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转身淡淡道:“李家少爷所为何来?”
我微微一怔,随即恭敬道:“为老道长的一句话而来。”
老道道:“贫道口不择言,触怒大少爷。你若要怪罪,尽请责罚便是。”说完,双手一摊,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
我摇头道:“您是化外高人,所言必有所指。事关晚辈命数,所以想问个明白。”
老道望着我,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睛似要将我整个人都看个通透:“你真的这么想?”
时值深秋,一阵凉风刮起枝头的几片枯黄叶子辗转落在地上,令大地倍显萧索和苍凉。
我俯身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叹息道:“再嫩绿的春叶也会在秋天凋零,再美的月亮也会时阴时晴,时圆时缺。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纵然生前尽享繁华,终究还是逃脱不了死亡的归宿。何况生前享受的越多,便越放不下这些事物,当死亡到来前的那一刻,你心中的恐惧也就更甚。您在席间语出惊人,不流于俗,必是得道高士,还望您教我解脱厄运之法。”
说完朝老道恭敬跪下。
老道望着我,并未前去搀扶,而是微笑道:“生老病死,成住坏灭是每一个生命必将经历的过程。但是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另一个崭新生命的开始。从开始到结束,又从结束而开始。生生死死,循环往复。所以对于死亡,你并不应该感到害怕,而应该充满了大欢喜。”
我道:“常言道:人死如灯灭。烛火既灭,纵然有新燃之烛火也已非先前之烛火。”
老道说:“生死解脱的修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其盲从胡听,不如自己修行证道。
我因为家境缘故,自幼接触的佛道两派高人也不在少数,却从未遇见一人能将佛道两派如此融会贯通,当下若有所悟地抬头望了老道一眼,又道:“请师尊传授弟子修道法门。”
老道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你与我龙虎山天师府有缘。百年之后,吾道大衰,是你令失传的法门重现。”
我心中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可那犹如镜花水月,一触即亡,一脸迷茫道:“百年之后我已入黄土,怎能将失传的道法重现?”
老道大笑:“痴儿!忘记前面的话了么?生生死死,循环往复!”
我道:“那道长所说的灾祸……”
老道说:“遇死逢生,遇灾呈吉;东南运起,开枝散叶。”言罢,飘然离去。
我起身去追,林中却已无他踪影。
第二年一开春,果然大祸临头。
父亲所依仗的那位朝廷大员失势,被贬往新疆,而父亲也被其朝中的敌对派系诬陷,家产悉数抄没。二老承受不住这般打击,没多久便病故了。
那一年,我十九岁,独自一人流离在保定府外的难民村中。昔日父亲的亲朋好友全都避而不见,唯恐我身上的晦气会沾染到他们。
所幸我还会些木工手艺,抄家的官兵看不上我房中的那些还没上漆的木头家具,便给我留了下来。我变卖了这些家具,拿着赚来的前在郊外租了一间小破屋,从此干起了木匠的营生。
承蒙祖师爷赏饭吃,三年下来倒也混了个温饱。
可惜好景不长,南方的一支乱兵北上,官军节节败退,听说已来到离保定府不远的地方。有钱人家前两年就已跑光了,城中的老百姓担心受到乱兵和朝廷溃军的****,便逃亡各地。
我饱经一番世态炎凉后,猛然想起当日老道在林中所说的话。
东南运起,开枝散叶……
这是教我前往东南么?可我从小到大都未一人出行多,如今又没了盘缠,如何去往那里?
就在此时,猛的想起家族的一位远亲在杭州的虎山村务农。十多年前倒也北上拜访过我家,只是父亲嫌他一心务农,志向稀疏,有些看不起他,倒也没亏待过他。
渐渐的,两家人便没了往来。
听说乱兵占领江浙后,将这鱼米之乡视为最大的后勤基地,广纳各地流民充实人口,倒也没有为难他们,与其在北方战乱地带担惊受怕,不如南下杭州虎山一试。
于是我变卖了所有的木家具,靠着那点盘缠几经波折终于来到了位于杭州府东北面的虎山村。
那亲戚生性豁达,并未因为当年一点不愉快而将我拒之门外,而是将我视作子侄,并将我安顿在村中。我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便去虎山村后的山林里砍了一堆木材,做了几件自认为还算像样的家具送给那位亲戚。
没想到,那亲戚看到这些家具后登时眼前一亮,不仅如此,就连村里人也都大加称赞,说杭州府还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木工手艺。
我本不是个种地的料,闻言心中一动,为何不做些家具去城里卖呢?有了积蓄,也好在城中开家店,以免积蓄拖累本就不富裕的亲戚。
谁知事与愿违,南方乱兵虽然没有对百姓剥削,却着重打击官员富商地主,原本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纷纷缩着脑袋过日子,谁也不敢露富,而我做的家具木料和手艺都属上乘,原本也不是一般百姓能买得起的,于是在城中呆了几日,用完了最后那点盘缠,只得再度回到村中。
杭州素有烟雨江南的美誉,入了秋便雨绵绵的,可在我眼中却是一个个难熬的凄风苦雨之夜。
我回想着当日老道长对我将来命势的那四句批言,其中前三句都已实现,只剩最后那一句“开枝散叶”还未兑现。
是说我来到杭州虎山之后,子孙满堂吗?
可怜我已过了婚娶的年龄,却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全村没有一户人家想将女儿嫁给我。既未能立业,又何来的开枝散叶呢?
说来也是因缘际会,就在我愁眉苦脸之际,打听到这虎山与边上的龙山、鹤山和皋亭山因为山明水秀,风水上佳,乃是宋明富贵之人的墓葬之地。
杭州自打南宋成为皇都以来,一直是全国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在私塾时,便曾听闻一位老师说起过杭州墓葬之奢华,明器之琳琅,为何不暂时去“借”上一些来换钱?
我那亲戚是善良淳朴之人,日子原本就紧巴巴的,再多了我这一张嘴巴,负担实在太重,他口中不说,我却不能当门门账,当下一拍脑袋,决定铤而走险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