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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

  “就是你祖母,这两年来也念叨起了妞妞儿婚事。”王氏并不讶异,话语中甚至还有一丝解释意味。“但老人家说得也对,西北战事这样紧张,叫得上名号人家,子侄多半都军中效力。那些个没进军中少年郎呢,也不是个个都和咱们大姑爷一样,是碍于派系,不好西北插上一手……要说外地人家,现通信这样不方便,也很不好操办。”

  确,西北军事进展到这个阶段,区别也就仅仅于是惨胜、小胜还是大胜了,如果说西北诸世家之前还抱持了观望态度,甚至有不少意欲离乡避祸,那么到了战争这个阶段,他们想就不一样了。就是杨家村都有不少人家心思活动,托关系走了门路,把子侄塞到军中去,为就是将来战果里分一杯羹。这个时候,说亲吧,人又还战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有没有风险?要说那些个没上战场子弟——连战场都没上,可见得家里实不很重视,和善桐出身,就又不匹配了。

  “昔年曾经想把妞妞儿说陕西。”嫡亲大姐,就像是半个娘,诸大奶奶心里记挂着善桐婚事已经不止一日,现说起这事,也是有板有眼,显见得是酝酿了许久。“主要还是为了看顾榆哥,但我现想着,榆哥既然能够治好结巴。秀才功名,是怎么都能操办出来,将来举人不指望他一定呀哦中,可监生那是稳稳落袋。有了这个功名身,我和燕生日后又多半是要西北,妞妞儿就是嫁到京里,也不嫌远……”

  王氏眼神一闪,露出沉吟之色,看来是把大女儿话给听进去了。不过未几又岔开了话题,“现她终究还小,才刚刚十四岁,战事未平,我们家急着说亲,人家也未必愿意应下。毕竟你爹差事,那是把头别裤腰带上活计,一旦出错,恐怕——”

  二老爷因为任务完成得实出色,前年年尾,达延汗忽然东犯,意欲绕过大军驻地切断粮道那一场小动乱中,他临危受命,调动有限粮草,坐镇中军,非但保证三十几万大军吃饱了肚子,甚至还挤出了一部分粮食,供应给平国公四子许于潜所率数千人往前突击,主动追击达延汗。战后议功时,两位老帅做主,给许于潜记还是次功,竟是给二老爷记了首功。一并命他权知全军粮草辎重,坐实了全军后勤大管家身份。如此一年下来,又积功升了两级,如今已经是从二品都指挥同知,也不用东奔西跑了,竟是回西安坐镇大后方,将全国解来粮草,源源不断地发往军前。

  好消息传到杨家村时候,老太太高兴之余,也不免和善桐犯起了嘀咕。“这军中打仗,从来都是战功第一。你爹这记居然是首功,是不是耐人寻味了一些?”

  善桐想到平国公三子许于升那悄无声息死亡,不禁就打了个寒颤,想要和祖母念叨几句呢,又顾虑着善梧祖母跟前已经是处处小心,便含糊了过去。“恐怕还是两位老帅,一位看小四房大爷面上力提拔,另一位和爹关系也不坏,自然乐见爹升官升得啦。”

  “说起来,含沁家里亲戚零落,我这个姑婆,他就难免看得重了些。”老太太若有所思,“桂老帅似乎也很看重这个侄子,处处都算是提拔……想来这里头也许有含沁工夫,也是难说事。”

  和王氏不同,老太太素来是很中意这个虽然没有正形,但关键时刻却从来都不掉链子侄孙,她又叮嘱三妞。“听含沁几次说起来,他和老九房也不是那样肝胆相照。现他小小年纪,官衔倒是要比哥哥还高,要是再仗着老帅宠爱为你爹说话,传扬出去,一来他恐怕越发遭到兄长猜忌,二来人家为善不欲人知,是他涵养。我们从容查证,若是你表哥功劳,自然是要有报答。”

  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该怎么报答桂含沁:说身份,小小年纪就是实权千户,这一年多来也都战场上风风火火地积累功勋,正五品官衔,以他十六岁年纪已经足够显赫不说,战后只怕还要再升;说财富,小五房自己家产并不太丰盛,恐怕还不如含沁自己生财有道,米铺是做得风风火火;至于说关系,不要说了,文武殊途,含沁天然又有生父一支庇护,别看他平时似乎孤苦可怜,但真计较起来,老太太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含沁才好。

  “索性就运足眼力,为他说一门上好亲事罢了!”这话和善桐说了一嘴巴,见善桐不大自,老太太也就住了嘴,多少有些自失地一笑。“是啊,忘记我们妞妞儿也大啦,说起这男女间事,也晓得害羞了!”

  善桐其实却并不是因为含沁婚事而害羞,她之所以脸红,乃是想到含沁上回经过村子,亭子里悄悄告诉她,“你爹这一次升官,其实我们桂家内部也不是没人眼红,都说升得太了……想让叔叔压他一压,是二哥私底下和爹说了许多话,爹才不置可否,没有闹大。”

  不过,虽然含沁没有提到自己功劳,但善桐心底也是有数:这小子肯定没少敲边鼓,没准桂二哥去嚼父亲耳朵,还是因为沁表哥提醒呢……

  自从何家山外剖白心事之后,阴错阳差之下,善桐再没能见到桂含春一面,便已经被父亲果断地同四老爷一道送回了定西,正好含沁也要回西安有事,便辗转将她携带回了宝鸡。也还好她走得——那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宝鸡一带大雪封路,一直到开春三月,秦岭才能通车行人。这一场大雪使得后勤运输无法跟上,大军缺粮,却也成就了父亲腾挪周转、调粮运粮大功。不过,那几个月前线物资匮乏,却也是难免事。以她女儿身身份,当时要再住军营,不免就要带累家人了。

  虽说榆哥没能跟着善桐回家,但王氏只听得‘结巴有望痊愈,现已经好了大半’这一句话,就喜得关上门搂住善桐,掉了半天眼泪。老太太嘴上不说,也是吃了一整个月净素,两个长辈虽然挂心榆哥单身前线侍奉父亲,又要跟随权仲白足迹,以便随时针灸,但经过善桐一句话说破,“先不说爹是管粮草,肯定只后方走动。就是权先生,那是皇上御用名医,身边不知跟了多少高手暗中保护,只怕要落一根睫毛,都有人捡起来。跟权先生身边,倒是比宝鸡都安全得多了。”

  这也确是正理不错,小五房余下几个人口,便安心村中过活起来,因家里人口少了,无事并不到外头走动。善桐是性子大改,闷家里足足学了一年女红刺绣,闲暇时也练字读书,她气质除了西北女儿家所特有勃勃生气之外,那几乎是无边无际活力,也渐渐被少女娇羞给束缚住了,平时抿唇一笑,也大有静女其姝味道。

  诸大奶奶这一回杨家村,始终不过是匆匆落脚,小住了三天,便急着要上路同夫君一道赶回兰州去,令诸燕生去领他差事:虽说时机已经晚了,诸总兵自己又不方便亲自过来抢功,但他到底还是辗转为长子安排了一个小小官职,也令到诸燕生仕途有了个光明开始。这三天内小五房自然是开了几桌宴席,全家人都将两夫妻做了上宾对待。王氏尤其忙得厉害,前前后后亲自照顾女儿,等送走了善榴,这一天请安,她才借故留下来,和老太太商议了半日。第二天起,就张罗着给善桐姐妹们做衣服。

  “年纪也大了,老梳着大辫子,还当自己是个小妮妮?”王氏一边打量善桐,一边就和望江商量,“这些年都没进京了,大姑娘回来时候,也没问问京里、江南,都流行什么样头发。你看她,一张瓜子脸,不如梳个垂鬟分肖髻,倒是又得体,又显得俏丽简便。”

  “真个要梳,倒不如梳起百花分肖髻试试。”望江一边说就一边笑,又为善桐打散了头发,左右打量一番,便道,“姑娘是真个大了,连这样披散着头发,都显得有披散着漂亮。”

  年少女儿家,谁不是顾盼生姿,怎么都是漂亮?善桐被望江夸得有些面红,白了她一眼,便赶她,“好嫂子,该吩咐着做饭了,您去忙吧。”

  确也近了午饭时点,王氏哎呀一声,忙忙地吩咐望江,“二姨娘手巧,让她给三妞梳个百花分肖髻试试,若好,再让六州六丑两个人学起来。”

  一边说,一边就出了屋子。望江望着善桐就只是笑,善桐一吐舌头,问了一声,“望江嫂子你笑什么?”她又只道,“姑娘大了,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腻。”

  少女怀春容易害羞,这半年来,善桐没少被望江打趣,虽然也不免脸红,但终究是被打趣得惯了,她也不理会望江,自己揽镜照了片刻,又眯着眼凑近了玻璃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脸上前几天发起来一点点小红疙瘩,见已经消退下去,这才满意地回过神来,要和望江说闲话时,就见得望江虽然人站自己身侧,但眼神却已经投向了窗户外头。

  善桐一下就明白了望江方才笑意,究竟是针对何人,她忽然间就没了梳妆打扮兴趣,啪地一声,倒关上了镜盒,往后一倒,冷漠地扫了望江一眼,便也跟着望江一道等待了起来。

  没有多久,二姨娘声音就已经先传进了院子。

  或许是因为这位红姨娘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二老爷,而二老爷捎回家信里,又根本从未提及自己。又或者是因为梧哥对她越来越有礼、虽依然尊敬,但却渐渐敬而远之,各种事情,都愿意听王氏说话。二姨娘这些年来,脾气是越发古怪了,也就是善桐跟前,还稍微收敛一点儿,别个儿要敢支使她做一点琐事,虽不说指天骂地,但高声大气、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等等手段,却也已经为她所惯用。老太太几次看不过眼,暗示王氏敲打一番,可王氏这头敲打,她安静不了几天,又要故态复萌。这又不比从前,二房还单独住外头小院子里,如今一家人聚居一处,二姨娘便慢慢有了些猫憎狗嫌气质出来。

  “都有五六年没有梳头了,自打嫁进了杨家,吃穿都有丫头伺候,头也是别人来梳——就怕把姐儿头给梳坏了,又要挨老太太数落呢!”

  从嫁字开始,这句话里少说有五六个话缝,七八处暗藏不满,二姨娘于是就以这句话为开场白,摇摇摆摆地扶着大椿,进了善桐所居东上房。

  因为老太太格外疼爱,也因为家里人口实不多,善桐如今是独自住老太太院子背后小跨院里,一人倒占了一个院子,她又爱好亲近,此时院子里除了望江并六州、六丑之外,倒是没什么外人。梧哥虽然就住隔院,但去宗学上课还没回来,这满是挑衅意味一句话,应当还不至于传到不该听人耳中。

  善桐看了望江一眼,心底叹了口气,她冲二姨娘点了点下巴,态度倒还算尊重。“二姨娘到了。”

  说话声虽然平淡,但话中似乎又蕴含了一股说不出威严,语气里有几分难以捉摸沉重暗示,令二姨娘不禁为之一怔,她再开口时候,语气就正经了不少,也不再抱怨,只是简洁地道,“三姑娘要梳百花分肖髻?”

  一边说,一边握起善桐长发来,善桐就势抬起头,又开了镜盒,眼神倒是和二姨娘镜中相会,她神色木然,微微点了点头,既不愿露出喜色,给二姨娘明褒暗贬、明枪暗箭机会,也不愿意过分肃穆,又给二姨娘说嘴借口。——两三年前,粮荒时期那件密事,曾经确是令二姨娘老实了大半年,不过,随着事情渐渐事过境迁,梧哥文章越写越好,却因为战事迟迟不能下场,而榆哥好消息又一个接一个地传到了家里,二姨娘脾气也就越来越古怪,对善桐,她也有点渐渐不服管教了。

  不过,今天二姨娘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她垂下头来,长指一阵飞舞,便已经而灵巧地分出了几股头发,一边分,一边就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姑娘都要打扮起来说人家了,几个哥哥却连一门亲事都没有……”

  虽然还是抱怨,但毕竟是抱怨到了点子上,也不算是无理取闹。善桐微微一笑,也懒得搭理,倒是望江眼神闪动,不知想些什么,又望住了二姨娘,只是沉吟不语——不想自己眼神映镜子里,却已经被善桐收眼底,令得三姑娘微微一怔,也犯起了沉思。

  二姨娘却丝毫未曾留意,她全副心思,都放了善桐乌鸦鸦一头黑发上,拿起篦子又为善桐篦了篦头顶——动作居然出乎意料地温柔,尖锐梳齿,都未刺痛善桐头皮,梳着梳着,她又叹了口气,“人家小四房二太太可是才从京里过来,这七八年前时兴过头式,现顶着过去见她,岂不是白白遭人笑话?”

  这句话出来,善桐面色就变了,她一下坐直了身子,也不顾扯动头皮一阵锐痛,就扭过头望向望江,沉了声音,满不高兴地问,“怎么,这打扮起来,是要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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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不靠谱了?哼!!!自己外面疯我辛勤劳动还说我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