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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宴席

李伯庸听了一会,感觉这两个人说的都是人话,可是组合到一起,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很费解。

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姓徐的人说的“炒股”,跟他老姨干的并不是一种事,起码他从老姨嘴里只听说“红的是涨,绿的是跌,红了就赚钱,绿了就赔钱”,没听说过还有谁“坐庄”。

他想,股票不是只能买和卖么?什么叫“做”一支股票?

李伯庸想象不出来,于是隐约明白了点。

这就好比同样是玩电脑,上“学计算机专业”的人和开电脑扫雷空当接龙的人,做的其实是不一样的事,同样是炒股,专门在什么证券里工作的人,和每天对着电视关心红还是绿的老姨,做的也是不一样的事。

服务员已经开始准备上菜了,正端着盘子走过来,一看李老板站在门外不进去,顿时立正了,眨巴着眼看看他,又看看雅间的门,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来了。

李伯庸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然后自己拐到旁边,给他的财物主管房宵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两个拿得出手的,火速过来陪桌。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丢人了,不过心里也没当回事。

丢人怎么样呢?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有本事说自己什么都明白呢?说错一回,全当是长见识了,下回就明白了。

当年他刚刚独自一人来户州城打拼的时候,连抽水马桶都没见过,第一次知道城里人居然坐着上厕所。从那时候开始,“不明白”“没见过”和“丢人”这三个词就时时萦绕在他的生活里,总有人笑话他是土老帽。

不过李伯庸大概天生有这个本事,从来也不往心里去——土老帽就土老帽,乡巴佬就乡巴佬,谁也不是生而知之,见识这玩意,浇水撒土都长不出来,非要慢慢看,慢慢经历才行。只不过有的人会投胎,知道得早一点,有的人上辈子没把阎王小鬼贿赂好,知道得晚一点嘛。

他一进门,杨玄就停止了刚才的话题,李伯庸大大咧咧地指挥着服务员上菜,殷勤地让这个让那个。

可惜杨玄完全顾不上提筷子,因为传说中的“松鼠桂鱼”一上桌,闹闹就疯了,蹦到椅子上,玩命地用爪子挠桌布,不把那盘子东西抓挠到自己面前誓不罢休似的。杨玄在它爪子上敲了一下,闹闹立刻呲牙示威,眼看又一场人猫大战即将打响……

忽然,它面前伸过一根筷子,李伯庸夹了一大块鱼肉在它鼻子前凑了凑,闹闹立刻原地起跳,跟着那块鱼肉往前一扑,扑到了地上,肉块也掉了下来,它得逞地瞄了一声,无视服务员绿油油的脸,低头享受大餐去了。

“给它吃呗,怪可怜的。”李伯庸“嘿嘿”一笑,这个囧囧有神的暴发户居然一笑俩酒窝,看起来特别纯良,杨玄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印象好了一点——看着傻乎乎的,比较容易让人心情愉快。

过了没多大一会功夫,房宵就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过来了。三个人一只猫不大像话,连酒席都凑不满,又来了三个,气氛就立刻热络了起来。

尤其是房宵带着的这姑娘,叫穆晓兰,是他助理,二十多岁,打扮得挺像那么回事,往那一坐,敬这个让那个,一刻不带消停,简直是专门练出来地技能,一会就把气氛炒热了。

李伯庸冷眼旁观,发现杨玄跟她还真是挺强烈的对比。这位姓杨的姑娘基本素面朝天,一条牛仔裤一件随便挽起袖子的衬衫,坐穆晓兰旁边,看起来就像是个来蹭饭的大学生。别人不问她,她就不会主动开口,但是开口就不露怯,一旦需要她反应,她会反应得很得体,而且非常会避重就轻。

那种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的气场,以及敷衍又不叫人感觉到的本事——李伯庸突然有种错觉,好像那坐着的不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是个传说中高上高下,来去无踪的隐士高人似的。

他走了下神,就听见穆晓兰跟个八哥鸟似的,在一边脆生生地问:“这个是姐姐还是妹妹啊?”

杨玄笑了笑:“姐姐吧。”

“哎呀不可能,一看你就是刚毕业的那种小姑娘,”穆晓兰叽叽喳喳地说,“不化妆皮肤也好,唉,我们这种天天玩命加班,被电脑辐射熏陶的就不行了,没几年就一张老橘皮脸。”

房宵挑挑眉:“你听听,这叫什么话?那意思你老板我,和旁边坐着的这位你老板的老板,是一直在压榨你的青春美丽年华的地主老财啊?”

穆晓兰捂着嘴笑起来,一脸天真烂漫:“呸,看见漂亮姐姐太激动了,一不留神说错话了——我自罚三杯,漂亮姐姐陪一杯吧?”

杨玄二话也没有,不显得扭捏,然而也不显得很豪放,只是随手拿起旁边的酒瓶子,倒了一杯满的,端起来在穆晓兰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杯口略微低于对方。

李伯庸突然觉得……这个穆晓兰平时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怎么突然看起来有点上不得台面呢?哗众取宠得都有点二百五了。

一帮子都是生意人,很容易聊起市面上那点事,然而毕竟萍水相逢,交浅不大可能言深,聊得都是大面上的——什么国家又调了准备金啦,财政政策往哪倾斜了,未来什么玩意才是未来占领市场的啦。

房宵说:“对了,徐哥在深圳那边,平时跟香港来往也挺密切吧?前两天吧,我一个哥们儿,早年跑到那边去给资本主义打工了,这阵子正撺掇我出钱买一个什么债券,还说内地好多大银行、大机构都持有了,您正好在这,给参谋参谋。”

徐暨问:“什么债券?”

“据说是三五年到期,按时给利息,听着跟长期存款差不多,就是利息比银行给的高。”房宵笑了笑,“不过我总觉得没多大意思,那不跟存钱或者买国库券差不多么,有那个钱其实不如去买点黄金或者股票,还比较刺激一点。”

“哦。”徐暨想了想,明白了,“你说最近发的那个迷你债券吧?”

杨玄眼睛盯着桌面,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徐暨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这个现在在香港很火,据说马上要在新加坡跟台湾也发行,有很多银行代售点,我们也持有了一部分。你如果有闲钱,可以作为一项投资,不过我不建议你买太多,毕竟离得比较远,有些情况你可能也不大了解,投资还是应该考虑风险,谨慎抉择。”

“对对。”李伯庸插话,“电视里天天说,股市风险难测,投资者谨慎抉择。”

杨玄憋了半天,终于感觉憋不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声:“迷你债券是……谁发的债?”

徐暨叹了口气:“你都不看新闻是不是?”

杨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徐暨就又叹了口气,继续恨铁不成钢:“我都不知道你整天要干什么。”

杨玄于是又点点头,表示受教。

“是雷曼兄弟发的。”徐暨说,看着杨玄皱了皱眉,解释说,“其实也不算债券,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个信贷掉期……”

“cds?”杨玄顿了一下,“抵押是什么?”

“cdo。”徐暨说,“应该还有一些票据,问题不大,风险都不高。”

“他们误导投资者这玩意是固定收益证券?”杨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让她的五官显得异常灵动起来。

“不算刻意误导。”徐暨摆摆手,“理论上是有风险,不过对于零散投资者来说,其实差别不大,你很难给每个人都解释清楚cds和债券的差别,再说不都是按时收利息,到期连本带息么?”

“哈。”杨玄尖锐地笑了一声,用眼角扫了徐暨一眼,碍于有别人在场,没说什么。

房宵的目光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问:“怎么?杨小姐觉得有问题?”

“没别的问题,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买。”杨玄低下头,闹闹吃饱喝足,正在无耻地蹭她的裤脚求抱抱。

杨玄抱起它,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徐暨只得接过话音说:“对,它虽然名字叫债券,其实是一种金融衍生品,一般来说,风险会高一些——不过既然是雷曼兄弟发的,只要他们不倒台,投资者的钱还是有保障的。”

那个年代,国内金融市场方兴未艾,而国内的大企业普遍由国家控股,就算出了问题,也有国家作为后盾,国人推己及人,普遍会有种“大户靠谱”的心态。

作为一个财务出身,雷曼兄弟的大名房宵还是听过的,于是听徐暨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虽然他不大理解为什么“金融衍生品”的风险就会高一点,但是明白什么叫“这个公司不倒台,投资者的钱就是有保障的”。

穆晓兰见气氛不大对,立刻又插科打诨起来,酒意三分上头,就天下皆兄弟了,李伯庸给徐暨塞了名片,拍着他的肩膀叫徐哥——相逢一杯泯恩仇了。

等到散场的时候,几个人都喝得痛快了,有点醉意,徐暨连腿伤都忘了,活蹦乱跳地自己站了起来——除了杨玄。

李伯庸无意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依然像来时那样,素白着一张脸,怀里抱着猫,站在离他们两三步远的地方,就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喝下去的酒好和吃下去的菜都好像入了她的口就自己蒸发了,没有留下一点烟火痕迹。

送走了客人,房宵不能开车,李伯庸就让他搭了自己的顺风车,没了别人,房宵这才解开领口的扣子放了放一身热气,坐在被闹闹挠了两爪子的后座上:“老大,你从哪捡到的这俩人啊?”

“嗯?”

“你知道,那个徐暨是什么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融券融资,其实通俗解释,就是借钱借证券,前者更容易理解,后者就像是大家从金融课堂上学的所谓“short asset”,借证券卖,而后购回还的意思。

国债期货,是指和国债挂钩的期货合约——我国在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试发行过,后来因为一场事故而撤销了国债期货。

cds就是credit default ss的简写,翻译一般是信贷违约掉期(?)好像是这个……定义上一般说的是”permit holders of corporate bonds to buy insurance against default"一般是和某种信贷挂钩的金融衍生品,风险很高。通俗地说,假如你买了一种东西a,然后你知道它未来有可能会不值钱,会损失很多,然后你会买另外一种东西b来和它对冲——就是a值钱的时候b不值钱,b值钱的时候a不值钱,cds就是干这个用的,但是这里买了迷你债券的投资者,木有买a,只买了b,所以要承受很大的风险

cdo:(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s) a cdo creates a new payoff based on a pool of assets:ordinary corporate bonds, loans, mes or other asset.意思是本身也是一篮子风险资产挂钩的金融衍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