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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我会求仁得仁的。你放心。”穆子昀笑着说,看着高洁将白开水一饮而尽。

于直四点抵达常德公寓,是裴霈开的门,告诉他,高洁出去办事了,于直问去了哪里,裴霈一脸茫然。

他站在“清净的慧眼”工作室门口就开始拨打高洁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裴霈请他进去等待,但于直室内也就坐立不安地停留了半个小时。他没有等到高洁的回电,高洁也没有回来。他开始给言楷打电话,言楷在二十几分钟后回电:“查了摄像头,嫂子下午一点一刻左右进了静安和闸北交界的拆迁区,哪里摄像头都拆了不少只有她进弄堂的记录,没有出来的记录。我在局里报案了,但是失踪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警方不接受报案, 没法查周围摄像头经过的全部车辆。”

于直在今早九点送高洁来到此处,现在巳经过了九个小时,他只觉得等得等得足够久了,无法等待二十四小时,他急速思考着各种合理的可能性:“确定一下穆子昀什么时侯的飞机,到她家去查一下,再去查查周围路段的摄像头。”

“直哥,你怀疑是穆子昀——”言楷领会到其中要点,立刻转口,“我就去查。”

不到二十分钟,言楷就回了电话:“穆子昀是今天凌晨的飞机,飞爱丁堡。我也查了那弄堂周围的摄像头,和嫂子的一样,没有穆子昀进出的记录,如果她进出过应该也是从摄像头盲区走的。不过,她现在也失踪了,没去机场,登机牌也没领。我们要再找她得费不少时间,最快的办法是报警,但是嫂子和她失踪都没满二十四小时,我们后来也没再查穆子昀其他的犯事证据,警方现在不会出警的。直哥,接下来我们咋办?”

于直一手执手机,一手捏紧脖颈:“我亲自去一趟局里,我们在那儿会合。”

他收起电话,急奔下楼,闯了个红灯,一路奔到停车场,钻入车,系好安全带,将车启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于毅打过来的。于直一手发动汽车,一首接起电话。

于毅的声音透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阿弟,有一桩紧要的大事要找你商量商量。”

于直将启动的车熄火:“阿哥,你现在在哪里?”

于毅答:“我在家里啊。”

于直掉转方向,重新发动汽车,转向于家大宅方向开去:“你等我。”

不过二十分钟,于直已将车开进于家大宅的停车位,他看到于毅就站在绿茵茵的桂花树下等着。于直下了车疾步走过去,带过去一阵风。

于毅待他走到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过去。于直说:“我不抽烟。”

于毅自己点燃一根,吸一口,看一下表:“阿弟,我左看右看,你真是和老早不大一样了啊。”

于直站在桂花树下,勾一勾唇,心里很急,说话却不急:“阿哥,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是什么事情?”

于毅掸一掸烟灰:“你既然着急回来了,自然心里明白是什么事情。”

于直心急如焚,脸上却是似笑非笑:“我们兄就不用打哑谜了啊,阿哥,你直说。我心里有数。”

于毅拍拍于直的肩膀:“还是阿弟你当初查得仔细,提醒我穆子昀可能有其他的动作可以抓个把柄,我和她直接打了大半年交道,倒还真是抓到几个。每个爆出来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对我们盛丰可都不大好,所以奶奶当初才会要你对她网开一面的吧?你倒是很听奶奶的话,真没再查下去,我呢,很听你的话,到底是查了下去。

于直双手抱胸, 虽然脸色沉着,但是阴郁之色浮了上来。于毅瞧了出来,油油地笑起来:“阿弟,你是有胆有谋的人,阿哥一向没你这个魄力,难得听你两回话,结果都没有走错棋。多谢多谢啊!”

于直冷笑一声:“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于毅拍一下手:“好!你话说道这份上,阿哥再吊你胃口就真不好意思了。阿哥查穆子昀的事情费了老大力气,她往地方台高价转售电视剧,和对方高层吃中间差价的证据,我手上的确已经有了。她一向是个聪明人, 早察觉到我的动作,也知道这些东西会捅出什么娄子,牵连到什么人,所以今朝晚上准备跑路,不是明面上的出国,是借道偷渡。阿哥我呢,确实在犹豫抓还是不抓她。毕竟她跑路了,对我,哦不,对我们家影响不大, 恐怕还是好事。但是把这些东西交出去嘛,就不见得了。”他笑眯眯地觑着于直,“我也有些道上的眼线帮忙,只是也没有防到她跑路之前又折腾出这事。”

于直紧了紧牙关。

于毅慢慢悠悠继续道:“你有你的大本事,多给你一点时间,你自然也能把她的证据揪出来。可巧。 现在你这个无能的阿哥能帮你的呢,也就是帮你节省这点时间。毕竟——”他扔下烟头,用脚踩灭,“也是要看在我未来侄子的面子上的,他应该等不起吧?高洁快生了吧?”

“阿哥。”于直将手拍到于毅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谢谢你做了一回我背后的眼睛,其实什么瞒不过你。坦率地讲,这种天赐良机要是放在以前的我面前,我肯定也不会放过。盛丰的股份转让合同,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哎!你这话讲的。”于毅说着尴尬的话,但是脸色一点儿也不尴尬,他伸出五根手指头,“阿哥不黑心,只拿你一半。”

于直没有片刻犹豫:“好。”

他身体一动,想要立刻行动,但是于毅没有动。他看着于毅,于毅看着他。他笑起来,于毅也笑起来,方慢慢悠悠又说:“其实阿哥也很看好未来互联网视频的市场,很想帮你搭把手一起共创‘路客’的未来,阿哥难得有这个机会,和你一起并肩战斗。”

桂树枝丫随风而动,劲风终于吹来,打到于直的脸上,但他未有丝毫犹豫,也未有丝毫表情,甚至无丝毫情绪,他握着于毅的手腕,迈开脚步:“一句闲话。”

“阿直——”于毅又把于直叫住,“我还有一句话,我手上的这些东西,不少还关系到你爸爸,很多项目都是他和穆子昀一起经手的。”

于直脚步停了停,但很快又迈一步:“阿哥。我们家讲究的就是愿赌服输。”

他快步走进大宅, 没有想到祖母林雪正端正坐在客堂间里头,手中端着一杯茶,也许是她最爱的单枞。

于直在林雪跟前停下,朝她鞠了一躬。林雪幽幽叹气:“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住了,以后这里总是要交给你们的。”

于直的声音有些沉痛:“奶奶,对不起,我终于知道该怎么选怎么做了。我会承担所有的责任和后果。”

“不会后悔吗?”

“不会。”

“你去吧。”

高洁被肚腹之中一阵细微紧缩的酸疼催醒,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都被颠簸着,她感觉到双手背在身后,双脚也有绳索缚住。她很难动弹,意识聚拢起来,她极力回忆着。

她在离开咖啡馆以后,穿梭在迂回的弄堂里。又走岔到已被拆迁了一半的区域。那是下午两点半,或者三点。周围一片奇特的静谧和荒凉,静到她听到了身后清清楚楚的脚步声。她想要回头找后面的人问个路。可是还没有转过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高洁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槽糕极了。她的胃有点灼痛,被缚住的手脚也很痛。但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疼痛,最致命是肚腹中细微的紧缩。但是她不能擅动,更不能发声。

她挣扎着让意识清醒,仔细辨别现在的情况。她应该在一辆车的车后座,车正颠簸在不太平坦的道路上,这辆车应该很破, 防噪设施很差,她听见了呼呼的风声。

已经过了多少时间?高洁辨别不清,好像已经是夜里了,她感觉不出有阳光的照射。车的速度缓下来,然后停了下来,前面有人打开车门,又把车门重重关上。或许因为车身震动,高洁腹中又一阵紧缩,她心里默念: “球球,不要在这个时侯,再坚持一下。”

车前座的车窗应该开着,有风吹入,吹到高洁身上,她很冷,但她坚持着没有动,保持着呼吸也没有发生异常。她小心地倾听着窗外的声音,除了风声,依稀还有水流的声音,哗哗的,响极了,像是瀑布或者水库。车门又被打开,那人又钻了进来,车子再次启动。这时候高洁的心里有规律地默念着数字,开始计时。

这是一段难煞但是必须挺住的过程,当高洁数到第一百八十个六十时,车又停了下来。车前座那个人又开门下了车,这一次他把车后门打开,先是拍拍高洁的面孔,高洁竭力装作静止状态。接着那个人抓注她的肩膀,把她从车上拖下来。她的后背从车椅上跌落到坚硬粗糙的地面,隔着夏日薄薄的麻布孕妇裙被砂砾一路磨着,她感觉到自己的鞋掉了,袜子也因与地面的摩擦被扯下,裸露出的脚后跟和小腿肚被粗糙的沙跞磨破了皮。但她忍着,一直到自己的身体被那人扔了下来。这震动又牵动了她腹中的孩子,紧接着腹中的一阵紧缩伴着噬心蚀骨的阵痛。

高洁忍住未动,也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拍了柏手,咳嗽了两声,大约当高洁真的没有清醒,开口讲起话来:“妹妹啊,接下来是一尸两命还是逃出生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谁让你好死不死嫁给于直那个浑蛋呢?这都是于直欠我这个老哥哥的。没有弄死你,已经算我良心好了。如果你真的去了。可不能怪我啊!冤有头债有主,算账要找于直和那老货去。”

他踢了高洁的腰部两脚,确定她还是一动不动。才又钻入车中。高洁不敢睁开眼睛,在黑暗里辨别着汽车发动绝尘而去的声音,之后,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她艰难地数着数,又数了九十个六十,熬过又一波肚腹深处传来的益发明显的疼痛,才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映的是漫天的繁星,就像巴西密林的黑夜一样,夜空万里无云, 没有任何阻挡。高洁移动着目光,四处观察。果不其然,这里四周都是树木,像是林地,又像山丘。因为四周太暗了,她看不清楚太远的地方。只依稀看出靠她五米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块岩石。

高洁咬着牙,积攒好了力道,向右侧倾倒侧身,用右肩顶住地面,拼尽全力,想要把身体支撑起来。但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让她用尽力力气,反复不知多少遍,终于凭借着右手肘,把笨重疼痛的身体撑起来。然后她气喘吁吁地靠着手肘和臀部的力量。一点点向那块岩石靠近。

虽然只有短短五六米的距离,但当高洁终于挪到终点时,夜空巳经渐渐发青。她腹中紧缩的疼痛又袭击过来。她想,为了球球,她不能坐以待毙。她靠在岩石上只休息了小一阵,就瞅准了岩石比较尖锐的位置开始摩擦手腕上的绳索。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她腹中紧缩的疼痛不时袭来,可她不能等,她咬紧了牙齿,不管手腕被石头磨破了多少处,只鼓舞着自已,快一点再快一点。

天渐渐明亮起来,高洁终于看清楚了。她处在一片树林中,树很密很高,有一些是松树,还有些看上去像是杉树,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丘陵还是平地,但依稀判断出应该是在深山中。不过,天亮了,她的信心和勇气又鼓了起来,加快了手腕的动作。当天边出现一线红光。高洁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磨断。接下来解开脚上的绳索则简单多了。手脚终于重获自由时。高洁整个人虚软下来,靠在岩石上休息了好一阵。疼、饿、渴,还有全身用尽力气的虚脱,是她此时最直观的感觉。她双手抚摸着肚子,摸到了孩子的踢动,愈来愈明显而频繁。这是迫不得已, 不得不行使的指令,她还不能有丝毫懈怠,她还不知道她在那哪里, 但她必须尽快走出这里。

高洁将自己全身检查了一遍,手机和钱包如意料之中已经不在了,万幸之中手上的手表依然按在。她先打开手表GPS定位功能,但屏幕显示没有信号。好在手表的指南针功能还能一用,她想了想当时于直为她讲解的使用方法,按着水平方向转动手腕,让指南针正确启动。接着支撑身体站起来,以岩石为中心,朝南走出约五十步左右,再绕着岩石走一圈,找到了她的袜子,她把袜子穿上后,按照岩石和袜子连成一线的方向走,又找到了自己的鞋,她把鞋穿好,认准了这个方向走了百来步,走到一处空阔的泥地上,不出意外找到了轮胎浅浅的痕迹,也看到远处连绵的山峦。

所有的无力都化作求生的气力,高洁扶着腰,按摩着疼痛的地方:“球球不要急,妈妈带你回家。”

接着就是一场异常艰难的跋涉。高洁沿着轮胎的痕迹走了一个多小时,仍是在林道中的泥土地里,没有找到环山公路,也没有遇见一个人,而轮胎的痕迹已经淡在一处三岔路口。她极目远眺,用她曾在雨林工作的经验判断着地势。

朝东的那条路是向低走势,东南方向向高走势。她再看向东北方向,看到那条路的尽头似乎有一条河流蜿蜒而过。

腹中又一阵痛,高洁捧着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说:“球球,我们赌一赌回家的路!”

她想,时间就快来不及了,纵然再艰难,她也必须坚持下去。

这一次,更加必须。

跌跌撞撞的高洁一边走一边看着她的人影被太阳压成她脚底下的一个点,又在她眼前扯成一条线。

那条河汩汩身前,无穷无尽,她想到多年以前沿着阿贝特尔河的夺命奔逃,身边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遇到 一个路过的人可以帮助她。

但此时同那时还是不一样的。那时的她不识方向,只凭本能而生而活;现在的她没有迷惘,有着坚定的方向,有着对新的生活和生命的责任。

可是,高洁跌跌撞撞地走着,她腹中的疼痛间奏越来越频繁,体力和脑力已在崩陷边缘,烈火一样的日头晒得她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她努力集中自己的精神,不时抬起手腕观察手表上GPS的信号,那是唯一的希望和坚持的信念。

也许又走了一个小时,也可能是更多时间,手表上的信号微弱地跳了起来,一闪一闪。但高洁的身体已经开始让她绝望,她踉跄着抱住伫立在河边的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她无法控制她的身体了,下体一股热流正在急速涌出,她慢慢滑倒在泥地上,当身体贴上树干时,她才察觉到后背已冒出淋漓的汗水,极热极疼。她的嗓子冒着烟,边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高洁只能靠着树干,徙劳地看着那寄托着她唯一希望的GPS信号,信号辟谷有一格,微弱地闪动着,像在鼓励她勉力前进。可她实在走不动了,她徙劳地望着潺潺的流水,不知道还会不会像当初一样,愉好有一条援救她生命的船路过。痉挛性的阵痛更加频繁地袭击着她,她的身体在撕裂、在下坠,原来生命诞生的感觉是这样。高洁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疲劳、口渴、饥饿、疼痛折磨得她现在连扯下托肚裤的力气都没有。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如果已经没有别的办法,那么她只有面对现实,她要让自己平列,让自己能够再次积累出仅剩的力气做最重要的准备。她倚靠在这棵树下,被一波拦着一波的疼痛颠簸覆没,她的意识在清醒和涣散中挣扎。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当初那条船上,挨着身上的疼痛,然后有人推门进来,蹲在她面前,那人严肃地对她说:“你的肩膀脱臼了,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我必须帮你接回去。立刻。”

那个人的表情凝重、认真和诚恳,还有焦灼、痛惜和痛苦。

高滞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不是幻觉,是真的,于直就蹲在她面前。

于直小心地抱着高洁,他眼前的她比当年在阿贝尔特河上见到的她还要糟糕。她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她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到几乎脱皮,满头满身都是汗水和污渍,手腕、脚踝、膝盖上布满各有种划伤和擦伤。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量糟糕的是她的羊水破了。可她还是那样,明明疼痛已到极点,却抑制疼痛到极点。

他找了她半个黑夜一个白天,在心中做好了千百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能撕裂他的心肝和骨头。他即将获得的,也是可能会失去的。当真正失去的恐惧袭来,他才发现,他满心满脑,已经将所有的过去摒除,留待一个期待已久的空间是为了给他们和他们的孩子的将来。然而在他发现她失踪后,瞬间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于直发疯一样开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车,一开始还没有线索,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穆子昀昨晚七点被警方控制,在八点的时候,于直在警察局的拘留所见到了她。二十多年,他心头的毒,眼中的刺,一平方米的黑暗,整个年少时期的执念,成年后首次算计部署的动力。但是再次见到她,以上种种浮上心头却又全部烟消云散。

穆子昀对他微微笑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被你妈妈摁着脖子摔在我面前,那里还只到我腰这里,丁点大,被甩下来也不会哭。”

于直狠狠盯着她。

穆子均镇定地坐着,很平静地微笑着:“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了你,你爸爸就有了更理直气壮花天酒地不负责任的底气。你是他的继承人,更是他的挡箭牌,他可以彻彻底底地享受人生。你妈妈死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我后来才发现,原来你妈妈活着的时候,是你爸爸对我最好的时候,那时候他最需要我,帮助他的事业,排遣他在婚姻上的苦闷。他可是真心实意喜欢过你的妈妈,没有想到你妈妈太神经质了,而且从来不能帮到他。“于直终于冷冷开口问:“高洁在哪里?”

穆子均咯咯笑走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和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产生这么深厚的感情。

你们能把我抓过来,那说明你已经身于毅妥协了吧?“她的目光渐渐悲凉起来,”阿直,你比你爸爸好多了,你可以为了高洁放弃你的股份,也放弃了你的爸爸,你爸爸绝对做不到。为了享受,他边他的老母亲都可以抛弃,而且会做得心安理得。“她的目光又渐渐凶狠,”你知道吗?你曾经会有个弟弟,如果他生下来,你爸爸会重新被婚姻拴住,你所得的一切也会被重新分配。他在我肚子里五个月的时候,被高洁害死了,对,我可能欠你的这辈子都讲不清楚,但高洁欠我的清清楚楚。她欠我一个孩子。“于直手握成拳,骨骼几乎作响,他差点冲动起身,补身边的警察摁住。

警察喝问穆子均:“废话少说,老实交代。”

十几分钟后,穆子均交代出了刘俊,原来又是刘俊。他预估到刘俊的谨慎,却没有预估到穆子均的疯狂。上一次的车祸,于直只是一哂了之,其时他完全没有想到他遥远荒唐的过去,最终铸成了今日将高洁牵连进来的后果。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正在为他的过去付出代价。

于直咬紧牙根,是他疏忽大意了,他悔痛交加到摧肝裂胆。

穆子均关不知道刘俊会将高洁弄去哪里,他有一种预感,他的孩子不能让他等太久。警局也派了一辆警车跟他一起出发赶往衢州。

因为几地警方的联合搜查,刘俊于上午十一点在浙江和安徽的边界被逮捕,交代出将高洁丢弃的大致方位是在两个小时以后,于直终于知道高洁被绑架的具体方位,也心安下来,高洁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只是被丢入荒山。那里是正被封山修复的自然保护区,地貌崎岖复杂,山中没有信号源。于直找开可以接收高洁电子表GPS定位信号的接收器,这是唯一且渺茫的希望。

“我相信你,你尽管去做。”

疯狂地在山道上开着车的于直,想起了在阿尔贝特河上漂到他面前的高洁。

当时他问她:“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办?”

当时她一字一顿地答:“不,怪,你。”

那时候她像热带的毛蟹爪兰,坚实俊美,生气勃勃,斗志刚强。这次,为了孩子,她应该也会刚强。

于直没有想到,他猜到了高洁的刚强,却没有防备自己的软弱。

当他接收到越来越强烈的信号指示时,他加快车速的同时,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高尔夫高洁可能面临的任何情况都做了一番猜测。在进山前,他就请求警察打电话给当地的医院派遣救护车跟随,甚至在出发前,他就在车里放了不干净毯子、军用医疗包、水、巧克力、面包和参片。然而,当他看到面前的高洁时,所有的建设还是轰然崩塌。

他紧紧抱着高洁,又害怕握碎了她。他不住说:“高洁,对不起。我来了,你再忍一下,救护车就快到了。”

高滞在激痛中清醒过来,是的,是直的于直在她面前。她积攒的气力,此刻都有了用武之地,她喘着气,她必须告诉他最重要的事:“孩子……等不到救护车……”

于直跪伏下来,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高洁的腿间,他褪下高洁的托肚裤,轻轻地拨开她的双腿。

高洁的感觉没有错,他们的确等不到救护车了。

高滞伸出手来,于直立刻握上,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接生过。”她握紧他的手,“我相信……你。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事情,我……我也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会好好把球球带大的。”

于直突然俯身过来,抱住她的肩膀,他们一齐靠在大树上。他埋首在她的肩头,高洁只觉得肩上似乎是湿润了,他胸前有什么冰凉的车本滑到了她的胸前。她抚摸着他的发,他的发很柔软。

“于直……你不要……这样……”

于直抬起头来,眼眶很红,他从没有让她见过这样的他,他说:“如果你只有球球一个孩子,那么这辈子我也只有球球一个孩子。我们不能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有遗憾。”

高洁勉力地点头。她眼前晃动着她熟悉的晶莹剔透的猎犬,折出璀璨耀眼的光彩。她亲手雕琢的心意,又被他放在他的胸前。她看到那心意离她越来越近,于直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

“高洁,我爱你。”他说。

她的身体一震,也许因为阵痛,也许因为这句话。她抬起手,捧起他的脸颊,可是又一波猝然而至的阵痛让她不住抽气,讲不出任何话来。

于直轻柔地握着她的手放下来,说:“我带了些东西过来。我现在去拿东西,洗手消毒,你再多忍一会儿。”他望一眼天空,“在太阳下山前,我们应该可以看到球球。马上就要中秋节了,我们可以和球球一起吃月饼,我们一家人一起。”他又轻轻吻到高洁额上。

高洁借着于直的吻,仰起头来,看到了顶上的绿荫如盖,宛如神伞,神伞缝隙间,黄金一样的阳光,落在了于直的发上、眉目上、肩膀上。

疼痛虽然是无休止的,但生命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蓬勃生长。阳光已经伸进来,她终能握牢。

尾声 不要忘记我们终会有人宠爱

高洁吾儿:唯在此时,愧对汝父身份的我才真正有勇气向你和盘托出我的愧疚、悔恨和痛苦,以及我们家族沉积五十年的恩怨,还有无端加诸汝母二十余年的冤屈。当我走入人生尽头,过往种种,局中诸位,唯一无辜的唯有汝母潘悦。

再走近人生尽头,面对自己六十余年的人生,唯一所亏所欠的唯有汝母女二人。而时光不再、悔恨无偿。随着汝母汝父相继离世,这段有关潘、高两家,乃至潘、高、吴三家的数十年纠缠也应该正视画下句点。作为潘、高两家的后人,你有权利知道你的上一代都发生了什么。在汝母去世之前,她对我最后的嘱咐,就是在你有人生伴侣以后,将这段往事告知于你,这样重新开启了人生之路的你,不至于再背负沉重的包袱继续上路。

当年汝外祖潘明宇和汝祖高传辉是一同自内地携手漂渡台湾的世交好友。潘家祖籍上海,是沪上有名的珠宝商,后来发展了银行业务。潘家在台湾持续经营祖业,业绩优良。我父亲高传辉自美国习得金融专业留学归来,是台湾股市交易市场的第一批券商。潘明宇当时市场初建大旺,亦想分杯羹汤,但是银行不能同时经营券商,他便与我父合计,由我父出面筹组台泥公司入市,以我父名义向潘家的银行申请资金,联合记者在媒体报刊炒作他们的台泥股票,同时潘明宇亦开始放高利贷给银行客户入市,并与我父合计收取客户保证今后不出收据,没有想到两人合谋赚个盘满钵满的好景也就维持了两年,后来当直到股市狂泻,潘明宇为了保住自家银行声誉,命令斩仓,断了我父的资金来源。我父顿时陷入绝境,当时支付保证金而没有收据的客户日日追债声讨,终于有一日,他经受不住资金和精神的压力,在债主面前,自我家公寓楼顶跳楼身亡。我母亲也因此在次年抑郁而终。

从此我与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绝缘,生活陷入困境。此时,我父昔日下属吴峰,同时也因你外祖而在股市中破产,但是他为了报答我父的知遇之恩,在贫困中仍然自助我念完初中。晓慈即是吴峰幼女。在我升上高中那一年,吴峰夫妇和其长子遇车祸身亡,从此晓慈与我成为相依为命的亲人。在我上高中后,一直有位神秘的慈善家自助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一直到我考入爱丁堡大学的艺术学院。

在那里,我遇见了你的母亲潘悦。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潘悦就是潘明宇的独生女。潘悦干练强势,很有艺术才华,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的想法很多,她一直想复原她祖上继承的子冈牌玉雕工艺,又想用宜价的水沫玉把中国玉雕普及大众。她在组织的中国玉雕展览上,我看到了你的外祖潘明宇,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成形。

洁洁,那时候我的邪恶念头一定和你后来的一样,我不能请求你原谅我当时的邪恶,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的一念之差。我开始追求你的母亲,她很快接受了我的追求,对我很好,我们在爱丁堡结婚。潘明宇赶来的时候,木已成舟。我在婚仪前向他示威,看他对此痛不欲生,我十分快意。从追求你母亲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居心不良,而且做好了一切计划和准备,那些计划和准备,都对你的母亲不利。因为我不能忘记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惨死在我面前的样子。

回到台湾以后,你的外祖一直对我有所防备,他商人趋利的个性一直没有改变,虽然股票市场风调雨顺,但是还是被我发现了他贿赂政府要员的犯罪证据。你的母亲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一切,她甚至把晓慈当成我的亲妹妹对待。她教导晓慈,发现晓慈也有绘画和设计天赋,就把她对珠宝的理解无条件地教给她。那段时间,晓慈告诉我,她一直爱慕我,无法离开我。也许那时的矛盾已经是我心中的魔鬼,我需要缓解和释放。当晓慈怀上潓潓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不能回头,我把所有的武器全都准备好,可以把潘家父女一击即溃。事实上,事情正是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你外祖千防万防,还是让我用潘家女婿的身份收集全了他的犯罪证据。对于他的打击,我选择从抛弃你的母亲开始。我把晓慈母女带到了她的面前。那时,我才了解到原来我如此了解汝母的每个弱点。她看到晓慈和潓潓后,选择带着你果断离开。她离开后,我匿名告发了你的外祖,他随即锒铛入狱。

我处心积虑了十年,把身边每个人都利用干净的计划终于完成,却没有半分高兴。洁洁,看到这里,你可以永远不用原谅你的父亲,因为我至死也不能原谅我自己。近二十年,我没有对你稍尽父亲之职责,全都缘于我自私的逃避。潘悦于我,是皎洁明月;晓慈于我,是责无旁贷。我一手毁灭了她们两个人至纯至真的感情,让她们沦为我报复的工具。而我又不断逃避着我应该担负的责任和感情。

我有十五年时间没有见到你的母亲。晓慈曾寻访过你们母女的下落,而我没有,我怕再次见到你的母亲,我所有的伪装都会烟消云散。潘悦主动联系我时,是在她去世前一个月,她告诉我她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念在和你骨肉亲缘的分上,把我名下属于你的财产都分配给你。那时的她,还是强势干练,还是美丽耀眼。我终于明白这二十多年我逃避的是什么,我期待的又是什么。是的,洁洁,我爱你的母亲,但是我的爱卑鄙无耻、自私怯懦。我一直认为承认了对你母亲的爱,就是对我父母的不忠不孝,我甚至利用了晓慈的一生,来成全这份自私怯懦。二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又不敢承认想念她,为了证明不想念她,我放弃了对你的照看。

洁洁,当你选择把于直作为你报复潓潓母女的工具时,我无地自容。我没有立场和理由阻止你动手。我却看得出来,于直对你,比对潓潓更像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真正的感情。我很担心,但是我的担心无济于事,我只能按照你母亲临终的嘱咐,把属于你的财产预先留给你,给你最大的经济保障。今后的你无父母庇佑,必将辛苦万分。你母亲临终前最大的担忧,也即在此。而我,已经不能用强大的父亲力量助你一臂之力。

拥有我这样一个父亲,是你今生最大的不幸。但是,当你看到这封信笺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有了生活伴侣,不是孤单一个人,不用再一个人承受人生的孤苦和无尽的怨恨。所以,我选择在这样的条件下,将我们三家的恩怨告诉你,解开你的疑惑。如果能令你彻底放下怨恨,是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最希望看见的。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也许还是见不到你的母亲,她至死都没有原谅我,我也不求你会原谅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组织美满的家庭,过上我从来没有给予过你的美满生活。

愧对你的父亲高洁合上信纸,眼泪滑落下来。她扭头看向窗外,恰似曾经的某一日,云海平静,阳光万丈,窗户映出她的脸,以及她脸上的哀伤。坐在她对面的张自清律师体谅地递来纸巾,她抹干泪迹,攥紧信纸,又松开,将信纸折了几折,塞进信封,然后将信封平放在自己膝盖上。

“那么,当初买下我台北房产的也是我的父亲?”

张自清律师凝重地点头:“这是高先生认为的最适合将他名下属于你的财产尽快转交给你的方式。他还有一份遗嘱,对剩余的财产也做好了分配,我会帮你办好余下的手续。不过他也有个请求。”

高洁问:“什么请求?”

“你父亲的骨灰一直没有落葬,他生前在阳明山公墓选定了一个墓穴,在你母亲的墓穴对面。高太太,呃,吴女士已经签好了字,你父亲同时希望你能在墓穴购买证明上签字。”他拿出一份协议书,递到高洁面前。

高洁接了过来,拿起钢笔,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到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新制的企业“logo”——清净的慧眼,她的心清净下来,握住钢笔,在协议上将名签下。

张自清律师告别之后。裴霈也来同她告别。

“我已经和洪琇交接好全部工作了,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了,高姐姐。”裴霈扑闪着纯稚而明亮的大眼睛,伸过手来握住高洁的手。

高洁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很想把你留下来。”

“可是我已经报名了编剧大赛,这是我的梦想你知道的。洪琇是于总面试的人才,有好多年市场经验,也很熟悉电商,比我专业太多了。”

高洁与裴霈深深拥抱,刚才拭去的泪水又欲涌出来:“那么我们以后一定要常见面。”

裴霈说:“我会常来看你。”

“霈霈,舍不得你!”客服小方也过来同裴霈拥抱。

裴霈笑道:“也有好事啊。洪琇正是接手我的工作以后,于总就功成身退,不会再来开会了呀。”

小方一拍额头:“谢天谢地。”她对着高洁吐个舌头,“我从业以来最可怕的经历就是参加于先生亲自召开的周会,这一年来可把我的工作神经给绷太紧了,他是我合作过的最恐怖的甲方老板。不过我也理解你啊Jocelyn,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