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庸有点疲惫地抹了把脸,打开了杨玄给他的邮件。
不管一个人有多么的强大,多么的无所畏惧,他依然会有疲惫的时候,无法免俗,可能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能仅仅是因为体内激素的变化——别说男人没有大姨妈。
这种情况下,特别是男人,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怎么做,不需要建议和指导,他需要一个人安慰他,站在一个特别微妙的立场上——对他的事完全不明白,却又无比亲密的这个离场上,告诉他自己以他为荣。
就好比福尔摩斯的推理一样,只说结果,大家都会觉得他很牛逼很神奇,而一旦别人了解了过程,就会明白,这其实也没什么,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这种太过于的“了解”,很轻易地就会让一个不够强大的人感到心虚。
这个角色杨玄是做不来的,鉴于他们虽然不是同行,可是杨玄扫一眼资料,就知道他们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缺钱不缺钱,甚至于哪个部门有问题,哪个地方成本控制没做好。
很早很早以前,李伯庸喜欢去咨询杨玄的意见——不问白不问嘛,人家是专家,又不会甩脸色不告诉,可是现在,他发现这越来越难,鉴于那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专家”,而是即将成为他老婆的女人。
本来老婆眼里就无英雄,可也总不能沦落到狗熊的地步啊。
至于诉苦,那就更不用说了,人家虽然比他年轻,可是经历过的风浪却并不一定比他少,杨玄什么时候说过累?什么时候抱怨过苦?什么时候找人哭诉过这事办得不易?换谁是李伯庸,谁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以求包养的态度把那点鸡毛蒜皮的烦恼说出口。
他突然有一丝疑惑了。
李伯庸已经三十多岁了,尽管社会上还管他叫“青年才俊”,可是这个“青”跟“青少年”的“青”显然是两码事,他不再希望有个手拉着手的小姑娘跟着他大半夜压马路撒娇,不再做梦有个天仙林妹妹一下子掉进他怀里。
他会开始考虑婚姻,以及生活。
他喜欢杨玄,特别特别喜欢,一辈子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长长久久地这样和她把日子过下去,能行么?
这个疑虑就像一道阴影,压在了李伯庸这个“成熟男人”思虑过重的心上。
这个周末,本来应该是非常普通的二人世界时间,却被一通电话给搅合了。
李伯庸开车送杨玄穿过大半个市区,才来到一家酒店旁边,这家酒店的名字他也知道,基本上是户州最贵的地方,进来败家准没错。
杨玄刚要下车,被李伯庸一把给按了回来。
“你再跟我说一遍,里面的人是谁?”
“我师兄徐暨和上回你看见过地那个康金凯。”杨玄坦然地说。
“他们俩不是不对付么?”李伯庸绞尽脑汁地回忆这两个人的关系。
“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杨玄言简意赅地总结。
“我说怎么个意思?”李伯庸皱紧了眉,“都这样了在一块开房干什么?当然,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问题都不大——关键你搀和什么?”
“他们想玩一把大的,探探对方的底。”杨玄用食指轻轻地竖在嘴边,“嘘,我是仲裁。”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俩火拼起来了呢?”李伯庸想了想,“要不你给他们打电话,就说你有事,不去了。”
“还火拼?”杨玄乐了,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这跟你说正事呢。”李伯庸拉下她的手腕,“我敢说他们俩在里面做的肯定是违法乱纪的勾当,你敢打赌不?”
杨玄:“……”
她当然不敢打赌,因为里面那两位虽然不至于抄刀子火拼,也确实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李伯庸不由分说,“要么你就别去。”
杨玄:“……”
她想了想,试图讲道理:“没有这样的啊老李,都到这了还这么多幺蛾子,你说你跟进去算怎么回事?”
这句话立刻刺到李伯庸敏感带了,他突然皱起眉头,难得一见地在杨玄面前沉下了脸色:“什么叫‘我跟进去算怎么回事’?杨玄,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我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暴发户出门,特别掉面子?”
杨玄一愣,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有些茫然地问:“这……又是从哪说起的?”
李伯庸大概有一点察觉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他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沉默地走下车,给她拉开车门。
“没什么。”他低下头避开杨玄的眼睛,蹭了蹭鼻子,有些瓮声瓮气地说,“天干物燥,最近有点上火,冲了。”
杨玄皱皱眉,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站住脚步:“要不你一起过来吧,大半夜地开车回去也挺冷的,他们也没什么正经事,全当看西洋景了。”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没动地方,杨玄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把他拽了一个趔趄,一路拖着他往里走去:“磨蹭什么呢,能不能干脆一点?”
是啊,能不能干脆一点呢?
李伯庸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纠结些什么,他反省自己,觉得最近有点小心眼,有点不那么“爷们儿”了,可是克制不了,每次看见、想起杨玄,都要小小地纠结一下。
徐暨背对着门,屋子里的床早给改成了一张大赌桌,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站在一边,负责洗牌发牌,听见门响,也没回头,懒洋洋地对后面说:“来啦?”
倒是康金凯站了起来,风度翩翩地冲李伯庸一笑:“这位先生倒不是第一次见了。”
可惜他无论怎么风度翩翩,也难掩其中一股逼人的邪气,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从外表上就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术不正。
李伯庸一眼就明白了,他今天晚上被杨玄带进了一个赌局。
周末到宾馆开房间聚赌,原本是一些交易员的休闲娱乐项目之一,别看一局也就一两百甚至五十、二十块钱起价,看似没多少钱,真玩起来,一晚上几万乃至十几万,实在是太稀松平常了。
因为在中国大陆赌博是非法的——电视里那些警察突然冲进门把赌博的一桌人抓进局子的故事不是虚构的,如果窝点固定,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家里,反而是酒店。
毕竟酒店也想多在这些肥羊身上揩些油。
李伯庸没弄清楚,这两个大祸害怎么大老远地跑到户州城来赌博了。
杨玄却心知肚明,美和的事兜出来以后,有一股势力借机想翻旧账,直指徐暨——这波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和康金凯有关系,徐暨亲自到户州城来,可能也有这个原因,至于康金凯……
杨玄认为,那完全就是一只追着屁飞的苍蝇,逮谁咬谁的疯狗,是没有任何逻辑可循的。
发牌的姑娘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让了位置,杨玄毫不客气地坐下,大马金刀地把扑克牌拿在手里,洗了一圈。
“你给掌眼,我们俩都放心。”徐暨对李伯庸点点头,转向杨玄,“怎么样?”
杨玄手法老道地检查着扑克,头也不抬地问:“玩什么?”
“老规矩,”康金凯阴恻恻地一笑,“□□,行吧?”
“行啊。”徐暨表情平静,盯着桌上的烟灰缸,好像要把那玩意看出一朵花来,“你说了算,咱爷儿俩先过两招,大头戏往后错错——那小妹,麻烦你给我们弄点提神的吃的喝的东西过来,再给……李先生上一点宵夜,别怠慢了客人。”
先前洗牌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地退出去了。
“一百起,行不行?”康金凯问。
徐暨露出一个冷森森的笑容:“贤侄,要我说,国外都是蛮夷之地,打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你别跟着学那一套。”
他从桌子底下掏出筹码扔到了桌子上,眉眼不动地说:“一千起,先热热身,一会吃饱喝足了咱们再玩,夜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