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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的羽毛稀稀少少,我的尾巴枯干如草,我的窠儿摇摇晃晃,被风雨浇灌吹倒,吓得我哇哇大叫啊哇哇叫……」

    四公主摇头晃脑的提着一只精巧的鸟笼走进书房,嘴巴里哼着刚学会的歌谣,大声的唱着。在唱歌的空档,更不时抓着一旁的侍候丫头问:「已经过很久了,要不要再喂牠吃饭?妳看,牠一定肚子饿了!」

    「还早呢,公主。半个时辰前妳才喂过的。牠不可能会饿。」

    「牠一定是饿了,不然为什么要闭上眼?一定是饿到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了。」

    「不是的,公主。这种鸟儿本来就是白日闭眼睡觉,不是饿了的关系。」女侍解释着。

    这时三皇子终于写完今天的字帖,放下笔,暂时休息。在侍读忙着替他净手洗笔时,他转头看到妹妹提着的鸟笼里装着一只形状狼狈、羽毛稀疏的猫头鹰幼鸟,有些受不了的道:

    「不会吧?四皇妹,妳还真养了牠啊!这么丑的东西,亏妳当宝似的带进带出,也不怕招人笑。还有,妳刚才唱着什么怪歌?听都没听过。」

    「那才不是怪歌!我在背诗经里的诗,很有学问吧!」予瞳抗议。「还有,这只猫头鹰很可爱,是我的宠物,哪里丑了!」

    三皇子楞了一下,努力想了想,还是一头雾水。皇妹的审美观与众不同那就算了,个人品味而已,他不勉强。但她说她在背诗经……这又是从何说起?他不记得诗经里有这么直白的儿歌。

    「妹妹,妳说妳刚才在背诗经的诗?别是说笑吧?」

    「哪有!不信你去问姨娘,是姨娘教我的!她说这首就叫《鸥鸮》。前儿个我救了这只被雨打落地上的猫头鹰之后,姨娘就跟我说诗经里一篇有关牠的故事,还教我唱歌。我很快就背起来了哦!」挺挺肩膀,非常骄傲的说着。

    三皇子眨了眨眼,觉得脑袋有点迷糊。不是很确定的转头问一旁比他年长四岁的侍读:

    「长霖,我以前在无逸斋听过太傅解说过《鸥鸮》。这篇似乎是在骂猫头鹰的吧?因为牠欺负了一只可怜的母鸟,毁窠、夺雏的,所以它应该是个听了会很难过的故事是吧?而且鸥鸮在里头是只坏鸟吧?不是藉牠引喻暴政对人民造成的迫害剥削吗?莫非我记错了?」

    「殿下,你没记错。」伴读毫不迟疑的回道。

    「我想也是。」对伴读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三皇子疑惑的问妹妹:

    「既然是一首如此悲愤的诗,为何妳唱得这样欢快?」

    予瞳公主不可一世道:

    「是很悲愤啊,我不是唱出牠可怜的样子吗?前儿个我从树下救了这只猫头鹰,姨娘陪着我给牠上药时,说牠形状凄惨,很像诗句里所形容的,所以就教我念了,而且怕我记不住,还编成口语歌谣教我唱呢。」

    三皇子让侍读从架子上取来《诗经》,很快翻到《鸥鸮》,看了一下,笑了出来,说道:

    「我猜妳背的一定不完整。」

    「哪有不完整?明明很完整!」予瞳公主很生气,觉得哥哥老爱找她麻烦。

    「那妳背背看。」忍笑的声音。

    「哼,三哥你听好了!」清了清喉咙,朗声诵道:「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我背完了。」

    「噗哧!」这是三皇子的回应。

    而书房门口同时也传来一声轻笑,众人这才惊见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忙又是一番拜见。

    紫光帝随意挥手,让一票仆妇都退下,留下两个孩子与两个侍读。

    「父皇,您怎么有空过来?」予瞳公主被紫光帝抱坐在膝上,忍不住好奇地问。自从五月下旬以来,她的父皇便不再有时间来到这儿查看他们读书。就连本来每天晚上在上殿召见四个孩子问功课的例行事宜,也改成一旬一次。

    「予瞳,妳姨娘教妳唱歌谣来背诗是吗?」

    「嗯,还有说故事。那些诗里都有故事,姨娘跟我说了故事之后,我就会记住整首诗,不会忘掉。」予瞳用力点头。

    紫光帝看向三皇子:「予旸,明夏宫母妃是否以另一种方法施教于你?」

    「是的。」三皇子点头。

    「因材施教是吗?所以你学习的方式与予瞳不同。」

    「这……是太傅们的建议,母妃同意了。」三皇子回答得有点迟疑。想到这两个月以来,母亲为了让他得到最高品质的学习,几乎天天从翰林院找来不同的大学士,挟其学问渊博的威名,与明夏宫辩论,要求明夏宫母妃照着自己母亲希望的方式教育他。后来母妃无可奈何,也就不再让他与予瞳一同学习了,他现在的学习进度,所读的书册,全是太傅们拟定的。

    紫光帝听完,没有说什么,只问道:

    「怎么不见你们母妃?」

    「母妃两个时辰前就去内务府忙了,接着会去探望金秋宫母妃。金秋宫母妃又犯病了,一直不见好,所以母妃接着会召见太医院的人要讨论金秋宫母妃的病情,会忙到未时之后才回来。」三皇子如实报告着。

    「是这样吗?她这样忙,岂不将你们的学习给耽误了?」紫光帝说着。

    「不会的,父皇。母妃教得很好,我们没有被耽误。」予旸连忙说着。

    紫光帝只是微微一笑,对这个孩子的个性已有大致的了解。

    中午,宫里的女探卫向他报告明夏宫一早上都在内务府忙着处理内廷事务,并且抽空召见明靖连,似乎给了一顿训,希望他好自为之。对于她召见明靖连一事,他一点也不意外,没有一个明家人会对那个败家子放心——老实说,他是一直在等着看好戏没错。

    近来由于明夏宫后宫独宠,诸妃皆回避。许多需要三宫共同做决策、听取内务府报告的事,都只剩她一人独自处理,另两宫不是称忙就是称病,拒绝共事。

    这阵子事情又特别多,一大堆各国来使便会有一大堆宴会与安置使节团里的女眷事宜,再有宫女的选训验收成果,更有自从钦天监定好八月八日为大婚的日子之后,种种必须与礼部配合的繁琐大小事,让明夏宫忙了个焦头烂额。

    如果工作繁重还不足以让她累垮的话,那么属下在工作上的不配合,肯定会使她崩溃。

    一直以来,都是咏春宫独揽后宫事务,从前在东宫时即是如此,起用的都是自己心腹。如今说是放权不理事,但留下的那些人,只要摆出不合作的态度,就够明恩华将事情办砸,结果不是跑来向他哭诉让人看笑话、就是在后宫掀起火爆的大清洗,弄得哀鸿遍野——就像历史上那些急切想要有所做为、却能力低下的国君,总是只能走向暴政之路,还自认为这一切的残暴,就叫雷厉风行。

    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雷厉风行搞得后宫怨声载道?还是示弱的让一切照旧,给人牵着鼻子走?

    他知道她本想在宫里韬光养晦过日子的。然而这么梦幻的想法,还是放在心底想一下就抛到脑后去吧,别以为真可以实现。皇宫不是吃斋念佛的地方,住进来享受富贵特权的人最好有此清醒认识。

    当一个寻常人的妻子,或许只消将家里打理好便算是尽责;但当一个皇帝的妻子,却还有另一个身分得兼顾——臣妾臣妾,既是妻子,亦是臣属,而且大多时候「臣」先于「妾」。这个身分于国于家,都必须尽责任的。

    就像他,天澈。在做所有决策、考虑事情时,完全得站在一个国君的立场,为王权的稳固、人民的利益做考虑,为此,种种私情都不在他顾及之内。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纵使知道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子,也可以是个贤慧的妻子,她对他几乎毫无所求,甚至也不在乎没有孩子来保障她的下半生,总是温顺的仰望他……身为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女人还有丝毫怜惜之意,就该将她牢牢圈养守护起来,不让其受风雨摧折。

    但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一来他没空对一个女人这样小心翼翼风花雪月;二来,她身分所代表的背后巨大势力,被他这个登基才两年的皇帝列为心头首患。如果他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完全掌权,尽早摆脱顾命大臣的制约。并非对那些权臣的忠心有所疑虑,忠心的人不表示不贪权。这是历史的必然,每一位新登基的皇帝,都会经历相同的过程,直到真正执政。

    再说,这阶段,他需要她为他治理后宫,建立一套体制,他一直觉得后宫的管理疏散,毫无章法,让人轻易可以兴风作浪。后宫需要整顿,眼下她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他必须这样对她。

    他近来一直在想着她,所以特地过来,但明夏宫还在外头忙,一时是看不到她了。虽然没看到她有些失望,但都来了,自然要对两名孩子的功课加以考较一番,藉此了解非常规的教法其成效如何。

    予瞳才四岁,他慢慢引导她开口,听她说故事。每一段故事都能让她背出一首诗。这娃儿记忆力十分惊人,明恩华对她讲过的故事、甚至是明恩华自己在读书时随口吟哦出来的诗句,小女娃大多都能流畅的念出来。当然要她死背出来是不行的,而是以闲谈的方式,让小女娃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发挥出这些日子所学到的事物。

    紫光帝不时点头听女儿清脆而生动的声音,由着她滔滔不绝的现宝。后来发现一旁等候着的予旸也听得入神,一张小脸上满是好奇又专注的神色。

    明恩华的教学方式,也许入不了那些大学者的眼,在成果上而言,也很难保证比正统的教法更胜一筹。然而,这样的方式,却是能让学习变成一件让人期待的事,让小孩子愿意孜孜不倦的学下去……紫光帝暗想着。

    当予瞳终于发表完了之后,紫光帝见她直揉眼睛,唤人将她带下去休息、睡个午觉。接着才继续考较三皇子,一点也不意外年纪小小的他,已经能流畅的背诵许多经典名篇,而且在书法上也写得很有样子了,可见功课之重,更可看出张妃望子成龙的心态有多迫切。

    或许予旸扛得起沉重的压力,但有必要这样吗?虽然他的两名兄姊也是这样过来的,但现在他既然打算交由明夏宫开发出新的蒙学方式,让孩子能更愉快的学习,又何苦非要他走别人的老路,让繁重的课业踩压成这样?

    当然,如果孩子现在就产生了竞争意识,认为刻苦学习才是未来的保障,那他也无话可说。所以他道:

    「予旸,既然你现在所学的功课都是太傅安排的,那么你待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你明夏宫母妃教不了你什么。你想回无逸斋与你哥哥姊姊一同读书吗?」

    三皇子闻言一怔,虽然身后的伴读悄悄扯着他衣袖,要他趁机回到无逸斋,让大学士授课——这一直也是张妃耳提面命交待着的。

    但三皇子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所以他开不了口。这些日子以来,听多了母亲与诸多大学士对明夏宫教法的鄙视批判,确实会觉得明夏宫母妃的教法太儿戏、不成体统——这是母亲他们不断在说的话。说得久了,听得多了,似乎也就成了真理,他于是便相信了。才会决定若有机会见到父皇时,要提出离开明夏宫约要求。

    然而……明夏宫母妃的教法真是错的吗7

    也许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但他好羡慕妹妹可以学习得那么快乐,每天听故事学儿歌,居然也是一种学习,妹妹说的每一个故事,他都好喜欢听,好有趣哦。

    他……可不可以也学一样的?

    「怎么不说话?予旸。」紫光帝催促着。

    三皇子心中一定,看向父亲:

    「父皇,孩儿不想去无逸斋。孩儿恳求父皇让孩儿留在明夏宫,跟妹妹一同学习。」

    「为何?莫非认为太傅所教授的课业不好?」

    「不是的。太傅定下的课业,孩儿愿意继续学习。但希望在下午的课暇时间,可以与妹妹一同跟在母妃身边学习。」

    「朕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紫光帝淡淡道:「两种学习方式是互相抵触的,朕怎么可能允许你同时学?做人不可贪心,你这种天真的想法,只会招致两头落空的下场。」

    「不会的,孩儿可以承受得了……」予旸仍想争取。

    但紫光帝不让他再说下去。意味深长的望着这个儿子,道:

    「对于学习,你不可能同时接受两种教法;对于处世,你不可能同时讨好所有人而不必得罪。选择只有一个,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摆驾离去。前往金秋宫。

    探望生病的妃子,乃是常理。紫光帝理所当然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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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闺名方倩儿的金秋宫是个很有特色的美女。

    她美得单薄柔弱像是风吹就走,但脸上那双颜色偏淡的瞳眸,却闪烁着孤高倔强的光芒,让她显得硬气。她整体的气质看起来疏淡慵倦,生人勿近。像是天生适合独自傍楼台、倚栏杆,自吟诗自饮酒,过着隐士生活,离群索居。

    她的祖父在五年前重病致仕时,官职是中书侍郎,而父亲目前官居中书舍人,兄长则是中书省的右议炼大夫。一家子也算是官运亨通了,而且还是紫光帝即位后,特地提拔上来的。虽然比不上明家这种百年官场贵族的气派,但她父兄可以算是紫光帝培养的亲信,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知道二十年后,金秋宫的娘家声势,会不会爬到与明家比肩的高度?

    可惜……金秋宫败在身体太差、性子太冷淡,于是渐渐被皇帝疏远。金秋宫娘家的人为此愁得头发都白了,却又无计可施,谁教心高气傲的金秋宫最恨耍手段争君恩,在君王夫婿冷淡她之后,她的回应方式是用更冷淡的态度来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金秋宫在十年前生下女儿予暇之后,肚子再无消息。娘家的人拼命劝她趁年轻快生一个男孩,以后才有依靠,要她向皇帝索求子息。这叫她怎么做得出来?!

    皇宫里的太医院妇女司里,由女医官严谨的记戴着每一个宫妃的月癸来潮时间,并精确的推算出每个人每个月容易受孕的日子。以前每一任皇帝热爱多子多孙,对这些记录毫不关心。但紫光帝不同,他从当太子时,就注意这些记录,每个月都让侍从记下她们的日子,藉此安排临幸的日期。

    他并不想要太多孩子。也不轻易给他的妻子们孩子。

    也许跟他请求,他会同意。但她为什么要求?!如果他不想要她为他生孩子,那她为何要求?!孩子是姓他天家的姓,又不是姓她方家的,更别说生产时痛得要死的人是她啊!男人不体贴感激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她去委屈万状的恳求受孕?!

    金秋宫的心思,常常在气苦中摆荡,无力改善自己的心情,于是也就小病不断接踵而至,总是这里好了换那里痛,已经习惯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懒得起身了。

    有时病得无力,常常会含怨惆怅的想:如果就这样病死了,那个男人会为她流下两滴泪吧?就像两年多前,太子正妃明恩雅病故那夜,当时皇上紧紧抱着在他怀中逝去的明恩雅,静静的流下泪水……那画面狠狠的震撼了她!

    她很嫉妒明恩雅,因为她居然能让天澈这样冷淡理智的男人为她流泪!

    非常非常的嫉妒,也为自己悲伤。身为同一个男人的妻子,为什么她不能是那个最被特别对待的那一个?!

    她不像咏春宫,渴望权力;不像张妃,愚蠢吵闹;至于……此刻正坐在她宫厅里,以探病名义来拜访她的明夏宫,这个承家荫、姊荫的后来之人,性格毫无特色,根本不起眼!

    比起这些平庸的女人,她是不同的!

    她是最纯粹爱着天澈的女人!不为权不为地位,更不是为了娘家,所以她是天澈这一生真正的爱情。她有这个自信!

    所以现有的这些人都不在她眼内,本来她就没放在心上。可是自从千荷宴那夜过后,她就再也没办法睡觉了。

    海姬公主美得让人无法逼视;被选中即将进宫的那些秀女也都美得不凡;还有那些被安排在皇帝宫殿的新进美貌宫女……真是美丽得不容人忽视。然后,她惊慌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有多少青春可以用来与皇上冷淡赌气?!但这么多年都这样了,想扭转也找不到方法啊。

    相较于她的困境,这明夏宫简直春风得意得让人怨恨!只因为她命好,所以什么也不必做,就得到君王的特别对待。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这是太医院特地为妳熬煮的补品,喝点吧。」明恩华从女医官手上端过极品药材熬成的补气汤,轻轻对金秋宫说着。

    「妳何必如此作态?」金秋宫不理会明恩华手上的汤品,冷淡的说着。「妳现在是后宫之首,想来后位也唾手可得,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妳明夏宫鸿运当头、锐不可挡,我这小小的金秋宫,没权没势的,哪需要妳来讨好。」

    明恩华顿了一下,平静说道:

    「娘娘,如妳所言,本宫并不需要讨好妳,更不需要巴巴跑来这里看妳脸色。所以,我侍奉妳汤药,只是因为姐妹情谊,并不图谋妳什么。」

    性情如此尖锐,不给人留余地,难怪在宫里跟谁都处不好——包括皇上。今日算是真正的见识了,她在心底暗自叹着。

    金秋宫冷眼瞪着那碗汤,道:

    「我不会喝妳手上的东西。妳让人倒了吧。」

    「妳不想喝,我就不勉强了。」将手上的汤交给候在一旁的明翠。

    她今日来,除了关心金秋宫的病情外,她还想询问一下关于新选秀女的安排事宜。毕竟皇上发话,要三宫一同处理这些事。这两名正妃总是避而不见,她只好亲自在后宫各个居所奔走。

    「以后请别做多余的事了,我小小的金秋宫承受不起妳明夏宫的盛情。」金秋宫眼光一直随着那碗被端走的汤移动。

    明恩华见状心中一突,半侧过身,唤住明翠:

    「明翠,将汤瑞回来。」

    「为什么端回来?别以为我——」

    金秋宫的声音突然嘎止于见到明恩华将补汤灌下一大口。

    明恩华捧着碗,对瞠目瞪她的金秋宫笑笑道:

    「这汤极之珍贵,里头的药材皆是不易取得的绝品,熬了一天一夜才得到这一碗的菁华,对养生益气、振作精神有极佳的功效。娘娘妳没胃口喝,我想了想,也不该轻易倒掉,太可惜了。虽然是捡拾娘娘不要的,但好东西就不该浪费,希望娘娘不会介意。」

    金秋宫脸色一阵青白,不会笨到相信明夏宫这行为只是为了不浪费。她这是当面证明汤药里没有下毒,分明是在嘲笑她金秋宫没胆多疑!

    金秋宫深吸好几口气后,才尽量平缓的下逐客令,她不想再看到明夏宫的脸,因为明夏宫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在对她恶意的嘲笑!

    「如果没别的事,妳请回吧。本宫要休息了!」

    「娘娘,我方才说过了,来这里是为了与妳商量一些内廷公事——」

    「什么商量?说得真好听。」

    「不是好听,是事实。」明恩华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金秋宫不客气的继续逐客:

    「我病着,不方便参与公事,一切妳全权作主吧!以后妳就不用来走过场了,本宫没权没势,什么决定也做下了,也不想做,省得到时出了意外,成了妳诿过的借口。」

    明恩华感到很无言,以前不了解金秋宫,觉得她可能是宫妃里比较冷静超脱的人,但现在她知道错了。金秋宫恨每一个同她分享丈夫的女人!而现在最恨的人正是她,所以一点脸面也不给,能让她多难堪就多难堪。

    既然被不客气的驱赶了,她当然不会执意留下来自讨没趣。所以她以平静的声音道:

    「既然妳要休息,那本宫也就不打扰。太医院那边每天都会派人过来探诊,我已嘱过她们小心侍候,需要什么药材皆可任取。请娘娘安心调养,祝妳早日康复。告辞。」

    金秋宫气愤明夏宫连这时候都要炫耀她在后宫的权势,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吗?当下理也不理,转身就进入寝间,把满厅的人留给女官去打发。

    明恩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好一会后,终于克制住,才转头看着两旁正簌簌发抖的金秋宫女官,知道她们在害怕什么,但迁怒不是她的风格。更别说以她现在在后宫横着走都行的地位,就算是稍微大声一点抱怨,都足以被说成作威作福了。

    她不能学金秋宫这样,生气就使性子,给人难堪。虽然那一定很过瘾……

    「好好照顾金秋宫,小心侍候着。本宫已经交待初晞宫那边,每日中午带二公主过来探望。二公主可以待到用完午膳之后,再送至蕴秀院上学。妳且将这事转达给金秋宫知晓,明白吗?」她对金秋宫的首席女官交待着。

    「是,小婢明白。小婢代自家娘娘感谢明夏宫娘娘大恩,谢娘娘慈悲!」

    明恩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觉得好累。这阵子事情多如牛毛,就算投入全力,亲力亲为的,成果也仍是差强人意。

    事情会很困难,她早就知道。但孤立无援是她最大的困境。

    她该怎么办?

    大刀阔斧的将那些不合作的人都换掉?这想法很过瘾,但太天真。再说她哪来有用的人才去递补?

    还是跑去跟皇上哭诉?就跟张妃那样,动不动就到皇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如丧考妣,藉此得到垂怜,达到想要的目的?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处理好后宫一团乱的情况,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压垮,让肩膀失去承担重量的能力。因为……

    「皇上……」甫走出金秋宫的外大门,就见到紫光帝正在她前方含笑的望着她。

    她怔怔低叫着,浑然忘我的站着不动,不知道周围因见到圣驾而呼跪了一地人。只剩她一人还突兀的站立着。

    紫光帝并没有在意她的失礼,他只是缓缓向她走近,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平向上——

    她的脑筋一片空白,只能依凭着本能,将小手交到他手上,被他牵注。

    他以温柔的力道将她带到身侧,然后对她微笑,领着她一同走着。走往御花园,朝正盛放着莲花的那片水光而去。

    她脑袋晕糊糊的什么也不能想,只能任由她的皇帝丈夫摆布,他说天上的云很白,映在水中,很衬满池的莲,她点点头;他说他正在让人研究薄荷莲的培育,也许有一日,可以在皇宫里种一整池,她点点头;她似乎也听到他带笑的说:「瞧,天上正飞过一头龙!」她看着天空,又点头……

    于是他哈哈大笑。她着迷的看他,仔细将他的一切收拾在心中,珍藏。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他俊挺的侧面,今生就无憾了……

    是了。她不能失去肩膀,让担负着的重量落下,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挺着。原因就是——

    这是她爱这个男人的方式。

    她的男人是个帝王,那她就用爱帝王的方式爱他。

    或许他看不上她,今生都不会将她放在心上挂记。

    那又何妨?她爱他,只是她自己的事而已。

    爱着他,就足够她一生都感到幸福了。

    所以,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就算日后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她都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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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还记得您允诺臣妾一个愿望的事吗?」夜里,她在他怀中轻问。

    感觉到紫光帝身子细微的紧绷,却是轻松的口气回道:

    「爱妃终于想到要向朕索求什么了吗?」

    「是的。」她没抬头,不在乎此刻皇帝是什么脸色。不想抬头,是不想见他还要辛苦的控制脸色。

    「是什么呢?快说来给朕听听。」

    「臣妾的愿望是——借人。」

    他的身子又是一楞,声音高扬了些,似是疑怀自己听错,问:

    「什么?」

    「请皇上借给我一个人。」她清晰说道。

    「什么样的人?」

    「臣妾恳请皇上借一名熟知宫内人事的影卫给臣妾帮手,我需要经由这个人对宫里的人事作全面的了解。当然,这人最好是女性。」

    紫光帝一时没有言语。既是无言,也是不敢相信。他亲自给的愿望,就这么随便被打发了!

    她可以求皇后大位、可以求家族的免死金牌、可以求子息,更贪心一点,更可以要求日后的东宫太子必须出自她的肚皮……她可以求的何其多,当然,他会不会同意则是另外一回事。

    千料万想也想不到她只想跟他借人!

    虽然说影卫与探卫成员大多是保密,明恩华向他借人之后,其身分曝光,以后就再也不能隐身,只能放在明处,作用小了许多。但这问题不大,只是一个人而已,对他没有损失。然而对明恩华而言,这种帮手,简直就是在自己身边放间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为了将后宫的事办好吗?

    还是含蓄的向他输诚,表示与他站在同一边?

    「可以吗?皇上。」

    「妳这愿望小得让朕觉得被侮辱。」

    「请皇上恕罪。可是向您借个有用的人,是臣妾目前最迫切的需求。请皇上允了臣妾吧!」

    「妳最迫切的需求居然是这个!」紫光帝叹口气。觉得心有点乱,没兴致多说些什么,也不想猜了,至少现在不想。

    「皇上?」

    「好,朕允妳。」轻拍她香肩。喃喃道:「妳会得到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