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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等到了善桐办喜事那天早上,来贺喜并吃喜酒乡亲父老一大早就把小五房巷口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善榴、善桃、善樱三姐妹并善婷等几个同族里年纪相当族姐妹一大早就进了善桐屋里,同喜娘一道将她打扮起来,又不许善桐吃东西,只给她一个煮鸡蛋吃,连水都只准喝几口——这是因为桂家房西安城里,花轿要赶早出门,紧赶慢赶,才能一路吹吹打打送到西安城里,行黄昏时分婚礼。因此天还没亮善桐就被人拎着耳朵提溜了起来梳洗打扮,可算是受足了罪。

  不过好这是大喜日子,任谁都不能口出恶言,一家人就算再互相看不惯也罢,面上也都是要露出笑容。王氏是一大早就到了女儿屋里,笑盈盈地帮着喜娘打扮娘子,大太太、老太太等人也都抽空来过了,三太太得闲,自愿过来帮忙,她口中是絮叨个不停,念着善柏铺子里事情,倒也遮掩过了场面上冷清和怪异。又有众姐妹帮腔,善桐都来不及伤感,就已经打扮停当,披上了一袭精致嫁袍。

  凡是办亲事,娘家这边是肯定要有人送嫁。这一回大家商议定了,过去是诸燕生和卫麒山这两个姐夫,还有檀哥、榆哥两个娘家兄弟并善桃、善榴两个姐姐——这还是因为没有大嫂,不然肯定是两夫妻送嫁。余下小辈也不可能闲着,一大早全家出动,连三个老爷内,全都到前厅、祠堂去招呼客人——因为客人实太多,席面不摆祠堂里,哪家都坐不下。虽然是善桐婚事,但善桐反而不是全家重心,到得上花轿时候,还硬生生耽搁了一会,老太太才脱身出来送孙女儿拜祖宗上轿。

  前头鞭炮声响,时不时响起宾客们哄堂大笑。西北办喜事讲求就是一个热闹,小五房素来人缘好,是族内有名显赫严正之家,今日婚事,有亲戚是赶了几天路,带了一家老小来吃喜酒添热闹。欢笑声简直可以传出几里,善桐等人首当其冲,被吵得连话都听不清了,她又起得早,又没吃饱,就是不娇柔,现都显得娇柔起来了,顶着似乎有十几斤重首饰又是下跪又是起身,这边转过头来,直到见到花轿都院子里了,一家亲戚全身侧,才一下醒悟过来:到了上轿发嫁时辰了。

  她一下有了几分茫然,几分畏惧,眼神从姐妹们身上一扫而过,却没寻到母亲——善桐心中又有了几分凄然,她扫过了四婶、三婶,又看了看大伯母,眼神终还是凝了老太太身上,她声音有点发抖了,要说话全都堵了嗓子眼里。还是老太太没有掌住,眼圈先红了,众人忙都劝,“大喜日子呢!可别这么着!”

  于是震天鞭炮声中,老太太翕动着嘴唇也不知说了什么,便催着善桐转过身去,由二老爷嘱咐了几句,便一再回顾之间被这么迷迷糊糊地送上了榆哥脊背,榆哥背着她走了几步,便把她送进了轿门。喜娘跟着钻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些吉祥物事,叮嘱了什么善桐也没有听清。只听得外头喧嚣连声,不知是谁大声高叫了一句,“姑爷进门了!”就好似一道惊雷划破了云雾,她世界本来都有些晕晕乎乎了,现一下又清醒了过来。她想要看一眼含沁,便将满手东西兜到了裙里,自己掀开了盖头,掀开轿帘子一角,悄悄地往外看去。

  有送嫁,就有陪娶亲朋好友,第一个闯进善桐眼帘还不是别人,是一个眉眼和许凤佳很有几分相似青年,她怔了怔才想起来:平国公这个大媒肯定是不会亲临西安,但他儿子四少爷还城里,想来就是他陪着含沁过来接媳妇了。紧接着就又是个看着和桂家兄弟有几分肖似青年,估计是桂家族内兄弟,再次是桂含芳、桂含欣,终才是含沁进来,他倒还和善桐记忆中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之外,那股子手长脚长,猢狲一样机灵劲儿,与抹不去惫懒劲儿夹杂一起所组成独特气质,却是再精神武官服色都抹不去。

  善桐忽然间想到了沐猴而冠这个词,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好些阴霾竟似乎随着这么一眼消散了不少。想到一会儿见面自己可以拿这四个字笑话含沁,她就又没那么害怕了——这个人实是太削瘦了,虽然身材也不是不劲道,但穿着这似乎有些不大合身郎官服饰,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古怪——也可能是因为含沁素日里总是穿着圆领胡服,这正儿八经五品武官服色,看起来确是不大出彩。

  她还要再看时,喜娘轿外咳嗽了一声,善桐便吓了一跳,继续盘腿坐好,小心地笼着身上堆满了宝瓶等物,瞪着前方轿帘子发呆。这回她不介意自己被饿着、渴着了——一直到进房之前,她都是不能下地。

  屋外显然也有仪式要行,善桐隐约听见了二老爷和老太太声气,还有含沁、母亲、姐姐说话声,随着一阵又一阵喝彩和欢呼声,又是一连串鞭炮声耳边炸响,倒是把她吓了一跳,紧接着轿身微动,善桐再忍不住,又偷偷地掀起了帘子一角,便看见外头景物移动:这是已经起了轿了。

  这个二房小院子,其实善桐总也没有居住几年,可现看来,一草一木又显得那样熟悉和可贵,曾经和兄弟姐妹们这里进进出出乐回忆似乎眼前一闪又过去了,有些甜苦夹杂记忆又涌上心头,她痴痴地望着门廊、大门这一线天地中逐一闪现,没有多久,花轿便已经出了大门,迎面而来是无数张热情而童稚笑脸:这是乡亲们送嫁来了。

  鞭炮声中,花轿又出了巷口,这一大片空地里站了多看客,有笑,有却是一脸漠然,就这几十张脸里,善桐忽然瞧见了善喜——她正站人群后头,傍着一个小院院门望着花轿,就这么擦肩而过工夫,两个人眼神竟是碰了个正着,善桐忙露出笑来,也不知道善喜见着了没有,花轿便又向前走去。过了桥便又换了马车,一样是围了帷幕,不许生人撞见,檀哥亲自把善桐从花轿上背进马车,一边走还一边笑道,“小时候我背你,就说要背你上花轿来着,今天你上花轿是榆哥背,上马车倒是我来背啦。”

  兄妹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情感自然不凡,善桐倒是被他说得双眼微红,还好上了马车有善榴善桃陪着开解,善桃吓唬她,“仔细哭花了妆,遭人笑话。”

  这个危险是实实,善桐就不敢再哭了,又问善桃,“你婚后也没捎信回来,卫家日子还好过吗?”

  媳妇第一年,一般是不回娘家,也很忌讳经常和娘家通信。姐妹们是有几个月没得到善桃消息了,这一次她也是婚前一天才匆匆回来,大家都顾着忙婚事,大太太肯定是和女儿私话过了,但两姐妹倒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善桃说话。她们也都是识看眼色聪明人,只看善桃面带保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善榴先说,“怎么,是姑爷不贴心?”

  “倒也不是不贴心。”善桃稳了稳,才无奈地道,“是够上进了,婚才第三天就去榆林一带办事,回来了又忙得不得了,每天清早出去,大晚上才回来,现都谈不上多熟,话也说不上几句。除此之外,倒没什么不好,婆婆也和气,公公比姑爷还忙,根本打不上照面。后院倒是清静,有几个美貌丫鬟,看着也不像是通房,姑爷连正眼都不看。还有个表姑娘,平时没事根本不出来……”

  她看了善桐一眼,又说,“说是过几个月进京,少不得还要人送,我想不是他弟弟就是姑爷了,要是摊到姑爷身上,那一来一回,又不知道要多久了。”

  善桃这情况放一般人身上,也不能说是非常闹心。男人始终不是长闺房里草,有职司身肯定就忙,见不到人那也是不得已事。就是杨家村也不是没有这样事——婚第二天丈夫就出门办事,一去五六年,做媳妇还不是只有守着?一般姑娘后院,还是和婆婆打交道得多,只要卫太太看善桃好,那她日子始终都是好过。善榴先说,“这有什么,过几个月姑爷就有空了,你也殷勤一点,姑爷家时候,打发人多送点好吃好玩,体贴一些……姑爷就知道待你好了。”

  到底是媳妇,善桃面上现出了一点红晕,她低声说,“嗯,我娘也这么说,说她成亲第二个月,爹就去任上了,她西北服侍祖母一服侍就是一年多……哎,话是这么说,可也还是你省心了。家里又没有婆婆,姑爷手里又有产业,人又清闲!”

  她向着善桐这句话,看起来倒真是真心真意:不管世俗眼光如何,女儿家心底对婚事,都是有自己一杆秤。嫁入天家风光了吗?女儿家心里,恐怕还不如嫁给隔村张大牛呢。

  三姐妹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小声说得很是投机,善桐过了一会还困了,靠姐姐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盹儿,又被善榴一把推醒,“我看看我看看……好歹没歪了冠!这要歪了,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梳紧。”

  她就又不敢再睡了,昏昏沉沉地点着头,一片烈日酷晒之下走了半天,终于进了西安城,于是又由榆哥背了换了花轿,吹吹打打之中,她也不敢再看窗外景色了,本来松弛下来心情又渐渐地紧张起来,花轿走了半天,终于是落了地,一片鞭炮声中,有人轻轻地踢了踢轿门,力道不重,仿佛像是叩门,如此踢了三次,喜娘便大声笑道,“娘请回踢。”

  善桐忽然间想踢得用力一点,吓含沁一跳,又怕别人说嘴,只好也不轻不重地还了三脚。紧接着有人开了轿门扶她出去,善桐是只能看得见红帕下头立身之地——却也是一片红毯,这深深浅浅红色闹得她头晕目眩,忽然间不知哪里又飞来了一支箭,众人欢笑声中正中她腹部,虽然包了棉花,但力道却还是略重,错非喜娘扶住,她几乎摔倒——她又赶忙记下来,预备一会和含沁算账。

  紧接着就是跨火盆、跨马鞍等等,又有一连串折腾人俗礼,跟着便进了堂屋冲牌位行礼,行完了又冲叔父婶母行礼,再和含沁对着行礼,她只管着起身下拜,因很是亢奋,又有些犯晕,这么着终于等来了一句“送入洞房”,于是又有一大群人簇拥着他们进了洞房,还有人笑道,“含沁,今晚我们是要听墙根!”

  西北风俗野,众人都不以为意,均大笑起来,善桐倒是顿时悬了心——这时候就要靠娘家人解围了。却是卫麒山先开口斥道,“好你个耿老二,你仗着你成亲了就闹,没想你弟弟下个月也要成亲?耿老三你还不锤你哥?”

  哄笑声中,便有一根秤杆伸进来,轻轻上挑,掀开了善桐盖头,善桐一下羞红了脸,无数心思似乎全都飞不见了,她含着笑意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觉得四周似乎忽然静了下来,她一点点看见了含沁胸口、含沁脖颈,以及——以及一张涂红了双颊丑角脸儿!

  这一下事出突然,她吓得大叫一声,往后就是一仰,于是周围又再暴起了震天笑声,就连诸燕生、卫麒山似乎都笑得岔了气,就连含沁搡开了忽然凑到身前,将面具挡住了郎官面容那个大小伙子之后,也都笑得合不拢嘴,他回身喊了一嗓子,“耿老二你这小子!”这才回头笑嘻嘻地道,“怎么样,没有吓着吧?”

  善桐惊魂未定,自己想了想,也不禁捂着脸笑起来,于是笑声中,喜娘端了交杯酒过来,两人又吃了些吉祥物事。娘家人就赶人了,连含沁都被赶出去,“郎官还不敬酒去!”

  这边把人赶出去了,善榴和善桃便忙着收拾善桐换了衣服,洗了个澡,又重上了薄妆。善桐一天水米没进,饿得头晕眼花,正央求姐姐,“让我吃点东西。”那边六丑又报,“姑爷回来了!”

  猜猜看妞妞洞房会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