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在闹市区听见陌生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杨玄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对方突然在闹市区,看见一个裹得像个华裔木乃伊一样的女人,兜里还装着一只不应景的猫,也非常有同感地认为自己是看错了。
直到杨玄回过头来,围巾掉在了脖子上,露出一张捂得微微有些发白的脸,他才呆了片刻,回过神来,心里忽然有种异常幻灭的感觉。
杨玄感觉这个人有点眼熟——她有一点细微的脸盲症,以前工作的时候会很努力地记人,甚至有一份秘密资料,里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长相的特征——比如谁谁有张鞋拔子脸,谁谁脑袋上长了一块斑秃,目测形状接近红海……之类。
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于是这个好不容易练出来有点成效的神功,慢慢地又退化回去了。她又恢复到了那种看谁都眼熟,看谁都想不起来是谁的状态里。
看了半天,只得出了这男的……有点骚包这个结论。
男人关上车门,对她笑了笑:“晚上有时间么?可以找个地方聊聊么?”
杨玄眨眨眼睛,男人脸上并没有露出一点尴尬:“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康金凯。”
杨玄终于皱了皱眉,这个细微的表情使得她脸上的一点迷茫神色褪尽了,异常柔和的眉眼显得有些凌厉了起来:“是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康金凯背对着车,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上车来我们可以详细谈谈。”
杨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把正在往外钻的闹闹的脑袋按回了兜里,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对不住,咱俩有那么熟么?我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好和你聊的。”
她说完,冷淡地点了点头,拎起围巾的一角,重新遮到自己的鼻子上面,转身就要走。
康金凯的目光闪了闪,突然在她身后说:“你知道王淑么?她最近嫁给了陆朝阳,她妈吕安安联合了陆家,正在想办法活动,要把王洪生从监狱里弄出来。”
杨玄的手指还没来得及从围巾上拿下来,脚步就倏地顿住。
康金凯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我们有话题了么?”
杨玄犹豫了一会,她的手指尖在户州的深秋里冻得通红,停在米色的围巾上,仿佛有了那么点十指如蔻丹的感觉。
然后她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向停在那里的车走过去,康金凯脸上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侧过身去,帮她拉开车门。
这个男人严格来说长得算是英俊,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本来就极薄的嘴唇抿起来像是一条线一样,在他的脸上划过,怎么都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车里已经有人了,除了康金凯之外,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是司机,一个坐在后座上,都是一身黑,大白天还戴着墨镜,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可疑人物似的。
杨玄脸色冷了冷,但是脚步只迟疑了一下,还是非常光棍地一屁股坐了上去——这世界上能让她吓得抱头鼠窜的生物只有一种,就是大狗,鬼不行,人更不行。
她旁边的黑衣男伸出手:“对不起杨小姐,能暂时保管您的手机么?”
杨玄看了他一眼,反问:“我要是说不行,是不是显得很不识相?”
这个黑哥们儿一声不吭,只是执着地像她伸出一只手,纹丝不动,活像一块望夫石。
杨玄眯起眼睛看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康金凯一眼,然后从兜里拎出手机,随手扔在望夫石的手上,顺便把兜里心怀叵测蠢蠢欲动的闹闹也放了出来。
闹闹这货,天赋异禀,是猫类里绝无仅有的智商,一直以一种霸气侧漏的姿态仇着富。尤其身处某名车后座的时候,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得磨爪霍霍向坐垫,车刚启动,就听见诡异的“嘶拉”声响起。
闹闹挠完以后还抬头观察一下主人的反应,当它的目光和杨玄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它读懂了主人那欢欣鼓舞的目光,于是再不迟疑,挠得更欢了。
“对不住哈,”杨玄胳膊肘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耗子磨牙猫磨爪,都是天生来的,它不懂事,别见笑。”
闹闹人来疯地“擦擦擦”。
康金凯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不要紧,让它玩吧,挺活泼的。”
“那是那是。”杨玄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康先生财大气粗,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不一样,别说一辆破车,就是一个加强连的法拉利摆在你面前,挨个开着去滚丁床,你也不带眨眼的。”
康金凯认为她是觉得自己自由受限,炸毛了,于是也不和她一般见识,只是轻声细语地解释说:“出此下策,我也很抱歉,不过不止一拨人在盯着我,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是么?”
杨玄冷笑了一声:“我发现你有点被迫害妄想症,有个建议,说出来你别生气啊康先生。”
康金凯回头看着她。
杨玄一字一顿地说:“药不能停。”
康金凯目光波澜不惊地放在她身上,杨玄突然觉得没意思了,抓起闹闹放在膝盖上,顺了顺它的毛,往后一靠,微微垂下目光:“说吧,你找我,是想要什么?”
“我想问当年王洪生的事。”康金凯口齿清晰地说,“王洪生下狱之后,你就低调离职,好些年了,都找不着你,是怎么回事?”
杨玄细细的眉挑了挑:“你觉得是我陷害了王洪生?”
“不是你么?”康金凯反问。
杨玄“哈”一声笑了出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中国的池子现在来看虽说不大,里面养着的大鳄也不少,杨玄算个什么东西?值当你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屎盆子?”
“自谦了。”康金凯笑了笑,随后他的口气突然转阴冷,“王洪生,徐暨,张志宏,这三个人的名字我会记一辈子,就贴在我的床头,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早晨起床之后,都要把他们三个的名字念三遍,一定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晨昏定省?玩4p?康小少爷,口味太重了吧?”杨玄说。
康金凯无声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总是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才舒服。”
这时候,杨玄的电话响了,坐在她旁边的黑衣男把她的手机递给了康金凯,他拿过杨玄的手机看了看,问:“一个姓李的人,你朋友?”
杨玄脸色有些难看:“关你屁事?”
“劳烦他等一等了。”康金凯把她的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兜里,扫了杨玄一眼,说:“周末有朋友联系,稳稳当当地生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每天不操心,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觉得你挺会生活。”
杨玄翻了个白眼,简直想骂娘——心说要是没有你们这群货三天两头来捣乱,我能生活得更好。
车一路往西开,好几次杨玄都差点以为它开出户州市了,也许是因为人到了自己家乡都会有点小宅,杨玄发现自己对户州西城还不如一个外地人来得熟悉。
然后他们到了一家非常特色的小茶楼,杨玄进去扫了一眼装潢,再联想起这地段,就知道指望这玩意赢利,肯定是不那么现实的。兴许是哪个有钱的烧包开出来闹着玩的,起个时髦名叫“私人会所”。
“我朋友开的。”康金凯说,“这里清静,能说几句话。”
——果然,他有被迫害妄想症。
“坐。”两个傻大个守在了雅间外面,康金凯非常客气地给杨玄拉出一把椅子,服务员看着满桌打滚的闹闹眼角抽出了一下,杨玄假装没看见——反正金主都没意见,挠坏了什么记他账上呗。
康金凯兜里,杨玄的电话整个响了一路,他把手机关上放在一边,笑了笑:“你这位朋友真执着。”
“对啊,一会他还有可能报警。”杨玄总觉得康金凯身上有种掩藏不住的、微妙的娘娘腔,尤其是那股全世界都追杀他的劲儿,很有点当年掌管东厂的某伟大公务员那个意思,感觉有点倒胃口,于是懒得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话说有屁放。”
“就问你一件事,当年你把王洪生弄下来,干净不干净?他有没有可能翻案?”
杨玄眼皮一跳,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没什么不干净的,不过能不能翻案……你要知道,万事皆有可能,这个要看姓陆的有多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