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埋头兢兢业业地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从箱子里往外数钱,萧瑾瑜看着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她借三百两银子萧瑾瑜还能想出个大概因由来,可她就要三百文铜钱,萧瑾瑜就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三百文在京城里再怎么省着花也就是个饭钱,可衣食住行安王府已经全给她包了,她需要什么东西都能跟管家开口,要不是遇上萧瑾瑜想到的那些麻烦,她着急要钱干什么?
“这三百文,你要来做什么用的?”
楚楚目不转睛地盯着侍卫那双忙着数钱的手,头也不回地答,“回家。”
萧瑾瑜一怔,“回紫竹县?”
“还能是哪儿啊,我就一个家。”
萧瑾瑜勉力直起腰背,也不管她是怎么打算只用三百文钱从京城回苏州的了,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要回去?”
楚楚这才转过身来,揪着手指尖道,“我学艺不精,连刑部的考试都没过,六扇门更不可能要我了,我可不敢再在京城里给楚家丢人了……拿了钱,我就回家继续跟爹学手艺去,学好了再回来考。”
萧瑾瑜轻蹙眉头,打从在刑部考场见到她起,录不录她就跟她所谓的手艺没有太大关系了。
他想得很清楚,不能让她进刑部,甚至不能进三法司的任何一个衙门。
她身家背景清白,那就更不能了。
只是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结果而决定立马离开京城。
“你不是说,要是这场考不过,就在京城随便找个杂活,只要待到考进六扇门就行吗?”
要不是她有这句话,他敲定录取名单的时候还真会好好掂量一下。
楚楚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会儿是因为没有回家的盘缠,现在有啦,当然是回家学手艺好嘛,光在京城干杂活怎么会有长进呀!”
要早知道她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萧瑾瑜分神的空当,侍卫已经数完了三百个铜钱,把鼓囊囊的钱袋子递到楚楚手上。
“我现在能走了吗?”
萧瑾瑜轻咳几声,不疾不徐地道,“还不行……你既参与了这案子,就要等这案子了结,过堂之时需上堂作证,案卷整理入库之后才能离开。”
楚楚吐了吐舌头,京城衙门的规矩还真是多,“好,我听王爷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还有一事……这里若有人问起你是当什么差的,你就说是我的丫鬟,刚才验尸是照我吩咐做的,记住了?”
楚楚连连摇头,“干仵作行的不能说瞎话,不然死了会被阎王爷割舌头!”
萧瑾瑜隐隐黑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能认真得让人无力反驳,“不是让你说谎……我出来得匆忙没带丫鬟,不合礼制,让人知道会惹上麻烦。你只当是王府请你做几天丫鬟的差,回头去找赵管家照例领工钱就是了。”
既帮人又挣钱,多好的事儿啊,“那行!”
楚楚拿着钱跑出去之后,萧瑾瑜转头看了眼沉得发黑的天色,轻蹙眉头问那数钱数到手酸的侍卫,“可看见许如归了?”
“回王爷,看见了。”
“他不是要跟我喝酒吗?”
“是……不过王爷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
萧瑾瑜眉心愈紧,“出什么事了?”
“他这大半天……一直忙着凑铜钱呢。”
“……”
楚楚回到房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前后拿到的两袋铜钱一股脑全倒在床上,一个一个认认真真地数起来。
王爷真是大方,验个尸就给六百文,简直跟做梦似的!
他要是六扇门的老大就好啦!
他那股威严劲儿倒是像得很,那副白白俊俊的长相也当得起“玉面判官”这名号,可他是个困在轮椅里的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整天到哪儿都只对着一堆公文本本皱眉头,查个人命案子连尸体都不去亲自看一眼,顶破天也只能算是个好心的大官吧,跟心细如发心明如镜的六扇门老大可差远了!
楚楚数完钱,六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又向如归楼的人要了捆麻线,十个一串的串了起来,串完仔仔细细地收回到那两个钱袋里,把钱袋放到枕下塞好。
折腾完这些,天早就黑透了。
麻线还剩了半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刚才跟人家说过用不了的会还回去,不能说话不算话。楚楚揣起半捆麻线还没出门,萧瑾瑜的侍卫就找上门来了。
“楚姑娘,王爷有请。”
“又要验尸啊?”
“楚姑娘去了便知。”
楚楚以为萧瑾瑜找她的事情就算不是验尸,也得是跟查案有关的,哪知道是件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楚楚半信半疑地看着萧瑾瑜,“就吃顿饭?”
萧瑾瑜纠正道,“不是吃饭,是当我的丫鬟,陪我吃顿饭。”
楚楚没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吃饭吗?”
萧瑾瑜轻蹙眉头,“当丫鬟,服侍用膳,不懂吗?”
楚楚瞬间一脸恍然,“就是给人喂饭吧?”
“不是……”再让她自己琢磨下去今晚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了,萧瑾瑜阴着张脸咳了两声,沉声道,“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记好,一会儿桌上任何酒菜都碰不得,若是我让你动的,你就做个样子,但绝不能入口,否则会有危险。”
看着楚楚被吓了一跳的模样,萧瑾瑜脸色缓了几分,从身上拿出个小瓶子,“这个替我收着,提醒我一入座就要服药,两颗,否则我会很危险。”
楚楚没伸手接瓶子,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还不清楚。”
“你……你怎么不让侍卫大哥陪你去啊?”
“他在办事。”
“那……那景大哥呢?”
“也在办事。”
楚楚咬起嘴唇,低头看着自己指尖。
萧瑾瑜淡然道,“你若不想去也无妨,工钱照拿。”
听到这话,楚楚拧起眉头看着萧瑾瑜,“我要是不去,你就一个人去吗?”
萧瑾瑜点点头。
楚楚一咬牙,从萧瑾瑜手里把那个瓶子拿了过来,“那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我不会功夫,可要真有什么事,总比你一个人强。”
萧瑾瑜莞尔,“谢谢。”
许如归看着萧瑾瑜被楚楚推进门,微微怔了一下。
“王爷。”
萧瑾瑜靠着椅背咳了两声,“偶染微恙,府上大夫小题大做,叮嘱身边不得离人……就一个小丫鬟,许老板要是觉得不方便……”
“不敢不敢……王爷请上座。”
楚楚刚把萧瑾瑜的轮椅推到桌边,就赶紧从身上摸出那个小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两颗药丸,“王爷,该吃药了。”
萧瑾瑜眉心轻蹙,“吃什么药……”
楚楚一愣,这人是什么记性啊,“不是你说这会儿得吃药的吗?”
萧瑾瑜没接,反倒沉下脸色低声斥道,“服了药还怎么喝酒,没规矩……”
楚楚急了,“你说的,你不吃药会很危险!”
“够了……”萧瑾瑜这才沉着脸色从楚楚手中拿过药吞了下去,抬头对许如归清浅苦笑,“婢女无状,让许老板见笑了。”
许如归把刚斟好的两杯酒默默推到不起眼的角落,一边斟了杯茶送到萧瑾瑜面前,一边用客套回应萧瑾瑜的客套,“岂敢岂敢,王爷说笑了……”
萧瑾瑜转头看向正一脸委屈的楚楚,沉声道,“许老板为帮你兑钱奔走了大半天,还不向许老板敬酒道谢?”
这个人一会儿一个样,楚楚本不想理他的茬了,可突然想起他刚才叮嘱的话,猛然记起这会儿还危险四伏,赶紧抓起那个刚被许如归推到一边儿的酒杯,“楚楚多谢许老板!”
许如归毫不怠慢,忙拿起另一杯,“都是分内事,楚姑娘客气了。”
许如归以袖掩面仰头喝酒的空当,楚楚利索里把酒往桌底下一泼,装模作样地对着空杯子仰了下头,还不忘抹了下嘴,学着镇上叔伯大爷们喝酒时候样子对着许如归倒了倒空杯子,“许老板海量!”
许如归一愣,默默低头看了眼手里那个就一口大小的酒杯。
这姑娘没见过海吧……
萧瑾瑜掩口轻咳几声,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浅呷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传言许老板素来不请客不陪客,今日破例,可有什么讲头?”
许如归带着点儿错愕把视线从酒杯移到萧瑾瑜脸上,见到萧瑾瑜正波澜不兴地看着他,许如归也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了错愕,谦恭一笑,“在下也有耳闻,七王爷极少应人酒局,敢问王爷今日为何如此赏光?”
一丝疲惫在萧瑾瑜的声音里若隐若现,“刚巧累了,上来讨杯好茶。”
许如归捧起自己面前那杯茶,仔仔细细地轻抿了一口,“若早知如此,在下就让楼里最懂烹茶的月娘来为王爷奉茶了。”
萧瑾瑜没接话,又把茶杯送到了嘴边。
许如归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王爷,据景大人说……如归楼崖下发现了一具男尸。”
萧瑾瑜摇了摇头。
“景大人不会拿这种事情跟在下开玩笑吧?”
“这倒没有,只不过发现的不是一具男尸,是三具。”看着许如归脸色微变,萧瑾瑜依旧云淡风轻地道,“许老板不必紧张,我让景翊来只为打个招呼,以免崖下差役往来惊扰了如归楼的客人。”
许如归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捧起茶杯深闷了几口,抬头刚想说什么,眼前突然一花,“咚”一声就趴了下去。
楚楚听这两人说话正听得云里雾里直想打哈欠,突然被许如归一脑袋砸到桌上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地惊叫着往后跳了一步,还没站稳就回过了神来,一步又冲到许如归身边,一手探鼻息一手摸脉,头也不转地急道,“他还没死!”
“他还有话没编完呢,怎么能死啊。”
声音慵懒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不是萧瑾瑜。
楚楚急忙转头,景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桌边,正兴致盎然地从桌上抓起一块烤鸭。
“不能吃!”楚楚急道,“有毒!”
景翊笑着把选好的鸭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吮了吮手指,边嚼边道,“放心,酒菜都安全得很,只是茶有点儿问题……糟蹋如归楼的酒菜真是要遭天谴的啊。”
楚楚脸色煞白地看着瘫软在桌上的许如归,他中毒是因为喝了茶?
茶?!
楚楚“刷”地转头看向萧瑾瑜,他刚才也喝茶了!
他不但刚才在喝茶,现在也在喝茶。
楚楚一把将萧瑾瑜手里的茶杯夺了过来,“快别喝了!”
“急什么……”景翊一边伸长胳膊捧起一盘炸得嫩黄的兔腿,一边笑盈盈地道,“你不是给他吃过解药了嘛。”
她给他吃了解药?
看着楚楚原地发怔,萧瑾瑜轻轻咳了一声,“这个回头再说,正事要紧。”
景翊心满意足地抱着一整盘炸兔腿闪得离桌子远远的,“你们慢慢来,不着急,不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