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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五次循环(三)

  但凡是个普通人,都会对警察这个职业产生某种敬畏,李诗情也不例外。

  在小时候大人们不住的用“你要做了坏事,警察叔叔就要把你抓走了哟”的吓唬下,从小到大,她连闯红灯、乱丢垃圾这样的错事都没做过。

  所以,当这两位警察同志对她说出“李小姐,有一起交通事故,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进行调查”时,李诗情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交通事故?”

  李诗情百思不得其解,震惊道:“难道我的脑震荡是被车撞的?”

  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再看她时,表情有点无奈。

  “小姑娘不用太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下情况的,我们也从你的医生那里知道你头部受到过撞击,但是这起交通事故造成的后果非常严重,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努力回想下。”

  两位当中,年纪较大的警察叔叔态度还算和蔼,说话也慢条斯理。

  “今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一辆45路公交车在过江大桥沿江路入口处迎面撞上了一辆油罐车,引发了剧烈的爆炸,两辆出事车辆上无人生还。”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这起爆炸还引发了连环车祸,加上□□四溅,导致周边不少人员伤亡,我相信你刚刚在急诊室里也看到了送来的伤患。”

  李诗情越听越是惊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些伤者被送过来时,就有人说过是一辆公交车撞上了油罐车,但当时那些病人家属只是小声议论,她听着也云里雾里的。

  现在听到了确切的答案,听说有更多人的甚至没能活下来,她却莫名地更难受了。

  这位年长的警官向李诗情叙述事件时,她能感觉到另外一位警官的目光一直紧紧的注意着她的神情。

  她还是第一次被警察这么盯着,有点心慌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委屈。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她又不是犯人,干什么要这么盯着她?

  “因为你和另外一位乘客,是这趟公交车上仅有的两个幸存者。”

  他说到这里时,表情也开始变得严肃。

  “为了调查事故的起因,我们查看了沿途的监控录像。发现就在出事前,那辆公交车临时停靠在路边,你和另外一位男性乘客一起下了车。”

  她和另外一个人下了车?

  “我坐上了那趟公交车?”

  李诗情倒吸一口凉气,“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们从监控里看到,你一下了车就飞快地跑开了。就在你们下车后不到五分钟,那辆车就发生了车祸,撞上了对向的油罐车。”

  年长的警官对她的态度比较好,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叙述案件时,表情凝重的像是亲眼看到了那两辆车在他面前爆炸了。

  或许,他真的亲眼看到了爆炸现场,还不止一次……

  在监控画面里。

  “你之前确实在那辆车上,也确实提前下车了,这些是有监控记录的。”

  年轻的那位警官大概性子比较急,“你再仔细想想,能不能想起什么?你为什么要提前下车,而且一下车就飞快地跑离原地?你认识和你一起下车的那个人吗?”

  听说自己可能是仅有的两个当事人之一,哪怕李诗情现在脑袋特别不舒服,也还是尽力地去回想,毕竟事关人命。

  “我只能回忆到我中午出门……”

  她发誓我真的使劲去回想了,但最近一段记忆真的是空白。

  “……我记得我起迟了,在街口随便吃了一碗面,然后准备去江北区买东西。”

  两位警官又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她无法得知的内容。

  若是平时,李诗情最讨厌这种“我就在你面前但是我们在想什么你不会明白”的排斥感,可现在,她的心里除了深深的惶恐,更多的是抱歉。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医院的医生、急诊室的病人家属、在外奔波调查的警察们,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事件奔波操劳。

  而她,明明是当事人之一,也许还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把自己弄成脑震荡了,只能在这里毫无头绪的冥思苦想。

  他们又问了李诗情一些诸如“你当时要去买什么东西”、“你经常坐那条路线吗”之类的问题,似乎还想通过这些细节刺激到她,恢复一些记忆。

  可她能记起今天早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件旧事,偏偏就是忘了“曾上过一辆公交车”这段的记忆。

  他们的询问里并没有包括李诗情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在哪儿上学,想来是已经通过户籍系统或者什么方式了解过了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两位经验丰富的警官反复询问了李诗情许久,她也尽我最大的诚意去配合了,期间因为过度紧张和头疼,李诗情在回答过程中几次干呕,但她也认真地答了,只是结果明显让他们不是很满意。

  “不是说还有一个幸存者吗?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问问?”

  觉得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李诗情揉着疼痛的太阳穴问,“也许他知道的情况比我更多。”

  “你们下了车后,我们在车祸现场附近发现了他……”

  那个年轻警官表情更古怪了,“因为现场的爆炸,他暂时耳聋了,沟通起来很困难。但是他表明,是你把他拽下车的。”

  “我的天啊,我都干了什么。”

  李诗情难受地抹了把脸,心里有想哀嚎的冲动。

  别说警察叔叔要来找她,就连她自己听完了两位警官说的事情经过,都觉得自己肯定知道些什么内情。

  难道她在车上发现了司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所以机智地选择闹事下车了?

  不对啊,如果她发现了司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不该选择先报警吗?

  越想越是头痛,李诗情捂着脑袋痛得直吸气。

  看到她这个样子,两个警官大概是也不好意思再细问下去,只能无奈地结束了问话。

  “哎,你先好好休息,医生说你随时会恢复记忆,我会让江警官留在医院里,随时……啊,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年长的警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信息就神情一肃,出去接电话了。

  李诗情躺在床上,和那个年轻的江警官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李诗情同学,我们真心希望你能想起更多的信息,因为除了你和另一位乘客,已经没有其他幸存者了,那趟公交车上曾发生什么,谁也不得而知。你是没看到现场的情况,实在太惨了……”

  他的眼眶有些湿意。

  “我们须要给社会大众、给死者的家属一个交代。”

  “我明白。我会努力想的,只要我一想到什么,我就立刻告诉你们。”

  李诗情郑重地答应,没有半点推脱的意思。

  江警官一直严肃凝重的表情终于和缓了点,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年长的警官在外面接了好一阵子的电话,再进入李诗情的病房时,整个人气势一变,浑似就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连看向她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刀子。

  “发生了什么?”

  李诗情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心底一沉。

  “他们找到了……”

  他走到江警官身边,也不避讳她,就在江警官耳边轻轻附耳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除了开头几个字,我什么也听不清。

  然而,那位刚刚还对我笑的江警官,在听完同事附耳的话后愀然变色,再看向她的眼神,只能用“凛若冰霜”来形容。

  “警官先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李诗情短短的二十年生命里,从没有任何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虽然只有一眼,她依然感觉头皮一麻,满身局促。

  “很抱歉,李诗情同学,在你回想起公交车上发生的事情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间病房,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年长的警官冷冰冰地说,“我们现在怀疑你是一起特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我,我是犯罪嫌疑人?”

  李诗情指着自己,瞠目结舌地复述着。

  为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可连在一起她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一个病人而言,简直就是噩梦一般。

  两位突然态度大变的警官不再说什么“你好好休息”的话,连她提出的“我要打个电话给家里人”的要求都被驳回。

  之前抬她进病房的两个健壮男人直接就守在了门口,李诗情还以为他们是医院的护工,现在看来应该是便衣警察,就连来帮助她上厕所的女护士进屋,都要受到他们的盘问。

  然而被盘问的最厉害的,还是李诗情。

  “你再想想,你是不是提前知道车会出事?”

  “你和一起下车的那个男乘客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么?”

  “是不是有人胁迫了司机?还是你曾经发现过什么?”

  “你上这趟公交车是为什么?去江北要买什么?你为什么不选择网购?”

  “你为什么一下车就立刻跑?”

  别说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有脑震荡的症状,就算她什么毛病都没有,被这么连番轰炸式的疲劳问询,多半也会被逼疯。

  无论她怎么解释“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们也不依不饶地继续质问着,中途她甚至真的吐了好几次,可他们也只是让人进来帮李诗情把床单换了而已。

  除了疲惫和震惊,更让李诗情心寒的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在他们的眼里,她仿佛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这间小小的单人病房,一下子变成了冷酷无情的问询室,而他们如此严阵以待的,竟是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医生给出的那些“脑震荡”、“逆行性健忘”的诊断,此刻在他们眼里似乎也只是一个她伪装出来的假象,连她在连声质问里一片茫然地摇头,可能也被他们当成不配合下的“负隅抵抗”。

  他们说,失忆这种事,是可以伪装的。

  可是她能辩解什么?

  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整个问询延续了好长时间,只是个普通女学生的李诗情被这样的态度吓坏了,她哭过,也失控过,头疼最厉害时,她甚至发出凄惨地喊叫:

  “我不知道!我真记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下车!”

  但无论李诗情如何哭喊和吼叫都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并不会停止问那些她都能背出来的问题。

  疲惫和惊惧让她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在问询间隙的时间里,李诗情的脑子里也乱糟糟一片。

  有时候她在想,她的失踪会不会让家里人焦心?有时候,她又担心警察把自己关起来会让学校的老师对她造成不好的印象,也许以后还会被人误解。

  想到这里,她几乎立刻又沮丧起来。

  被卷入这场奇怪事件里的她,真的还会有以后可言吗?

  有那么一瞬,李诗情真的觉得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要不是想着她还有家人,还有朋友,她可能真会选择“以死明志”。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变得昏难,又从昏暗又变得明亮——那是警官打开了病房里的灯。

  经过长时间的问询,无论是李诗情,还是警官们,都已经很疲倦了。

  警官们已经没有了最初严肃沉静的样子,就连年长的那位警官眼睛都微微有些充血,中途还出去了一次,回来时带着浓浓的烟味。

  “李诗情,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你当时为什么要下车??”

  江警官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又问了一遍。

  这个被提及最多的问题,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李诗情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再也坚持不住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伴随着她用尽力气的呐喊,李诗情如愿以偿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