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康的袖手旁观引起了叶一诺的疑惑,这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很难再通过言行举止去猜透这个人的阴冷性子。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一个人能够把自己最真实的性格隐藏的极深,那么一旦暴露,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叶一诺教会了吴茹蕊这个道理。
他告诉她:如果你想在一个周围都是恶意的地方活下来,最好也让自己被恶意所包裹。
她当然做到了。
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想把刀片这种东西藏起来,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唯一让人始料不及的是——
孟坡的仇人,竟然就是他自己的老大。
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金发男子,竟然是唯一的奸细。
这种戏剧性的场景,让叶一诺没来由觉得有些乏味。
原本他以为金三角这个地方,就算再聪明的人,也不会藏着那点肮脏的小心思。
起码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但现实仍然给了他狠狠一击。
如果每个对手都懂得如何藏拙,这个社会将充满危险。
孟坡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把那颗血液已经流干了的脑袋装了起来,然后低头看着皮康,鞠了一躬,说:“谢了。”
皮康伸出两根手指,对一旁的雇佣兵挥了挥,后者拿出一根烟递了过去,又掏出火机点燃,才退到了一边。
他说:“谢什么?”
孟坡说:“谢你没让手下开枪毙了我们。”
皮康不屑一笑:“这头肥猪死了,对我没什么坏处。你的账,得算清。”
孟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皮康就转动手里的枪,对准了史蒂夫。
“不……不要……”
史蒂夫刚想转身逃跑,子弹就打穿了他的脑袋。
皮康面无表情对孟坡说:“我帮你解决了这个叛徒,你要怎么报答我?”
孟坡毫不犹豫说:“我可以为你做事。”
“你?”皮康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叛徒。”
孟坡不动声色,把手指放在桌上,一刀砍掉了自己的小拇指。
这一幕,让叶一诺等人心惊。
孟坡面色苍白了一些,他拿起那只断了一截的小拇指,摆在皮康面前,说道:“够不够?”
皮康笑了起来,笑的很大声,然后对身旁的雇佣兵招了招手,说:“带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被雇佣兵硬生生绑着拖了过来。
这两个男孩眼里带着茫然和愤恨,身上有着多处淤青,长相和本地人没什么区别。
皮康指着他们说:“把他们脑袋割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几乎除了雇佣兵之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身体。
叶一诺仔细打量着这两个男孩,发现他们似乎听不懂刚才皮康所说的话,依然茫然的环顾着四周,显露出小孩们常有的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神色。
他捏紧了拳头,然后看向了孟坡。
这个为了替老婆报仇,不惜认昔日仇人当老大的家伙,并没有动手。
他看着皮康,说:“换个条件。”
皮康把玩着那把已经没了子弹的枪,慢悠悠重复道:“把他们脑袋割掉,我就让你跟着我做事。”
孟坡颤抖着手臂,看着这两个男孩,看着他们眼里的清澈目光,他知道自己下不去手。
但如果不按照皮康的要求来做,很有可能惹恼这个疯子一样的家伙。
皮康突然开口:“三天后有一批货,要从湄公河进来。”
孟坡呼吸急促,赶紧接着说:“我可以帮你运,不要报酬。”
皮康笑着摇头:“不不不。我的手下,比你要有用的多。”
孟坡脸色一僵。
皮康又叹了口气,阴沉沉说:“但是,这头死肥猪告诉我,那两个老家伙,想动我那批货。”
孟坡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皮康站起身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按住孟坡的肩膀,说:“你带着这头肥猪的手下,去保住那批货,然后带回来见我。”他又伸着手,指着叶一诺一行人,“如果你死了,他们也要死。”
孟坡脸色阴沉不定,他哪里不知道皮康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当替死鬼,跟另外两个毒军阀狗咬狗罢了。
在金三角这个地方,培养童兵和雇佣兵,是一件很困难,也很麻烦的事。
皮康不想牺牲自己那些忠实的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冯哈的人据为己有,让他们先去送死。
孟坡看了一眼叶一诺所在的方向,发现后者也在看着自己。
进来之前,两人约定过,只要互相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并且不去破坏对方的计划,就分道扬镳,当从来没见过。
所以叶一诺从刚才开始,都没有插嘴一句话。
但他不是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孟坡反悔,并且把他们所有人所有事都供出来的话,未必不能逃过一劫。
孟坡并没有这么做。
他沉着脸,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气,说:“给我人手和家伙,我不可能空着手去把冯哈的地盘抢了。”
皮康对身旁的雇佣兵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叶一诺看着孟坡提着冯哈的脑袋,带着从皮康寨子里走出去的十个雇佣兵,转身离开。
皮康转头看向了那两个男孩,然后用越南话对他们两个说了一句话,并从靴子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丢掉了他们面前。
也就在这一瞬间,两名男孩一下就挣脱掉了身上的绳子,几乎同时伸手往地上那把匕首抓去,位于左边的男孩明显速度快了那么一些,他抢先一把抓住了匕首握端,还没来得及翻身,右边的男孩就用手扯住了他的大腿,像个猴子似的压在了他身上,并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握住匕首的男孩怪叫了一声,竟然举起手里的匕首,用力反手一插,锋利的刀刃就这么硬生生怼进了另外一个男孩的太阳穴里。
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秒,就失去了动静。
血液顺着光溜溜的黝黑肌肤流在地板的缝隙里,绽放了一朵妖艳诡异的恶之花。
皮康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意,他似乎非常喜欢见到这种场面,走上去把那具压着男孩的尸体踹到了一边的草地里,然后揉了揉活着的男孩的头,又笑着对他说了几句话,从口袋里拿出了几粒糖果,递到他面前。
男孩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近乎麻木地拿起糖果放进嘴里嚼烂,爆开的浆汁贴合着味蕾,令他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望着这一幕,叶一诺感觉有一块石头突然压在了心口。
他无比清楚,这个染上了哪怕只是最轻微的毒瘾男孩接下来会去做什么。
披上军装,成为童兵,然后为了贩毒组织而效尽余生。
人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这句话,几乎可以应用到所有无力改变未来的人身上。
悲惨吗?
不,不悲惨。
只有残酷,冷血。
这是叶一诺唯一一次,见惯了尸体,却觉得无比膈应的场景。
因为他想到了阿苒,想到了那个满脸天真的女孩。
她,会不会也是这样,和其他孩子绑在一起,走向被宰,或者宰了别人的道路?
叶一诺看着皮康那张噙着若隐若现阴冷笑容的脸。
他突然想把他给宰了。
但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皮康看着满地的血,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他吹了一声口哨,远处有一匹马驰骋而来,跑到了他面前,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脑袋。
“带下去,关起来。”
皮康上马后,丢下了一句话。
叶一诺等人被雇佣兵们用枪指着脑袋,带进了草地后面的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