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时节,明性殿下了第一场雪,搓绵扯絮般直落了三四日,到今晨方雪霁初晴。明性殿白雪皑皑,被日光一照更是刺眼至极,玄乙左腿单立,在冰雪殿内蹦来蹦去,忙着拉上厚厚的窗帘。
距离下界受伤,已经过去半年,当初被齐南说三十年才能痊愈的伤口,在这短短的半年里,已经痊愈了大半,如此堪称奇迹的情况反而叫她十分谨慎,每日都要仔细检查伤处,不过暂时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伤口初愈,难免痒得厉害,玄乙拆开白布,不敢大力抓挠,只用指尖轻轻按几下。
殿门处传来轻微的开启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应该是少夷给她送茶点来了。
玄乙又使劲蹦到月窗前,一把拉开月窗,笑道:“少夷师兄,茶点……”
窗外亮得刺眼,来者白衣乌发,更是耀眼生花,看起来他正欲抬手敲门,她猛然开窗的举动令他微微一惊,转过脸来。
玄乙立即便想捂住眼睛,晦气,怪不得昨天晚上她就觉得老有说笑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这家伙回来了。半年不见,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下雪天还装模作样的穿白衣,简直是对她脆弱眼睛的二次伤害。
她正准备用力把月窗砸上,却听他那久违的魅惑声音在身前响起,语调冰冷:“今日去朱宣玉阳府,轮到我接送。”
玄乙轻轻一笑,俯在窗棂上,埋在脑后的所有新仇旧恨又一股脑全冒了出来,细声道:“扶苍师兄,我好想你呀。听说你突破了什么境界,是不是以后舞刀弄枪更利索了?”
扶苍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骨肉婷匀的脚上,似是觉得不妥,立即上移,奈何这位龙公主全身上下都衣冠不整,头发散开,没穿外衣,赤足赤臂,细若美玉。
半年不见,她依旧能叫他震惊一下。
他的视线只得停在她满是讥诮表情的脸上,语气又冷了几分:“把衣服和鞋子穿好。”
他又不是她爹。玄乙毫不在意,还专注于跟他磨牙:“可我还没吃东西。”
扶苍不说话,只回头看了看冻在桌下成冰坨的十全大补汤。昨天回来,古庭提起玄乙,说到给她寻了个古方,天天进补十全大补汤——显然这个汤并不怎么受这位龙公主的欢迎。
哎呀,她早上忙着看伤口,忘记把那坨冻成冰的十全大补汤处理掉,居然被他看到了。
玄乙仰起下巴:“我不爱吃十全大补汤。”
扶苍静静看了她片刻,淡道:“现在是辰时差一刻,辰时正便走,你还有一刻的时间弄好仪表。或者你就这样拖着,或者你马上更衣。时间一到,我直接抓人。”
玄乙咬着嘴唇,似笑非笑:“我衣冠不整,扶苍师兄也要抓人?”
扶苍长眉微扬:“你可以试试。”
月窗轰然合拢,这趾高气昂的公主显然又憋了气。
扶苍背靠窗下静静等待,他和龙公主似乎总也不能和气地说话,从最初认识到现在,隔了半年再见,她依旧语带挑衅,他也不由自主要冷嘲热讽,彼此一见面便要竖起身上所有的刺。
月窗忽然又被打开,玄乙隐含怨气的声音响起:“我饿了。”
他回头,这位素来喜爱打扮的小公主已经迅速焕然一新,绛紫色的长衣上绣满了浅金色的闭目之龙,月白的披帛挂在胳膊上,浓密的长发绾了一个斜斜环髻,金环点缀其间熠熠生辉。
烛阴氏独有的幽冷暗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朝下望去,她脚上已经穿好了鞋,雪白的小腿被埋在重叠的裙摆下,见不到如今的伤势,也见不到那双玉似的脚。
他迅速将视线收回,淡道:“忍着。”
又是忍着?玄乙高高在上朝他伸出双手,语气傲慢:“那就抱我走罢。”
扶苍毫无反应,忽地伸出手,她只觉腰和肩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像拎袋子似的把她从窗户里拎出来,朝背上一丢,转身就走。
她的脑袋撞在他身上,疼得暗暗咬牙。
雪收云散,点点金灿的日光撒在道旁积雪的青竹上,扶苍走得不快,胳膊搭在她膝弯处,她的小腿随着步伐晃晃悠悠。
不知她的伤如何了,烛阴氏受创后痊愈比寻常神族要慢得多,何况她体内的妖毒软刺还没取出。扶苍忽然握住她右边的小腿,白布触手干燥,没有血迹,他心中有些讶然,望舒应当还没时间替她疗伤,她的伤好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脖子上一痛,背上的龙公主一言不发,把几根指甲抠在他皮肤上,充满威胁。
扶苍觉得自己都可以听见她心里冷冰冰的几个字:别碰我。
突如其来横在喉咙的那口气让他眯起眼,原本微微松开的手似挑衅一般再度缓缓握紧,不等她的指甲扎进皮肤里,他出手如电,将她的两只爪子一把攥住,疼得她“哎呀”叫了一声,又跟上回在下界一样,整个身体挂在他背后,乱挣乱动。
粗鄙莽夫!
“扶苍师兄。”她的声音软绵绵而娇滴滴,却又有十足的嘲讽,“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见他没反应,玄乙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不过,其实像你这样又变厉害的粗野莽夫,我特别喜欢。”
扶苍魅惑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嫌弃:“正巧,像你这样越来越傲慢无礼的神女,我特别讨厌。”
“讨厌啦,说人家傲慢无礼。”玄乙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你想要温柔似水,我也可以啊。”
他反应极大,立即将她抓到身前,冷冷看着。
玄乙顺了顺袖子,即便被提着,她的姿态依旧维持优雅:“扶苍师兄,你弄乱我的衣服了。”
扶苍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睛盯了她良久,声音又变得冷漠:“到殿门之前这条路,再说一个字,再动一下,我便把你捆起来。”
他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玄乙使劲把脸别过去,她终于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为什么不学打架?这样她至少还能把这混蛋揍成破抹布。
冷风缓缓流窜在三百院中,神族踏雪无痕,扶苍雪白的衣摆拂过积雪,雪粒随着风细细翻滚。
怀里的龙公主安静得像块木头,他却不能真把她当木头,上回她受创极重,情况特殊,他或抱或背或提,全然没多想,如今她盛装娇妍,幽香四溢,他这样打横抱着,感觉便十分诡异。
不知为何,扶苍忽然想起那爱钻领口的小泥鳅,冰冷的一团蜷缩在胸前。
可是很快,小泥鳅又变成了龙公主的模样,下界迷蒙月光下,她的脸如玉如瓷,丰润的嘴唇,还有方才裙摆下惊现的裸足。
他皱起眉头,想要驱赶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