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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压轴戏(下)

  我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六爷一把托住了袁素怀。洪川抢上一步,想要去帮忙。人影闪动间也看不太清楚,好像袁素怀抓住了六爷的袖子,一直就没有松手。陆仁庆弯下身说了句什么,最后还是六爷把她抱了起来,往化妆间里走。
  那个刘老板就挡在姜瑞娉跟前,阻止她再往前去。姜瑞娉看见袁素怀晕倒之后,好像愣住了,就任由刘老板把她拦到一旁。眼看着六爷抱着袁素怀又回到了那间化妆间,她也什么都没说。
  楼下帘幕外的观众都伸头踮脚地想往里张望,虽说什么都看不见,可人人都兴奋不已,彼此交头接耳。显然刚才姜瑞娉闹的这一出,可比戏精彩多了,明天又会是人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吧。
  “清朗。”墨阳轻轻叫了我一声。我看向他,他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放松,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得很紧。我对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楼下。陆仁庆和叶展也跟着进了化妆间,只是叶展进去之前,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姜瑞娉却不见了,好像被那位刘老板拉走了。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啊?”身后的秀娥嘀咕了一句。“可能是昏倒了。”石头说。“她还真会找地方倒呢。”秀娥语气越发地不忿,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秀娥!”石头低喊了一声,我没有回头。
  “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估计他们一会儿就该出来了。”洁远对我笑着说,语带宽慰。“嗯。”我点头一笑,就算袁素怀那一下让我心里不舒服,可为了这点小事就坏了情绪,那我就太小肚鸡肠了。
  “下一出就是《游园惊梦》了。”我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戏单翻看起来,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从刚才就没再开口的陆青丝懒洋洋地接道:“是啊,是啊,那袁小姐不是已经睡着了吗?咱们就安静地等着她惊梦吧。”
  她说得我们都是一笑,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不少。洁远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叫道:“哟,清朗,你的衣服什么时候弄上茶水了?你看。”低头看去,果然,雪白的衣襟上都是淡淡的茶渍,我伸手摸了一下,已经有些干了。
  “这是杭稠,特别容易染色,赶紧拿水洗洗才好。”秀娥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拿手绢帮我擦了两下,皱着眉说。“没事,我去趟盥洗室就好了,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着,我站起身来。
  “我跟你去吧。”洁远和秀娥同时说。她俩话刚出口,底下一阵梆子脆响,观众们开始叫好。只见一个丑角打着连串的跟头翻了出来。“开始串场了。”石头说了一身,秀娥兴奋地看了过去。
  “不用了。”我看着秀娥激动的样子,她难得出门,之前又因为腿受伤在家闷了那么久,还是让她开心一下的好。“你们告诉我在哪儿就行。”“清朗小姐,我带您过去吧。”明旺站起身来,笑着说。
  “好。”我转身往外走,按住了想跟我一起起身的洁远,“放心,你踏实坐着吧。”然后拉过在一旁站着的墨阳,“你帮我占座位。”说完,我对洁远挤了挤眼。洁远脸一红,老老实实地坐下了。她之前不好意思跟墨阳坐在一起,正好这会儿给她个机会。
  “不行,我跟着你去,正好我也想去一趟那个盥洗室。”秀娥一边不舍地回头望向舞台,一边站起身来,跟着我往外走。我知道她不放心,也就不再推辞,和她手牵手地走了出去。
  二楼的包厢里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有专用的盥洗室,不用走到楼下去跟下面的人挤。没走多远,就到了两个用红色天鹅绒帘子遮挡的入口,一个梳着锅盖头的学徒正守在那里,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见我们走了过来,眼睛一亮,赶忙满脸带笑地弯腰鞠躬,“两们小姐晚上好,你们这边请。明哥您好,您也来了。”说完,麻利地撩起了右边的帘幕。“谢谢。”我冲他一点头,“小姐您千万别客气。”他惶恐地赶紧弯腰。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明旺停住了脚步。我点头,“好的,麻烦你了。”明旺咧嘴一笑。我进去,刚走到盥洗室门口,就听见那学徒讨好地对明旺说:“明哥,好些日子没见您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刚才那位小姐是不是就是云小姐啊?穿白衣的那个?”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就听明旺懒洋洋地说:“哪位云小姐啊,你小子胡扯些什么。”“明哥,您别哄我,能让您陪着上盥洗室的小姐,除了青丝小姐,大概就是这位云小姐了。听说六爷把她当心尖儿似的,看来是没错了。”那学徒笑着说。
  我的脸顿时一热,秀娥笑嘻嘻地对我做了个鬼脸儿。“嘁,”明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柱子,你小子年纪小小,贼心眼儿倒不少,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呀?老实当你的学徒吧。”“嘿嘿,您不说,我一看也知道。妇人小姐我见得多了,不过这位小姐气质真好,长得好看又温柔,人也很客气,怨不得……”
  “行了啊,不知道话说多了烂舌头啊。”明旺淡淡地打断了他,“我家小姐是你能拿来品头论足的吗?”那学徒立刻吓得没了声音,然后才嗫嚅着说:“明哥您可别生气,是我多嘴,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了。”明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秀娥从没听见过明旺这么冷的口气,睁大了眼,对我做了个很吃惊的表情。我摇了摇头,推门进去了。大叔也好,明旺也好,甚至还有洪川和老虎,他们在我们面前都是很热情开朗、貌又温和,秀娥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人还有另一面,包括他的宝贝石头。
  秀娥用水浸湿了手绢,在我衣襟上擦了半天。那浅黄色的痕迹总算是淡了许多,至于湿掉的衣服,只能等着慢慢干了。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今天穿了这身天青色、线条简洁的洋装,外面罩了件白色的杭稠小坎儿,显得人很清爽。
  可能是这几天心情变好的缘故,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脸色很红润,眼睛水亮,真的有点眉目如画的感觉,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脸皮真够厚的。
  这时,一阵隐约的叫好声传来。秀娥难掩急切,我却突然真的想进去方便一下,只好让秀娥出去等我一会儿,自己尽快解决问题。
  可能是因为戏已经开锣了,并没有什么人来这里,我出来之后又洗了手,就赶紧推门出去。抬眼张望,却发现秀娥不见了。我以为她已经去了帘幕外面,正要往外走,“清朗。”秀娥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我一愣,左右看了看,才发觉声音是从我左边传来的。
  往那边仔细看了一眼,尽头被同样的一幅红色的天鹅绒帘幕遮掩着,秀娥正从帘幕后面露个头出来冲我招手。我赶紧走了过去,“秀娥,你在这儿干吗?”“嘘。”秀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手把我悄悄地拉进了帘幕。
  我这才发现这个帘幕的后面是一个改造过的楼梯,只剩下楼上的这扇栏杆。楼梯已经没有了,就像个阳台似的,从上往下看去,正好是后台的尽头。“我等你时发现的,好玩吧?刚才还看见几个戏班子的人过来抬箱子呢。”秀娥在我耳边说。
  我好奇地往下看了看,这边好像储藏间一样,堆了不少服装道具。大略扫过一遍之后,我跟秀娥说:“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看戏吧。这儿既然拦着就是不让人看的,被人发现咱们在偷窥,那多尴尬。”秀娥点点头,“好呀,我就是想让你看一眼。”
  我俩话音未落,下面点着昏暗电灯的储藏室突然闪出个人来,我和秀娥下意识地缩回了帘幕里,偷偷往外看。“快去吧,唐司令还等着你呢。”那个刘老板一边说一边往前台的方向走。
  “知道了,怎么样,我这出戏演得还不错吧?”跟着走出来的姜瑞娉笑盈盈的,哪还有刚才的半点怒意。秀娥轻轻捏了我一把,做个眼色,问我要不要溜走,我对她摇了摇手指。
  “那是当然,你可是咱们这行的头牌,吃的就是这口饭。”那个刘老板呵呵一笑。姜瑞娉摸了摸头发,“是吗?我看那个姓袁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她话未说完,就被刘老板拦住了,“好了,这里不时有人过来,说话小心点。你赶紧拿着东西走吧,我还得去前面招呼呢。”
  姜瑞娉没再说话,摇拽着腰肢跟那个刘老板走了。听着那高跟鞋的咔嗒声渐渐消失,我和秀娥慢慢地退了出去,赶紧往外走。“他们说什么演戏啊?她不就是刚才那个闹事的女人吗?”秀娥追上我的脚步,小声问道。“回去先什么都别说,你知道吗?”我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秀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一露头,明旺明显地松了口气。我们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估计要是再不出现,明旺可能就得冲进去找我们了。“抱歉啊,让你等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弄干净。”我笑着抻了抻衣襟给他看。明旺笑着说:“没事。那咱们赶紧回去吧,这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我拉着秀娥就走,明旺却随手丢了个大洋给那个小学徒,“小姐赏你的。”那个学徒一个劲地点头称谢,明旺也不理他,跟着我们往回走。
  刚到包厢门口,几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人正站在门口。我仔细看了看,认出是陆仁庆的保镖。这么说,六爷他们已经回来了。我的脚步不禁迟疑了一下。如果陆仁庆也在,那刚才听到的事情该怎么告诉六爷他们呢?
  “你们可回来了,不然我还以为你们掉进……”“青丝,大哥在这儿,你也口没遮拦的。”我们一进门,陆青丝的话就到了,只不过后半句被六爷镇压了回去。
  “陆先生,晚上好。”我赶紧走向坐在主位的陆仁庆,点头为礼。他稍稍欠了欠身,笑得很温和,“清朗,好久不见了。刚才还在和你哥哥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姐姐了。”
  哥哥?你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怎么知道墨阳是我的哥哥?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我记得丹青的母亲是清朗的远房表亲。”六爷笑着说了一句。“是啊,从小他们姐妹俩关系就最好,丹青对清朗比对我这个哥哥还好呢。”墨阳顺着六爷的问题答道,态度温文自然。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陆仁庆本来就知道我一直叫墨阳哥哥,不禁暗自警醒自己要镇定,不要成了惊弓之鸟。如果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以陆仁庆的精明,他定会有所察觉。原本以为紧张的应该是墨阳,结果现在墨阳神态自若,彬彬有礼,反而是我有点乱了阵脚。
  “是啊,这女孩子在一起比较有话讲嘛。”陆仁庆一笑,又很随意地问,“我看着徐先生的长相跟清朗也有几分相似了。”
  “嗯,也对,确实有这种说法。”陆仁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端起茶喝了一口。我看见六爷不落痕迹地看了一眼墨阳,眼中带着欣赏。墨阳的回答很巧妙,我们都清楚徐墨染出现、大太太自杀,还有墨阳的报复举动一定都逃不过陆仁庆的眼睛。六爷能查出来,他当然也能。
  墨阳说出和生母不亲这样的话,既说了实话,又点明这是家庭内部的隐秘,让陆仁庆无法再追问下去。“清朗,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快坐啊,可别挡着我看美女啊。”叶展插科打诨地说,众人都哄笑了一声。
  他一伸手,拉着我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陆仁庆和六爷坐在了一起。石头招呼秀娥赶紧坐下。倒是大叔不知道云哪儿了,而墨阳正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我苦笑,怪不得我一进来陆青丝就没好气,叶大少爷居然一个人找地方坐了。
  人已经坐下了,再起来换位子怎么看都不合适,我只好咬牙坐在了叶展身边,心想今天晚上一定被青丝的怨气弄得做噩梦。石头悄悄地走了过来,放了一个瓷壶和杯子在茶几上,又低声跟我说了句:“清朗,这是白水。”说完,转身回云了。我只来得及转头对他和秀娥一笑,秀娥对我做了个鬼脸。
  底下一阵丝竹锣鼓声响,戏台上的灯光也亮了起来。帘幕拉开,露出了花园造型的背景,应该是《游园》那一幕正式开始了。“呀,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般天气,好困人也。”
  字字清晰、声音柔婉的道白一出,一阵叫好声轰然而起。袁素怀一袭绣满繁复花纹图案的粉色戏服,满头亮闪闪的配饰,一把小巧罗扇在敀,就那样娇弱地从台后碎步而出。她转了几个台步,侧腰,打扇,再一亮相,顿时又是一阵叫好声起。
  我很少看戏,对袁素怀唱的也是似懂非懂,但我知道她的功底跟我看过的那些乡下草台班子,根本就是天上地下。听说她的声音柔细,本来不适合唱戏,可她最后却练就了一番特殊的吐字发声的方法,原本的缺点反而成了特色。
  “唱得不错吧?”叶展突然凑过头来笑着和我说。我耸耸肩,“应该很好。我不太懂,但她的嗓音很美。”叶展嘴角一翘,“身段也不错啊。不信你问六哥,刚才他才抱过的。”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记得的事情他偏要提。我一扯嘴角,“这个我更不懂了,要不我和青丝换个座位,你和她讨论一下。”叶展的笑容一僵,我毫不示弱地跟他对看。
  过了会儿,他做了个认输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浓了,“咱们的清朗小妹妹也会吃醋了。”说完,就坐直了身子看着舞台,好像他一直都在认真看戏。
  “时间差不多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看戏,正打算在叶展的身上盯出个洞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的陆仁庆问了六爷一句。“是,大哥,已经八点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不用,有赵勇在那儿就行了,也不要太引人注目了。”陆仁庆一摇头。
  他们在等人吗?不知怎的,想起了方才姜瑞娉说过的那句话。她说演戏,那她这出戏是演给谁看的?我盯着陆仁庆的背影看,不知道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想什么呢?”叶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你老盯着大哥干什么?”这些话现在不方便跟他们说,我做了个懒得理你的眼神,不去看他嘻笑的面孔,顺手从桌上抄起那个杯子喝了一大口。
  “清朗,别……”叶展叫了一声。他话没说完,我一口就喷了出来,“咳咳……”白酒辣辣地烧着我的喉咙,我拼命克制着自己大声咳嗽的欲望。六爷迅速地走到我身边,帮我轻拍着背,“清朗,怎么了?”
  不用我说话,叶展又好笑又有点歉意地说:“六哥,这丫头拿错杯子,喝了一口我的酒,呛着了。”“胡闹,看戏你喝什么酒啊?”陆仁庆也回过头来皱眉轻斥了一句,叶展状似无辜地一扯领口,“大哥,我看戏的时候就喜欢来两口,觉得特别有味道,不信你问六哥。”
  洁远和墨阳都走过来低声问我感觉如何,我摆着手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和舌头开始麻痒。正乱着,洪川突然打开了包厢的门,大叔大步走了进来,“大爷,六爷,傅先生到了。”
  他刚说完,就看见了屋里混乱的状况,有些发愣。我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示意墨阳和洁远回座位去,又轻推了一下六爷,表示我没事,就听见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陆先生,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啊?”
  我闻声看去,门口灯光闪烁处,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微笑着对陆仁庆点头。他的面容白皙,眉目端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三十几岁的样子,穿了一套铁灰色的条纹西装,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傅先生,您来了,欢迎欢迎,快请进。”陆仁庆一脸笑意地赶忙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那位傅先生伸过来的右手,“我听说翡翠明珠号昨天才靠岸,今天晚上您就肯赏脸过来,陆某真是不胜荣幸。来,快请进。”
  看着陆仁庆的笑脸,我不禁有些吃惊。他为人一向冷静自恃,上海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他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他对谁如此的热情,甚至把自己放在下风的位置。那傅先生温文一笑,“陆先生您太客气了,我这个人最喜欢看戏了,您请了这么好的名角来,我可不是得快马加鞭地赶来吗。”
  “呵呵。”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陆仁庆一侧身,“老六,老七,你们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香港过来的傅骋先生。傅先生,这是我的两个弟弟,虽然不是同父同母,但过命。”陆仁庆的声音里带着很浓的感情。
  六爷和叶展早已站在陆仁庆身后,同时点头。“陆城,叶展。”傅先生分别和他们两人握手后才笑着说:“久闻二位威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六爷微微一笑,“傅先生过奖了,这只不过是仰仗着大哥的威风才得了几分虚名。”“是啊,不是有句话叫狐假虎威吗,六哥借大哥的威风,我借着六哥的。”叶展笑嘻嘻地跟着说。大家顿时都笑了起来。
  傅先生笑过之后才说:“陆先生,您这两个弟弟一个沉稳,一个风趣。有弟如此,您好福气啊。”“是啊,陆某身无长技,也就这两个弟弟能让我拿来炫耀一番了。”陆仁庆边说边拍了拍六爷的肩膀,表情欣慰,六爷低叫了声:“大哥。”
  “大哥,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叶展让开了路。陆仁庆恍然一笑,“瞧我,光顾着说话,连礼貌都忘了。傅先生,快请进。”说完一摆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傅骋谦让了一下,这才往里走。我们早就都站了起来,陆青丝也不例外。陆仁庆一回声就冲着陆青丝招手,“青丝,来。”陆青丝笑着走上前去,“傅先生好。”说完伸出了手,傅骋赶忙伸手一握,“这位是……”
  “她是我家小妹,陆青丝。”陆仁庆微笑着介绍。“陆小姐,您好。”傅骋点头示意,非常礼貌,却没有过多的言语表情。这个人从进门开始给我的感觉就很好,不卑不亢,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出身良好,去不咄咄逼人或是清高自傲。他既然听说过六爷他们的威名,那就不可能没听说过陆青丝的艳名,但他没有任何玩味的表情甚至眼神。
  傅骋的眼神一转,落在了我们的身上。他扫过墨阳时略微一滞,而看到我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本来温和的眼神突然锐利了一下,但那种感觉转眼即逝,快得让我怀疑那锐利的眼神是不是错觉。
  难道是因为我喝了口酒的缘故?我忍不住摸了一下脸,只觉得热热的。我一喝酒就上脸,虽然那一口不多,也足够让我脸红的了。
  “这都是小妹的一些朋友。”陆仁庆微笑着一语带过,显然对于我们不想多说。傅骋一笑,对着我们点了点头。“傅先生,这戏都开锣了,咱们去那边看吧。青丝,你陪着你的朋友们在这儿看。”陆青丝点头一笑,“知道了,大哥。”
  陆仁庆做了个手势,洪川走到了墙边伸手一推,右边的墙壁上竟然打开了一道门。我刚才竟没有注意到,原来这每间包厢之间都是相互通透,可以打开合用的,显然是为了方便那些订了两三间包厢的客人使用。
  陆仁庆领着傅骋往隔壁走去,六爷、叶展还有大叔都跟了进去,洪川关上了门。陆青丝一拧身,又坐了回去。洁远拉了我一下,“清朗,要不还是咱们坐在一起吧。”我看了墨阳一眼,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愣愣的。
  “没关系,要不然咱们坐在一起好了,我坐你旁边。”说完,我转身想去搬椅子,明旺赶紧过来,帮我把椅子挪到了洁远的旁边,又把茶壶和真正的水杯放到了另一个茶几上。洁远开心地笑了。我经过墨阳身边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这才回过神来,对我们一笑,又坐回了座位上。
  “我还没见过陆家大爷那副表情呢。那位傅先生看起来很有风度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来路,估计非富即贵。”洁远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陆青丝头也不回地说:“安静看戏吧。”
  洁远朝我一吐舌头,我赶紧闭嘴,心想,陆大小姐什么时候又喜欢听袁素怀的戏了?接着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不想我们谈及傅先生才这么说的。
  墨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陆青丝又说了那么一句,洁远也不好再开口说话,只能拿了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不时地扫一眼墨阳。她本来对看戏就不感兴趣,以前就说,去戏园子都是被霍夫人逼着才去的,今天之所以愿意来,自然是因为墨阳和我都来。
  陆青丝依然在嗑瓜子,坐姿慵懒,因为头发半遮着脸,我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戏台子上的袁素怀咿咿呀呀地唱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有坐在后面的秀娥不时地发出一声惊叹,或者半生不熟地学着旁人的样子叫好。估计坐在这里的人,真心在看戏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扇已经关上的门,暗自猜测着那位傅先生的真实身份。曾听六爷说过,最近因为上海局势份乱,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就算是陆家也不例外。
  陆家相对比较赚钱的生意,除了冶炼工厂,就是六爷主管的面粉厂。在之前的二十几年,面粉很多都是进口的,说是因为给外侨吃的,所以海关不征税。
  但因为外侨人数较少,进口了那么多面粉根本不可能消化掉,所以还是要卖给中国人,因此利润很大。之前全中国也只有二四家面粉厂,而且多为洋人所开,磨粉的机器技术保密,钱也都被他们赚了去,直到最近这十来年,中国人开的面粉工厂才多了起来。
  不管世道如何,你可以不娱乐,穿破衣,但饭总是要吃的,尤其是眼下战势一触即发,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的了。霍长远也曾经因为军粮的事情而被苏国华算计,差点弄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陆家收到麦子都是从汉口运来的。汉口位于长江中游,是东西水运和陆路交通的要冲之地。江汉平原农业发达,临近的湖南、河南、四川、陕甘等地也是产粮的主要省份。
  每年大概能有五六百万担的小麦在汉口集中,当地的几家面粉厂根本就消化不了,剩余的就运往各地。可现在世道份乱,朝不保夕。长江沿岸有不少耕地都荒废了,收上来的小麦少,质量也不如往年。
  东北已经被日本人占了,货物原料的进出全部被限制。听说不论是面粉还是布匹,在东北的价钱都已经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那里实行专卖制度,所有的生意都被日本商人包了,其他商家的货物根本就进不去。
  苏国华原本做的是制糖生意,他上次借军粮的事发难,一方面是为了逼迫霍长远就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插手面粉生意,毕竟现在粮食加工生意最挣钱。
  在上海开面粉厂的有三家,其中陆家的规模不是最大的,但面粉主要提供给军队。另外两家则是纯粹的生意人,惹不起苏家,面粉也都是销给普通百姓,所以苏国华先要对付的就是陆家。
  但现在形势大改。这大半年来,苏国华通过唐斐甚至霍长远,已得到了不少军备粮食的订单,但都是收购之后再转卖的,利润不高。另一方面,他通过他那个远房亲戚又在乡下收了不少地,得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原料来源。最重要的是,他背后还有日本人撑腰。
  听六爷讲过,前几天靠岸的日本商船就运了很多小麦来,都放在码头上日本商人共用的闸北仓库里,后来这些小麦又被悄悄地送到了苏家制糖工厂的仓库里。这些自然都逃不过六爷他们的眼。
  苏国华早在上海粮食制品联合商会的例行会议上就放出风声来,说是想要开办面粉厂,说什么现在粮食加工紧缺,他愿意尽微薄之力,缓解窘境云云。我记得当时开完会回来的六爷和叶展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半年来,苏国华选址、建厂房、买机器、找熟练工人,步步紧逼。好在陆家的面粉厂开得早,原料来源相对稳定,暂时不会受什么影响,但是一旦开战,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未知数。六爷他们原本想要私下里动手脚掐断苏国华这条路,但被陆仁庆给阻止了。
  那天我刚好去书房送咖啡给他们,在接了陆仁庆的电话之后,叶展只冷冷地说:“大哥不是怕了那些日本人了吧?他说他自有主意,我真看不出那主意在哪儿。”
  六爷咬着烟没说话。他们虽然不在乎被我听到,但我还是赶紧离开了,出门时听叶展说:“六哥,大哥只在乎他的冶炼工厂,根本就不想管面粉厂的事。说到底,这面粉厂是咱们的,赚的钱跟大哥只是六四分成,可那里有着好几百个工人呢,都拖家带口的,要出了什么事,可只有咱俩撑着……”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难道这位傅先生就是陆仁庆所说的主意吗……
  “好啊!”一阵轰然而起的叫好声让我回过神来。我眨了眨眼,才发现袁素怀已经回后台了,应该是唱完《游园惊梦》这两折子戏了,也就是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我们这个包厢意外的安静,除了秀娥极呼压低的嗓音,竟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洁远和墨阳,再看看一动未动的陆青丝,突然有种好笑的感觉:我们坐在最好的包厢里,却没有一个人的心思放在戏上。今天晚上陆仁庆让我们过来,八成也是给他见这位傅先生打掩护的。
  那扇隐蔽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大叔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还算自然。见我们一起扭头看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他的脚步停了一下,才对最兴奋的秀娥笑着说:“秀娥啊,这出戏怎么样呀?”
  “真好,虽然很多都听不懂,但还是觉得挺好的。最喜欢看大家一起叫好,特别热闹。”秀娥难掩兴奋地说。包厢里静了一下,“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别人看戏都看演员,咱们秀娥看观众,倒也特别。”大叔笑着说。
  秀娥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脸不禁一红,往椅子进而缩了缩,“我也认真看戏了啊。”我嘀咕了一句,说完瞪了一眼还在笑的石头。墨阳回头,对她笑着说:“人生百态本来就是一出戏,秀娥你才是真正会看戏的。”秀娥显然不太明白墨阳的意思,只对他甜甜一笑,倒是一旁的洁远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因为无聊,喝了一肚子水的洁远就想去盥洗室了,本来我想陪她去,她连说不用。秀娥正好也喝得不少,就跟着一起去了,石头自然跟随。她们刚离开,墨阳就我们说想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于是也出了门,包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勇叔,你们的戏看得怎么样了?”陆青丝突然问。“还不错,傅先生看来是行家里手,讲了不少这出戏的讲究。我是听不太懂,可都说在七爷的心坎上了,两个人倒很谈得来。”大叔边说边摸了摸他光亮的头皮。
  “是吗?”陆青丝哼了一声,没再多说。大叔这才回头,跟洪川和明旺说:“你们先去备车吧,这儿有我呢。这位傅先生一会儿该回饭店了。袁小姐今天肯定不返场,也会和大爷一起走,快去吧。”
  “是。”洪川他们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可算能回家了。”陆青丝伸了个懒腰,“勇叔,咱们这会儿走不是碰上的人更多吗?唐司令今天也来了吧,袁小姐不得去打个照面吗?”
  “你放心,唐司令已经走了,刚才我亲眼看见的,好像是有什么人来找他。他包厢里现在就剩下姜瑞娉了,琄小姐应该不会再想去触霉头了。”大叔说着,一咧嘴,“再说,一会儿还有林小轩加演的一出戏,等戏开演了咱们再走。”
  陆青丝一撇嘴角,对走到她身边的大叔说:“这位傅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大哥这么投其所好,还花了大钱捧那个姓袁的戏子。”她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大叔摆了摆手,“现在还不好说,这里面的水很深,我看六爷和七爷也吃不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陆青丝细细的眉头一皱。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这几句话他们说得甚是隐秘,虽然没有背着我的意思,但我还是有些别扭,六爷们们的事我从来都不参与。我站起身来,“大叔,你们聊你们的,我去门口活动活动腿脚,一场戏看下来,腿都坐麻了。”
  “你去吧,可是别走远,在门口附近就好。”大叔赶忙点头。陆青丝却依然皱眉思索,没有理睬我。
  “知道了,那我去了。”我对大叔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门口的保镖们看见我都点头行礼,然后依旧警惕地看着四周。
  本来想去盥洗室找洁远她们,可一想起那个好打听事儿的小学徒,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顺着走廊溜达。到了楼梯口,我扶着栏杆往下看,观众依然不少,可能因为今晚名角太多,这些花钱买戏票的人都想看个过瘾,因此很少有人离去。
  “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楼下不远处廊柱边的背影很眼熟。我又往前伸了伸头,真的是墨阳,他好像和谁正在说话。我有些奇怪同财仔细时,墨阳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因为人多,他不时地停下脚步,给一些人让路。
  我正想着要不要往下走两步,去吓他一跳,从廊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帽子压得很低,一身灰布长衫,看起来跟普通观众没什么两样。他埋着头往大门处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难道墨阳刚才是在跟他说话吗?我不能确定……
  “清朗,看什么呢?”六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去,“六爷?!”原本微笑着的六爷见我有些惊慌,不禁敛了笑容,往我身后打量了一下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啊。”我赶紧摇头。六爷的眉头微耸,显然不信。我正慌着,墨阳奇怪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清朗?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说着,他声音一顿,“陆城,你也在。”
  六爷冲我身后点了点头。我扭头回望,墨阳已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看着默不作声的我和六爷,等了会儿才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我在心里苦笑,他的问题和刚才六爷的一样。六爷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了他一句:“你去楼下了?”
  墨阳的表情没变,很轻松地说:“是啊,出去抽了根烟。没好意思在包厢里抽,走廊好像也不合适。”我偷偷地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墨阳说完之后,他和际城同时看向了我。
  如果我说不出个理由来,不光六爷会怀疑,墨阳那么聪明,也可能会联想到方才我看见什么了。“嗯哼,”我清了清嗓子,“其实也没什么,我出来想活动一下。走到楼梯口,正好看见墨阳要上楼,本来想藏起来吓他一跳的,谁知道你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反倒吓了我一跳。”
  两个人都是一愣,看着我别别扭扭地站在那儿。墨阳先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构的头发,“清朗,你几岁了?”六爷则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瞥了墨阳一眼,“十七啊,可你二十岁的时候还藏起来吓唬过我呢。”墨阳笑容一顿,表情有点尴尬,六爷装作没听到,“那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也该回家了。”
  墨阳就坡下驴,“那位傅先生已经走了?”“还没有。”六爷一摇头,“我和老七出来先准备,大哥在陪他说话呢。”我心里一顿,陆仁庆把他们两个也打发出来了?墨阳还没来得及说话,秀娥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哎,清朗,二少爷?啊,六爷也在。”她和洁远还有石头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我们刚走到包厢门口,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陆仁庆陪着傅骋从里面说笑着走了出来,叶展还有陆青丝随后出来。“哟,你们都在,正好,陪我送送傅先生。”陆仁庆眼风一扫,微笑着对我们说。门外的保镖立刻围了过来。
  我们下去的那个楼梯并不是墨阳刚上来的这个,而是之前来时比较安静隐秘的那个楼梯。刚走了一半,就看见卸了妆的袁素怀正在下面等候。听到声音,她往上看,一双凤目水光潋滟,我忍不住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青丝。
  “大爷。”她优雅地行了个礼。陆仁庆领着傅骋下了楼梯,笑着说:“来,来,凤兰小姐,我给你介绍一位知音,这位傅先生对于你的戏那是赞不绝口啊。傅先生,凤兰小姐可是我特意刚从北平请来的呀。”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陆仁庆真能睁眼说瞎话,什么特意?明明是叶展受了伤,她才跟着来的。想到这儿,我心里突然打了个突,特意?那叶展受伤不会也是特意?接着又觉得自从敌了自己的身世开始,就死活觉得陆仁庆不像好人,什么坏事都会联系到他,虽然他爷爷和他父亲确实不是好人。
  傅骋风度翩翩地跟袁素怀交谈着,亲切却不过分,分寸把握得极好。在一旁看着的六爷和叶展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一直言笑晏晏的陆仁庆却一直在观察看傅骋的一举一动,好像在看他对袁素怀的反应。
  又说了几句之后,傅骋转头笑着对陆仁庆说:“陆先生,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我做东,再邀请您还有各位赏光,反正我还要在上海待一段时间,也有些私事要办。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嘛,呵呵。”
  “好,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先办您的事,那我就随时恭候了。”陆仁庆笑着说,“这样,我先送您回饭店。您住在百乐门是吧?”又是百乐门,我皱了一下眉头。
  傅骋对他微笑着一点头,“也好,那就麻烦您了。各位,我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见,请。”说完,他手一伸,示意女士们先行。陆青丝一点头,率先往外走去,我们行礼烟后也都跟上。
  跟过来的袁素怀这时候才微笑着对我们说:“陆小姐,云小姐,霍小姐,你们好。”陆青丝只当没听见,步伐越发迈得快。“袁小姐,你好。”洁远对她点点头,又客套地说,“今晚的戏很精彩。”
  “霍小姐您过奖了。”说完,袁素怀的眼光又落在了我身上。“我倒不是很懂戏,但很好听。”我只礼貌地说,并无意跟她多交谈。本来就不熟,她现在又和陆仁庆走得近,更何况还有刚才那一下子,姜瑞娉说自己在演戏,天晓得她袁素怀晕倒是不是也在演戏。
  袁素怀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似的,带了些歉意地柔声说:“对不起啊,刚才被姜瑞娉那样一闹,突然就头晕,幸好六爷扶住了我。云小姐,你别放在心上啊,只是巧合嘛。”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在解释,我却感觉更加不舒服,好像她越描越黑,之前喝的那口酒好像一下子冲上了头。我站住脚步,学着她的口气微笑着说:“凤兰小姐,只是巧合嘛,没关系的。只要没有下一次就好了,那再见了。”
  袁素怀笑容一僵,我点点头,就往车那边走去。走在前面的陆青丝听见我说的话,正回头看我。她娇笑了一声,“清朗,快点走,咱们回家了。”我汗毛竖起,她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亲热地叫过我?紧走了几步,就听见洁远客气地说了声:“袁小姐,再见了。”声音里隐约带着笑意。
  一上车,秀娥对我挤挤眼,洁远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干笑了一下,就看向车窗外,袁素怀已经被叶展扶上了车,他甚至低头进去和她说了句话之后才撤出身来。正要上车的傅骋却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正好歪倒在一旁的墨阳身上。墨阳吃了一惊,又赶紧扶住了他。
  正在车边和六爷说话的陆仁庆赶紧走了过去,好像傅骋也没什么大碍,最后上车走了。六爷和时展直到看着车子消失之后,才上了车。就算只是坐着看戏,时间长了也挺累人的,连精神旺盛如秀娥都感觉累了,车开了没一会儿,她就闭眼睡着了。
  洁远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前面的陆于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一声不吭。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今晚这场戏看得,姜瑞娉的莫名闹场,袁素怀的晕倒,出现了一个叫傅骋的陌生人,墨阳又好像跟什么人见了面……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头晕,证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好不容易车子开回了陆宅,我想得赶紧把听到的姜瑞娉说的那几句话告诉六爷。我找个理由,打发洁远和秀娥先上去了,可六爷和叶展进了书房,陆青丝也跟了进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去谈那个傅先生的事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等再说。
  正想上楼去,就看见墨阳在落地窗外抽烟,烟头上的微弱红光一闪一闪的,我转身走了过去。“今天看戏的感觉如何啊,精彩不精彩?”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心却想着要不要问他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呢,也许是我误会了,还有,他给洁远的项链是什么意思?
  “什么精彩?戏精彩还是人精彩?”墨阳反问了一句。我看着墨阳嘴里喷出的烟雾发呆,他什么意思?墨阳狠吸了两口之后,把烟在大理石栏杆上摁灭,然后看着我不说话。我干笑了一下,“我说的当然是那出戏了。”
  墨阳没说话,等了会儿,看看四周,突然凑到我耳边低声说:“这个姓傅的到底是什么来路,你知不知道?”我一愣,怎么说到傅先生那儿去了?摇了摇头,“不知道,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也没听六爷他们提起过,怎么了?”
  “是吗……”墨阳喃喃地说了一句,抬头望向被阴云遮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问问那串项链的事情。“哥。”我轻叫了一声,墨阳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才回头来对我微笑,“什么事儿”?
  “那个,项链……”我舔了一下嘴唇,话到口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墨阳一笑,“那个啊,我借给洁远了。”“借?”我脱口而出。墨阳被我吓了一跳,顿了顿,才笑着说:“是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我赶紧摇头,“没有,只不过,我还以为是你送给洁远的,我想她也是那么认为的。”墨阳闻言抬了抬眉毛,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也无所谓,反正只是个念想,放在洁远那儿也许更好,她比我在意。”
  墨阳这话说得很含糊,我也不好再说下去,正想着要不要问关于那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的事,墨阳突然低头在我耳边说:“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去哪儿?”我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百乐门饭店。”“哦……什么?”我脑子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
  “嘘!”墨阳迅速地捂了一下我的嘴,我咽了一口口水,才小声地问:“你去那儿干吗?”话刚出口,我就想起之前傅骋说过他就住在百乐门饭店,而且方才墨阳问过我知不知道这个人。
  “你要去找那们傅先生?”我压低了声音问。一直面无表情的墨阳看了我一会儿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不愧是我妹妹,就是聪明。”我哭笑不得地说:“现在不是你自豪或是称赞我的时候吧,你找他干什么?”
  我想着也许墨阳要和他做生意,可又觉得这实在太不现实了,如果以陆仁庆的财力都对傅先生如此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在讨好,那墨阳的那点钱,他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不知道你看见没有,他上车之前曾经崴了一下,我还扶了他一把?”墨阳轻声说。“嗯,我看见了。”我点头。墨阳把头低了下来,凑在我耳边,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就在那个时候,他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我的耳朵被墨阳的呼吸弄得热热的,心里却开始发凉。我不知道傅骋说了什么,但心底却有了一种很慌乱的、摸不到底的感觉。“陆云起。”墨阳慢慢地说。我两眼大睁,他偏头看着我不可置信的模样,又说:“虽然他说得很轻,但我应该没听错,就是陆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