无痕被江湖传颂为“少年剑仙”。段无痕不禁问:“为何杀不了他?”

“他是万蛊之蛊,万毒之毒,”锦瑟缓缓抬眸,“他没有内功,但他座下有走狗无数。他拐走童男童女,只为了练毒试药。江湖上,没有哪个门派的毒药蛊虫,能比得上药王谷。”

卫凌风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

锦瑟侧卧在地上,衣领下滑,露出圆润肩膀:“公子,但别忘了,养蛊之人,必被反噬。蛊虫越强,反噬越强。”

夜色漆黑,星芒微亮。段无痕走出房间,逐渐远去,赵邦杰快步跟在他身后,只留下锦瑟和卫凌风仍然待在室内。

卫凌风掌心蕴力,化用无量神功,直接捏碎了千年玄铁制成的铁链。

他看着满目惊慌的锦瑟,竟然说:“我不杀你。我放你走。”

锦瑟鬓发蓬乱,遮盖双眼,形如女鬼般伏卧于地面,痴痴发笑,似癫若狂。笑声越来越大,她整张面孔都扭曲了。

卫凌风问:“你笑什么?”

“当年在凉州,你舅舅把我从秦淮楼救出来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锦瑟应道,“可他被腰斩的那一天,我却仓皇逃离了教内。”

“我在笑我自己啊。”她说。

*

卫凌风走出宅邸时,段无痕和赵邦杰已经不见了。

段无痕一向神出鬼没。他行事之前,不需要告知任何人。

药王谷与伽蓝派勾结已久。这世间除了药王谷,再没有哪个门派可以放出数之不尽的蛊虫。段无痕始终记得熹莽村那一夜,众多村民死在他面前,而他只能亲眼看着那些男女老少在滔天火光中被焚烧。他闻到尸体被炙灼的腐烂气味。他束手无策。

剑客武士死于争斗,这是江湖中人的宿命。

段无痕与人交战,拔剑之前,犹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的心念。哪怕他被对手斩于剑下,亦是他技不如人。

那些村民手无寸铁,不该卷入江湖纷争。

祸不及百姓,血不溅庶民——这是名门正道的规矩。

他骑马在街上飞驰。他明知药王谷势力雄厚,与之抗衡,必须从长计议。但他已在熹莽村公然挑衅谭百清,在楚家校场上当众拔剑弑君,他不在乎区区一个药王谷的威胁恫吓。

夜静月明,段无痕在石刁柏所住的华宅门前勒马停下。

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石雕的基底上刻写“药王谷”三字。

“少主,”赵邦杰跟着下马,“稍安勿躁……”

段无痕因为挟持天子而入狱,京兆尹还没开始审问他,段无痕就直接出狱了,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赵邦杰不敢大肆宣扬。

今日遇到卫凌风之后,赵邦杰跟随卫凌风偷偷来接段无痕,也没有告诉段家的兄弟们。怎料,段无痕竟然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药王谷的宅邸之前。

赵邦杰劝诫他:“少主!我们并非药王谷的对手。”

段无痕没有理他。

周围的一切声响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段无痕打了个指诀,身旁的两匹马纷纷如飞跑走。他拽着赵邦杰跳上街边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杈。茂盛的枝叶遮挡了他们二人的身形,隐没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