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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似

  本来西北春天就短,昭明二十一年春天,好像是《五台相会》里打过场杨延德,才露了个脸,就急匆匆地退了场。才过三月底,就已经是一派盛夏气象,到了五月、六月,越发是热得不得了了,一进中午,西安城竟如死城一般,就连勤走街串巷卖脂粉南货担子,都树荫底下歇了,直到太阳沉进西边,这才肯挑着担子,沿路叫唤,“南边来珠花,京里贵人们都爱呢——”

  就有大胆妇人开了门问价,问得了价,却又狠狠地叹了口气,“哪里买得起!秋后再来吧!没到秋后,手里可没余钱。”

  话说到末了,又转了个调子,“要不,等大将军旗开得胜了,你再来也成!到时候啊,俺家没准还能落几个赏钱来着。”

  她声音略大了些,被风一吹,就吹进了巷子口一辆桃木车里。车内贵妇人听了,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冲身边一个盘腿而坐半大女孩儿笑道,“这是军户……听她口气,这家爷们,少说也是个小军官了。”

  这女孩儿自然就是善桐了,小半年当口,她身量似乎又长了不少,也不再做女童打扮,打着辫子,而是正正经经地梳起了丫髻,发间也现出了金、玉影子,就是神色间那股天真浪漫孩童气息,似乎也随着打扮变化,消退得一干二净。闻听得母亲这话,她只是微微翘起唇角,“到底是省城,日子要比村子里太平多了。”

  王氏已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儿一路,见善桐额顶虽然沁出了几滴汗,但却依然稳稳盘坐不动,也不曾趁机探看车外街景,心中自是无限满意。她微微一笑,随口指点,“要看城中兴衰,不这里看,你舅舅怎么说是个官身。住街坊还能差到哪去?要到那一等下三滥街巷里走过,才能知道今年城中百姓,日子过得如何……这还是你外祖父教我道理。”

  这小半年间,杨家村虽然说不上风平浪静,但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同婆婆暂时放下成见,齐心协力,除了打理家务之外,全副心力里倒有七八分,都是雕琢善桐。

  早上起来给老太太问过安,便到十三房去,同善喜一起上课。善桐本已经认字,也读过女诫,只是功课上未曾精心,学得七零八落。此番除了女诫、女四书等,由先生悉心教导之外,老太太又请动家中账房,教善桐看账本算进出,还请三爷海文开了书单,都是教人明理上进,格物致知百家著作。给善桐开了功课,三四天必须读完一本,三爷随时抽查……这为是增长她气质眼界,教她明理上进,思维清晰。

  一个月里有两三天,也要跟祖母身边,学她管理家务。佃户、邻居、族人、生意、家务,一个家里总有百般琐事,需要打点。这些事,老太太虽然吩咐给儿媳妇们去做,但始终未曾放松掌控。

  到了下午,跟着大姨娘学了女红,晚上还要听自己说人情往来。将小五房人际关系,小五房内二房人际关系一一谨记心里,老太太私底下,肯定也没少说桂家事给她知道:虽说西北望族,除了杨家、桂家之外,尚有牛家、慕容家、诸家、洪家等等,但宝鸡杨天水桂,桂家离得又近,自己和婆婆自然是先指望着桂家,实不行,把三妞教出来了,人品摆这里,出身摆这里,配上哪家少爷也都够了。

  孩子确是块璞玉,虽说早年来往于京城与西北之间,大家又都还顾不上她,多少是有些耽误了,但这小半年来一通恶补,竟很有了几分脱胎换骨意思。虽说私底下有时还天真不减,但大面上,却已经很过得去了。可喜聪明处犹过其姐,就是年轻心热,到底还有些心软,当着老太太,自己也有很多手段拿不出来教她。

  王氏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来,要顺女儿鬓发,触到善桐乌鸦鸦秀发,又放下了手:是大姑娘,梳起发髻了,就不好再随意去抚她头顶。

  正出神时,车轮声中,两辆桃木车一前一后,又转进了一条幽深巷子里。两边高墙森森,有古树探墙而出,顿时给车中母女添了一丝阴凉。王氏自己倒先掀起了帘子一角,略带挑剔地审视着这条巷子。见巷中只有两户人家,一前一后地开了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一时百感交集,又叹了口气,才随口道,“这个通判,当得倒是比翰林强些,你舅舅京里,也就是凭了两进院子住着。京官再清贵又如何,进项太少,还是穷苦。”

  话里却多少有些自我安慰味道。

  善桐望了母亲一眼,双唇微动,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自从昭明十八年,自己堂舅福建布政使王光勉倒台。福建王家顿时失去了遮荫大树,虽然名门世族,历代累宦之家,也不是说死就死得透了。但卷入党争之中,又做了皇长子弃子,墙倒众人推之余,王家也渐渐地现出了衰败气息。

  虽说舅舅素来谨言慎行,不肯踏入党争之中。但从母亲只言片语里,善桐也渐渐明白个中委屈。当时舅舅身为侍读学士、国子监司业,虽然官位不高,但身份清贵,又是皇上身边近人,得皇上心许,甚至隐隐有‘为儿养相’考语传出。意气风发之下,难免锋芒毕露,恐怕就得罪了不该得罪人。借此风波,不知为谁弄了手脚,京察后被调到西安城内为一通判,迄今已经三年了,转眼又是一次考察,虽然得了优异考语,却还没有动弹消息。

  翰林出身,外放从来都是正印官,真正储相,外放不过是走个过场,捡了上等州府,轻轻松松任上打熬三年,不是回京入部,就是往上升迁。通判却是为人做妾,是吃力不讨好活计,虽然也是正六品,但同翰林滋味差别多大,也就只有舅舅甜苦自知了。

  外祖父年纪大了,早已经退休回家荣养,人走茶凉,当年门生如今成了路人。二舅舅多年科举不成,家耕读照管产业。王家这一代虽然也有不少族人出仕,但可以依靠着,唯独大舅舅同堂舅两人,当时一为封疆大吏,一为天子近臣,比小四房两兄弟也差不了多少——小四房大爷总督位虽然尊贵,但当年福建,还是王家嗓子亮。别说小四房二爷多年来不过一个翰林院编修,又怎比得上侍讲学士,定期出入宫中,可以随时面圣……自己出生懂事前那段日子,母亲想必是很得意,却不想先是哥哥出事,紧接着一两年内朝内风云变幻,王家从炙手可热香饽饽,变作了炙手可热热炭团,现如今倒还要西安看人家脸色过日子。一时间有不胜今昔之感,又怎么不是人之常情?

  善桐前思后想,见车已近了巷底小门,便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朝中风云变幻,两派人马斗得那样厉害。舅舅能够蛰伏于边疆讲养生息,并不能算是坏事。”

  王氏心潮起伏,一时不免道,“坏事是你堂舅坏事,他得了三品虚衔回去荣养。你大舅却要这里受夹心气,倒还要靠杨家照拂,你说我——”

  话说到一半,她这才意识到善桐身份,便又收住口不肯再提此调,只是笑道,“女儿大了,读得懂娘心事了。”

  从前不懂事时候,只觉得周身均是迷雾,只晓得穿衣吃饭,余下事,似乎自然而然就能被安排妥当。母亲即使沮丧生气,也并不大明白背后文章。如今心智渐开,有些事却已经不再是母亲不想提,她就看不清楚。

  却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才越发觉得母亲为难。本来就是嫡弱庶强,同祖母关系又不咸不淡,娘家人现还要靠婆家人照拂,又兼村子里粮食少了,今年事情就多些,小五房身处风口浪尖……才小半年工夫,母亲鬓边竟有了一两星银丝。

  母亲今年也才三十多岁而已!

  善桐心内一酸,一边扶王氏下车,一边低声道,“还不够大,不能为娘分忧。”

  王氏听了这话,却好似吃了一剂雪花泡饮,大热天中,顿时是遍体清凉,说不出舒坦。她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碍于场合,转了笑道,“大嫂!三四年没见了!”

  随着她招呼,善桐也徐徐下拜,和从后头赶上前善榴一道,两姐妹莺声燕语,“给大舅母请安。”

  王大太太米氏原本站月洞门口等着,见到众人下轿,也已经打叠起笑容,迎了出来。“哎,都长大了!——大热天,进来歇着,喝一碗绿豆汤再说话。仔细中了暑,不是闹着玩。”

  她是福建出身,说话自然而然带了南边口齿,肤色微黑,活脱脱一派“福建蛮子”长相。却胜修饰得好,一身半不旧宁绸淡褐袄裙,手里一对碧玉镯,头上装点些许金玉,瞧着稳重大方,极有官宦夫人气派。因多日未同亲人相见,是堆出了一脸笑,一边说话,一边就把人往屋中让去。王氏也就就势握住了大嫂手,一边同她说话,一边进了屋子。

  善桐和善榴自然就坠后头,两姐妹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虽说做派还,但分别这三年来,大舅母却是见老多了。

  人失意时,总是老得些,也总是要冷清一些。众人进了屋子,各自喝了一碗祛暑汤饮,一时间面面相觑,却是都无人说话——王氏是忙着打量屋内陈设,善榴眺望当院景色,善桐却是学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道理,要练这一份城府,即使是舅母跟前,也不愿轻易多话。倒是米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倒笑了。

  “两个姑娘都大了!大娘子越发稳重,就是我们三娘子,也出脱成大姑娘了,看着多贞静啊,倒要比小时候沉潜了好些。”

  也就是江南口齿,会将小姑娘称呼为‘某娘子’了。王氏乍然一听乡音,多少前尘,顿时涌入心中,猛地堵胸口,噎得上不上下不下,竟说不出话来。还是善榴道,“大舅母谬赞了,我稳重些还好,可您夸三妞贞静,那就夸错人啦。”

  她难得卖弄口齿,众人自然捧场,从善桐起算到米氏,都发一笑。米氏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忙扯起帕子去拭,却是越拭越多,王氏强笑道,“大嫂,当着孩子们面呢——”

  话说到一半,眼泪也纷纷而落。

  善榴忙一拉善桐,善桐知机,两姐妹悄悄起身,连着屋内下人,不言声都退出了屋子。自然就又有人上前道,“院子已是预备下了,表姑娘们远道而来,不妨入内稍歇。”

  到底是名门世家出身,纵使落魄如此,口齿谈吐,依然不同别家。善榴暗暗点头,也拿出了京城架子来,微笑道,“都辛苦了,回头打些酒喝。”

  一面说,一面随手掏出两个荷包来打赏过了,这才细声细气地教导善桐,“出门外,比不得家,底下人身上带了赏封儿,你自己身上也带几个,误不了事。”

  这小半年来,祖母、母亲同大姐,几乎是要将自己全副本事全都倾注善桐身上,她早已经惯了这随时随地机会教育,不过毕竟杨家村内做派粗犷,同城里规矩又不一样,得了善榴指点,倒有几分鲜起来,将方才被触动愁肠又暂且搁下,同姐姐一道进了客院,各自梳洗换衣,又坐到一块用了半盏茶,才道,“往年京城时候,也上舅舅家走动过一两次,其实说起来,确是这儿院子大些。看来,西安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还是少了几分火候。

  “京城寸土寸金,和西安比自然不一样了。”善榴眼底就闪过了一缕深深失落,她叹息起来。“你心思浅没留神……舅母身上那件宁绸袄子,还是三年前京城时做。”

  善桐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游目四顾,见房内摆设虽然不多,但却件件精致,心中是百感交集。半晌才跟着姐姐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抚弄着手上一对春紫镯子,也不再说话。

  懂得把话往心里藏了,这是好事。善榴望着妹妹,心头却不知为何起了一丝惆怅:真是一天大似一天,过往那个天真无暇小三妞,如今似乎已被深藏安静后头,再也难以露脸了。

  才做此想,善桐就抬起头来,兴致勃勃灿然一笑,“烦心事且不说它,这一次进城,怎么说都能了一件心事——”

  她就冲善榴挤了挤眼,“大姐,你说是不是呀?”

  毕竟年纪还小,绷了这半日,当着亲姐姐,她娴静还是有了一丝裂痕。这小姑娘就像是由无穷无活力塑成,只是一缕裂痕,就将方才室内沉重颓唐,一扫而空。

  纵使和诸家婚事,几乎已成定局,善榴面上依然不禁一红,却又被妹妹活泼感染得直想微笑,嗫嚅了半日,才道,“闭上你口吧,不说话,没人当我们三娘子小哑巴。”

  “三娘子。”善桐就又玩味起了这绵软称呼,她撅着嘴道,“我倒觉得,要比三妞妞这样叫法,文雅得多啦。”

  过了一会,她又自言自语,“不过,我还是喜欢三妞妞,虽说没那么好听,可听耳朵里,就是实诚,就是熨帖!”

  善榴望着她只是笑,才要开口再打趣她几句,那边已经来人道,“老爷请两位表姑娘过正院相见。”

  从来娘亲舅大,王大老爷是疼这一对姐妹,尤其善榴是他看着长大,情分自然不寻常,两姐妹忙随来人从夹道拐出客院,又绕过两扇屏风,进了正房,才掀开帘子,就听见米氏声音。

  “虽说是来给诸家姑奶奶相看,但我劝妹子一句,宁可还是先上桂家走走。礼多人不怪,就是诸家姑奶奶知道了,也必定不会怪责妹子。”

  善榴一下晕生双颊,一只脚踏门槛内,进退两难。善桐再忍不住,笑嘻嘻地轻声道,“羞什么,亲舅舅呢,大姐别事大方,就是这件事绷不住。”

  帘内就传来了男子笑声,“好哇,我们家三娘子竟如此利口,连大姐都敢调侃,还不进来让舅舅看看,听说你长大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虽说如今正处于人生低谷,官场失意,但听此人口气,竟是一派光风霁月,意态之潇洒,仅从这一句话,便可以窥见些许。

  今天本来也想双,但是昨晚没睡好,脑子糊掉了,勉强一已经力了,吐血。

  话说,昨天也不前天,我爹娘不家吃饭,我爹多番明示,让我把冰箱里手工冻饺子下来吃了。我只好从命,然后……因为这一大坨饺子冻一起了,掰开话皮会掉,只好全下进去,结果水滚了三滚,一些饺子上还有冰渣呢,我只好再滚了一滚。再然后,它糊锅了,留下了一坨煮得十分黏糊糊烂饺子给我TVT,我勉强吃了一半,余下一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丢吧,那是爹亲手包,馅味道也很好,吃吧……糊皮饺子味道太微妙了。TVT

  然后今天我昏昏沉沉打字时候,忽然闻到一阵异香,闯到厨房一看,我爹把这一锅黑暗料理妙手烹饪成了一个是一个煎饺!!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爹娘孩子真幸福xDD

  以及,自从吃了那锅煎饺一直拉肚子我……一定是受到饺子报复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