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爱惜武器的人,如此情景,让楚晚宁实在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怕是看到了一个傻子。
只见不远处的花树下,墨燃召来了见鬼。神武可以自行伸缩,掌控尺寸,但一般人都是愿意将自己的武器变大,变得很威风,再不济也像楚晚宁一样保留它正常的模样。但墨燃却将见鬼变得很小,和束发头绳差不多长短粗细,碎叶玲珑,堂堂神武,瞧上去就像个小可怜儿。
每个人灵力不同,楚晚宁的天问灌入灵力后是金色,但见鬼却是红色的。
于是撇去柳叶不说,见鬼瞧上去就和月老红线一般……
“师昧,你把这个系在手上,我想知道见鬼是不是和天问一样,也有哄人说实话的本事。”
“呃……你要拿我来试?”
墨燃笑道:“对呀,因为我跟你最好,也信你绝不会骗我。”
师昧仍然犹豫不决:“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哎呀,我绝不问刁钻之事。你要不信我,我们来拉钩?”
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指。
师昧哭笑不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拉钩呀,八岁能拉,十八岁也能拉,就算到了八十八岁,也还是能拉,这有什么幼稚的。”墨燃说着,嘻皮笑脸地抟起师昧的右手,掰出小拇指。师昧被他逗的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没办法,最后只得由他去。
谁知墨燃捉了师昧的小拇指,却不和他拉钩了,而是眯着眼睛,笑道:“见鬼,干活啦。”
见鬼嗖嗖两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师昧的小拇指绑缚住,另一头则牵上了墨燃仍兀自竖着的小指。
英俊少年笑得像个得道升天的狡黠狐狸,酒窝浓深,喜滋滋地说:“恭喜呀,上当了。”
师昧简直啼笑皆非:“你!……你快把我松开。”
“不急不急。”墨燃笑道,“我问几个问题就松开。”
其实自从金成池得了长相思,而师昧没能将盒子打开时,墨燃就有些不安。
虽然当时师昧戴着手套,没能直接触碰长相思,但墨燃仍然不能够完全释怀,更何况最后那盒子居然是被楚晚宁打开的。
楚晚宁……怎么可能……
于是墨燃觉得肯定是长相思坏掉了。
不过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觉得最好还是用见鬼再确认一下。
他倒是丝毫不怀疑自己对师昧的真心,但他很担心在师昧心里,自己其实根本无足轻重。至于金成池那句喜欢,更没准是自己的错觉。
他觉得师昧性情温和,平日里对谁都挺好的。不像楚晚宁,成天摆着一张别人欠了他金山银山的晚娘脸,特别遭人嫌。
别看踏仙君糙人一个,惦念着心上人的时候,这家伙能把自己给活活纠结死。
“首先呀。”墨燃心里虽然惴惴,但脸上仍笑吟吟地,故作轻松随意,还决定特意先抛出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来作铺垫。
“你觉得薛蒙怎么样?”
指上一疼,师昧忍不住诚实道:“少主很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令人无法忍受。”
墨燃抚掌大笑:“咦?你也有忍不了他的时候?哈哈哈,也难怪,毕竟他如此讨厌。”
师昧脸红了:“……你小声些,莫要被少主听见。”
“好好好。”墨燃笑道,“不过你说他坏话,我就特别开心。”
师昧:“……”
墨燃又问:“那你觉得师尊怎么样啊?”
“师尊很好,就是脾气有些……”看样子师昧非常不想评论楚晚宁,但无奈被见鬼缚着,咬了一会儿嘴唇,还是委屈地说道,“脾气有些暴躁。”
“哈哈,哪里是有暴躁,分明是非常暴躁。隔三差五就生气,生气了还不肯承认,我看贵妃娘娘都要比他好伺候。”
站在角落的楚晚宁:“………………”
墨燃忽然有些好奇,问道:“那你既然知道师尊脾气差,为何还要拜在他门下?”
师昧道:“师尊面冷但心慈,我禀赋不如旁人,他却从不嫌我愚钝,他说有教无类,既然我不善于攻伐,就教我治疗恢复之术。他、他待我很好的。”
墨燃原本正乐得开心,听到此处,忽地便收敛了笑痕,渐次沉默。
过了会儿,墨燃道:“他哪里待你好了。不就是教你些法术,偶尔关照于你,换任何一个师父,都会这么做。”
“那不一样——”
墨燃忽然不悦,鼓着腮帮:“反正他待你并不好!他待你的那些,我都能做到!”
师昧便不说话了。
在这难堪的岑寂中,墨燃渐渐平息下心头那簇恶火,见师昧垂眸不语,忽觉愧疚,小声道:“抱歉。”
“没事。”师昧说。但是略过片刻,师昧又有些突兀地道:“早些年你还没来死生之巅的时候,有一次我走在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
“我那时候尚未拜入师尊门下,在雨里面跑的时候,遇到了他。他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见我狼狈,让我躲到他的伞下。我久闻他冷酷名声,和他并肩走的时候,心中忐忑得厉害。”
“然后呢?”
师昧神情温柔,说道:“然后?然后我们一路没有说话。”
墨燃点头赞同:“他那么闷一个人,跟他也确实没啥好说的。”
“是啊。”师昧微笑起来,“师尊话很少。不过,他把我送到屋门前的时候,我跟他道谢。忽然看到他的右边的肩膀全湿透了,而我一路都站在他的左边,一点儿雨都没淋到。”
墨燃:“……”
“那把油纸伞很小,其实只够一个人撑的。他把大半都挡给了我,我看着他在雨里面走远,回屋之后,我就写了拜师帖,求他收我于门下。”
“别说了。”墨燃忽然道,“你心太善,你再说下去,我会觉得你很可怜。”
师昧温声道:“阿燃,你不觉得师尊才可怜吗?他只有那么小一把伞,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走的,没人愿意陪着他。所以啊,有时候师尊对我严厉了些,或是训斥得多了些,我都不在意。因为我记得他湿透了的肩膀。”
墨燃不说话了,只是鼻尖微红,心头忽悠悠地飘起一丝酸楚。
那酸楚的感觉有些模糊,忽然并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为谁而生。
“阿燃,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师尊?”
墨燃一愣:“我……”
“或者说,你不喜欢他吧?”
师昧问这句话的时候,素来平静柔和的目光,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锋利。墨燃于他毫无防备,在这样锐利的注视下,忽然哑口无言。
墨燃闷着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良久,才勉强笑道:“哎呀,不是我问你问题么?一不小心居然被你绕进去了。哪有这样的?”
见他避而不谈,师昧玲珑心思,也不强求,只笑道:“我就随口一问,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嗯。”墨燃拾掇心情,而后抬眼,透过浓深的睫毛帘子,望着师昧姣如明月的面容。
原本,他的第三个问题,是打算问师昧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可是这番对话之后,心情陡然沉重,抿着嘴唇沉默些许,墨燃忽然道:“他是我师尊,也只是师尊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闻他此言,立在暗处的楚晚宁睫毛微动,像是蝴蝶受伤时的簌簌羽翼。
有的事情虽然心中已如明镜,但真的确认时,却还是觉得身如漂絮,心沉大海。或许是秋意泛得早了些,楚晚宁忽然感到丝丝冰凉。
远处墨燃和师昧在说话,他闭了闭眼睛,最近时而涌现的轻微恶心又漫上了脑颅。
他忽然觉得疲惫极了,转身欲走。
然而走了没几步,墨燃的声音又被秋风托着,若有若无地递到他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墨燃在问师昧第三个问题:“好啦,你说了薛蒙,也说过了师尊,那么来说说我吧。”
他把声音里的在意努力降到了最低,小心翼翼,甚至是有些卑微地问:
“师昧,你觉得我怎么样?”
师昧却忽然不说话了。
和天问一样,见鬼显然也有逼问真言的能力,师昧抗拒回答,见鬼因此而红光愈甚,紧紧锁扣住师昧的指尖。
师昧蹙眉道:“疼……”
“我只求你说一句话。”墨燃心中不忍,但这个疑问深埋心中,前世今生,几乎已成了他的心魔,所以仍执意问道,“你怎么看我?”
师昧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似乎是疼的厉害,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额头也逐渐渗出细汗。
“……”墨燃见他如此,到底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罢了……”
他正欲撤去见鬼,师昧却是忍到了极致,脸色白如金纸,沙哑道:“我觉得你,很好。”
墨燃蓦地睁大了眼睛。
师昧说完这句话后,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似乎懊恼不已,垂着眼帘不敢去看对方。
见鬼化为点点红色光芒,犹如残花花瓣,纷纷扬扬收回墨燃掌中,墨燃没有按捺住,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再抬眼看师昧时,眉梢眼尾都是春暖花开的荡漾意味。
他声音里带着些懒洋洋的笑,眼眶却有些湿润了,说道:“好呀,谢谢你。我也觉得你很好。虽然金成池里头都跟你说过一遍了,但你也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想再说一次,你真的……很让人喜欢。”
虽然他未细说是哪种喜欢,但师昧依旧连脖颈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燃一双深幽如漆的眼眸凝望着他。眼中的光泽是那样清亮,好像繁星浸在海里,细浪涌上银河。
“我想待你很好,让你开心。”
师昧不傻,瞧他神情,对他心意也是心知肚明,不由得低下头去。
墨燃看着心动,忍不住想要抬手摸一摸师昧的鬓发。然而还未来得及挨近,忽然间一道金光闪过,“啪”的一藤鞭结结实实抽在了墨燃脸上。
“啊!”墨燃吃痛,惊愕回头。
只见楚晚宁白衣胜雪,负手而立,正站在青檐白墙边,冷冷俯视着他们。天问犹如灵蛇嘶嘶吐信,盘绕在地,柳叶瑟瑟,时不时爆裂出一簇火星,一缕金光。
师昧惊道:“师尊……”
墨燃捂着脸道:“师尊。”
所以被讨厌又怎样,不被喜欢,又怎样?
换作别人或许是要痛哭流涕的,但换作楚晚宁……哭?荒谬。当然是把那个没眼色的痛打一顿。
楚晚宁神色极凉,款步行来,冰冷道:“不好好修炼,在这儿聊什么闲天?墨微雨,你觉得你拿到最后一把神武了不起了?你就稳操胜券,无人能敌了?你好大的闲情逸致啊。”
“师尊,我只是想……”
楚晚宁眼神凶狠,墨燃闭嘴了。
“师明净跟我去对招,墨微雨。”他顿了顿,厌弃道,“修炼去,若我来与你切磋时,你在我手下走不过十招,就自己回去罚抄清心诀三百遍。滚吧。”
十招?
墨燃觉得自己还是直接去抄清心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