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和梅寒雪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梅寒雪本身就属于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而且在灭世大战时,他与他弟弟互用身份一事在世人面前暴露,如今全修真界都知道红尘间有两个梅仙长了,之前那些被弟弟伤透了心觉得不能挽回的女修,竟都打起了哥哥的主意。
她们觉得梅寒雪英俊、沉稳,而且不滥情,无艳史,简直是梅含雪的完美替身,纷纷表示此生不求别家郎,但求一睡梅师哥。
梅寒雪因此被叨扰得窝火不已,这两年干脆便极少现于尘世。
他上一回和薛蒙见面,还是奉了明月楼的命令来给薛蒙带一盒极上品天山雪莲,结果好巧不巧,遇上了江东堂的那位新女掌门前来拜会薛蒙。
江东堂新主华若薇。
别看她是一派主掌,但她和英气的叶忘昔,温贤的王夫人,威严的容夫人全然不同,是一朵在旧掌门黄啸月死后靠着睡遍派中所有长老而被推举上位的奇葩。
此人最了不得的事迹就是她睡遍了江东堂十二位长老,这件事坊间皆知,而那十二个龟男人却被蒙在鼓里,各个不知情,哪怕有传闻飘进了他们耳朵里,只要华若薇嘤嘤嘤一哭,那十二长老就会义愤填膺地拍案怒道:“薇薇如此纯情!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你们不许造她的谣!”
梅寒雪觉得这女人真是个奇人也,她应该和自己弟弟过过招,看看谁更骚。
只可惜,他清楚华若薇是个什么货色,薛蒙却毫不知情。
薛蒙不爱听坊间传闻,其实早些时候他还是愿意接触的,但是一连听了十八个版本的楚晚宁和墨微雨的隐居逸闻后,薛蒙崩溃了,表示以后死生之巅不许再传这些民间闲话。所以华若薇惯于撒娇以及利用男性一事,他竟一点儿耳闻都没有。
于是梅寒雪来送雪莲的时候,就冷眼看着华若薇极尽暧昧地招惹薛掌门——
“子明哥哥,人家好崇拜你!”
“子明哥哥,我能摸一摸你的肩甲吗?感觉好闪哦!”
“子明哥哥,薇薇觉得你特别了不起,年纪轻轻就主掌了整个下修界,你平时一定很辛苦吧!”
薛蒙虽然觉得肉麻,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又是爱听旁人说好话的主,被华若薇甜腻腻地夸赞着,多少还是有些飘了起来,开始嘿嘿地傻笑。
“……”梅寒雪当时就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薛蒙简直是脑子有坑,于是他啪地一下把装着雪莲莲的木盒子往案桌上一丢,声音之响,令华若薇当场吃了一惊。
小美人回过神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拍着饱满的胸脯,用水汪汪的眼眸不忘和梅寒雪抛了个媚眼:“寒雪哥哥手劲真大,真厉害。”
梅寒雪极冷淡地看向她:“我没妹妹。”
华若薇没料到自己会讨了没趣,尴尬道:“我、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是。我看得出你很随便了。”
华若薇:“……”
薛蒙有些瞧不下去,说道:“差不多行了,华掌门好歹也是个客人。而且她刚跟我说她在灭世之战后就想通透了,觉得他们江东堂以前做的都不对。她这次来,是专程想和死生之巅修好的。华掌门你说是吧?”
华若薇原本在薛蒙面前游刃有余,可对上梅寒雪的眼睛,却有种心里的小算盘都被梅仙长一眼看透的发虚感,缩着脖子强笑着支吾道:“是、是啊。薛掌门是我最敬佩的掌门,我特别崇拜他,哈哈哈哈。”
梅含雪冷笑一声道:“但你上次在孤月夜,好像也是这样和姜曦说的。”
华若薇脸色顿时变了:“你……你乱讲!”
“你说完之后还蹭了姜夜沉的腿。”
薛蒙吃了一惊:“什么?!”
华若薇:“……”
梅寒雪面无表情道:“这位华掌门上个月,用了同样的话语去孤月夜勾引姜掌门,顺带找死蹭了姜夜沉的大腿。被姜夜沉盛怒之下拧着胳膊赶出了孤月夜,事后他还派人给她送了一副妇科千金方以示问候。”
薛蒙:“……”
“此时扬州城已经传遍了。我前两日有事,正好小住扬州,有所耳闻。”
华若薇从未料到同样都叫“梅含雪”,当哥哥的会比弟弟刻薄这么多,居然一点都不给女人面子!她涨红了脸,但仍抱着最后一线力挽狂澜地希望,楚楚可怜道:“寒雪哥哥,那都是谣言啊,你看看我的眼睛,我像是在说谎吗……”
梅寒雪还真的转头看了。华若薇一喜,开始对他眸水盈盈狂送秋波。
“别眨了。”梅寒雪波澜不惊地漠然道,“我性冷淡,尤其对你。”
“……”
梅寒雪不识风情!简直不配给他弟弟提鞋!!!
华若薇再也不愿与他针锋相对,气得一张俏脸犹如猪肝,匆忙告辞抹泪后便嘤嘤嘤地跑了。
女的跑了,梅寒雪对愣在原处的薛蒙也没什么好气,长指一推木盒,送了人家六个字:“给你的,多吃点。”
薛蒙还处于懵的状态,心中窒闷着怎么姜夜沉都这个岁数了还成天招惹这些狂蜂浪蝶,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雪莲盒子,晕头晕脑地应道:“谢谢啊。”
“不谢。”梅寒雪碧玉釉色的眼眸带着淡淡的讽刺和不悦,淡色的薄唇一启一合,“给你补脑。”
薛蒙:“???”
过了一会儿蓦地反应过来,但梅寒雪已经扬长而去了,他只得冲着梅寒雪的背影喊:“梅寒雪!你找死!你敢骂我!!”
要说梅寒雪其实是个比他弟弟靠谱多了的人,自薛蒙继位之后,他一直都还算懂得礼数分寸,但那天薛蒙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炝药,居然又和从前一样嘲讽他,嘲讽完还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两人可谓不欢而散,散了之后薛蒙一直在暗自咒骂梅寒雪无耻!甚至还怀疑上个尘世的自己是不是也被种了个什么蛊花,才他娘的会愿意和梅家这两朵奇葩形影不离。
正常人能和他俩待在一起这么久吗?一天都不能!
再后来,梅寒雪就一直没有来过死生之巅。薛蒙都要以为他打算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今日却梅寒雪却忽然有急事要见自己,这不禁让他有些意外。
“他来干什么?又来给我补脑?”
璇玑愣了一下:“什么?”
璇玑茫然的眼神多少唤回了点薛蒙的理智。
薛蒙轻咳一声,心道,算了算了,自己是掌门,梅寒雪还只是大师兄,没继承明月楼衣钵呢,自己地位高一级,不和他计较。
哼!
于是清了清喉咙,端拿着威严道:“罢了,他有何急事?”
璇玑道:“听说好像是……桃苞山庄出大乱子了。”
“啊?”薛蒙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又看了旁边的桃苞山庄“寿后”姑娘一眼,蹙了眉问道,“讲清楚点,到底什么情况?”
璇玑摇了摇头:“具体梅仙长也还没细述,但听他说,闯祸的人是他弟弟。”
一旁的梅含雪不明所以地扬起眉毛:“……”
璇玑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有些迟疑地对着薛蒙接着说下去:“——以及掌门您。”
薛蒙:“???”
梅含雪兄弟不比旁人,不必在丹心殿的外殿等候,而是被请到了后殿的花园游廊处暂歇。薛蒙过去的时候,梅寒雪正立在廊柱边,仰头看着院中一株新栽种的海棠花。
他穿着昆仑踏雪宫特制的雪绡流袖袍,纹饰素雅,唯独袖缘和衣摆处镶着淡蓝底边。或许是因为他那一头柔顺灿烂的金发太过耀眼,他这样的穿着并没有让他显得很寡淡无趣,反倒像是沉眠的冰川雪山,有着冷淡高远的气质,可冰雪之下又是有温度的,无声地翻滚着那些危险而又滚烫的熔岩。
不知什么时候会喷发,什么时候会流溅,然后烫到离他太近的人。
薛蒙咳了一声,梅寒雪回过头来。
“你……”
许久未见,分外尴尬。薛蒙不想与他多废话,便以咳嗽替代自己的心情。
他咳第一声,是让梅寒雪转身。
咳第二声,是打了招呼。
咳第三声,表示不计前嫌。
咳到第四声……
梅含雪碧玉般的眼珠子睨过来,冷淡道:“你在学公鸡打鸣吗?”
薛蒙:“……”
“打得还挺别致。”
薛蒙没有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读懂他四声咳嗽下的深意,反而还嘲讽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梅寒雪!!!你——!”
“先别你我。”梅含雪负手而立,额前的水滴宝石额坠闪着清亮的光泽,“薛子明,你惹了大麻烦了,你知道么。”
“啥?”
作为一个从小唯母命师命是瞻的好孩子,薛蒙对于“惹麻烦”这三个字是天然带着警惕的。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惹什么麻烦,死生之巅第一麻烦大王永远是墨燃墨微雨。因此他立即紧张地问:“我能惹什么麻烦?”
“你是不是曾经化名‘桃苞山庄毁我青春’,给解忧卷轴留下了百余差评?”
“……是又如何?”薛蒙赌气叉腰道,“难不成马芳之气得承受不能跳西湖自尽了?”
梅寒雪瞪他。
薛蒙被瞪着瞪着,不禁有些心虚起来,震惊且迟疑地:“不会吧?真跳湖了?”
“跳什么。”梅寒雪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了薛蒙腰上,用一种让人如坐针毡的眼神盯着薛蒙叉腰的手左右看了一遍,不客气道,“另外,你身为一派之主,当注意举止仪容。莫学泼妇之态。”
“???”薛蒙蹭的一下子怒了,“不是,梅寒雪,我好歹是掌门,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梅寒雪扫了他一眼:“这里无人我才与你直说。你要不愿意接受就算了,继续叉着吧,吃饭的时候也别拿下来,记得找个弟子喂进你嘴里。”
“你、你——”
薛蒙气得快要晕厥了。
他实在不知道梅寒雪和梅含雪,到底哪个更可恶。梅含雪是无时无刻都在逗他,人前人后都一副风流德性,这有时会让他觉得万分丢脸。
梅寒雪不一样,梅寒雪在别人面前还是给足了他脸的,可是一到人少的时候,或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讲话就比他弟弟还气人。
而且由于梅寒雪平日里太人模狗样了,又显少与外界有瓜葛,导致修真界对他的认知流于表面,他在修真界风评甚好。所以无论薛蒙暴跳如雷地跟大家怎样谴责梅寒雪的毒舌,大家都会向薛掌门投去怜悯的目光,并且劝他:“哎呀,掌门,您空下来记得多喝点银耳莲子汤啊,败心火啊,不要这么焦躁。”
就是这样!
无论梅寒雪在他面前怎么欺负过他,从前说他脸肿的别致,还说他得了第一太傻,后来说他需要补脑,说他需要喂饭,他告诉别人,都没人信!
薛蒙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正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得梅寒雪道:“讲正事。问题就出在你留的那一百余条差评上。”顿了顿,又皱起淡金色的眉,“自然,还有我弟弟的一份功劳。”
“到底怎么回事?”
梅寒雪道:“解忧卷轴的母体主匣成精了。”
薛蒙大吃一惊:“什么?!”
梅寒雪接着道:“是拜你和我弟弟所赐。”
薛蒙嘴巴开了又合,最后愕然道:“那、那它现在变成了什么?”
“人。”
“它居然修成了人形?!”
“是。”
薛蒙着急地吧唧了两下嘴,他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受不住梅寒雪这么一下一下地磨他,焦急道:“你多说点啊,到底什么情况?”
“简单的说——”
“你别简单的说了!”薛蒙都快被他磨哭了,他急得跳起来了,“你复杂,你往复杂了说!!”
梅寒雪淡淡瞥了他一眼,懒洋洋道:“行。复杂了说。马芳之炼制解忧卷轴时,为了让它更显聪慧,往它的母体里放了一块世间罕有的智灵石,那块智灵石容易模仿活人的行为举止。但它毕竟是个石头蠢物,如果只是进行了一两遍的举动,它是学不会的。但有一天,含雪也买了一只卷轴。”
“……然后呢。”
“他在解忧卷轴捏造了一百个身份同时和五百个姑娘聊天,如此行径重复了百遍,全让解忧卷轴的母体学了个通透。”
“……”可以,这很梅含雪。
梅寒雪见薛蒙无语的神情,微微抬眉:“你别觉得问题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如果只是含雪一个人,也照样不会有事。是你恰好在这个时候,给解忧卷轴留了百余差评,言辞刻薄尖酸,严重刺激了智灵刚刚开化的自尊,它就暴走了。”
薛蒙震惊道:“还能这样?!”
“还不止。”梅寒雪淡漠道,“解忧卷轴的母体在愤怒之下,吸取了所有卷轴使用者注入的灵流,并且开始模仿你和含雪的行为。就在不久前,它打破了马芳之的禁制,借助天雷修成了人形,变成了一个妖物。这个妖物法力高深,且罹患两样不治之症。”
“什么?”
“一,极度花心。”
“看出来它是师从梅含雪了。”薛蒙接着问,“那二呢?”
梅寒雪顿了顿,垂下淡金色的睫毛,俯视着薛蒙,色淡状薄的嘴唇一启一合,意味深长道:“二。变态自恋。”
薛蒙毫无自知之明地点了点头,严肃道:“梅含雪的确十分自恋。”
梅寒雪:“……”
毫无自知之明的薛蒙继续道:“看来虽然我也给它重复了一百遍留差评的行为,但它倒是没学到我的什么习惯。”他松了口气,“那现在是怎样,接客马自己擒不住这个妖怪?”
梅寒雪无语片刻,正欲开口,忽听得假山石后面草木簌簌,立刻厉声道:“谁?!”
花影颤动,过了一会儿,曼妙俏丽的寿后姑娘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淡色的发间还沾了一片枯叶。她看也不敢看梅寒雪一眼,笑着和薛蒙挥手:“掌门,我只是路过,我马上就走……”
蹑手蹑脚还没走两步,就被梅寒雪阴沉地唤了:“站住。”
薛蒙皱眉道:“这是我派中的客人,桃苞山庄的寿后弟子,她人不错,你不必对每个姑娘都这么凶。”
梅寒雪眯起眼睛:“姑娘?”
“是啊。”
“桃苞山庄?”
“对啊。”
“寿后?”
“没错啊。”
梅寒雪面若霜寒,走下台阶,走到寿后姑娘旁边:“梅含雪。”
薛蒙:“???”
“你又玩弄他了?”
薛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