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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景晖!这是三百年前的墨宝,‘三绝’顾恺之的真迹!这种古画,由于年代久远,画面颜色已然发暗,若是遇到水印,就可能会形成更深颜色的渍痕。”狄公拿起画卷,对着光线,又看向刚才景晖手指碰触过的地方,见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松了口气,责怪地瞪了景晖一眼,“亏得我喝止的及时,并且盆架处的面巾还不算太湿。——幸好没有留下印渍,否则怎么向王承祖交代?”
说着,又失而复得般的满意的看向整幅画卷,忽然,狄公脸色骤变,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整幅画卷的四周装裱的边缘竟都有着隐约的湿痕,湿痕极浅极淡,若不是因着景晖的莽撞,特意去察看水印的痕迹,那是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几不可见的差异。
难不成这历代观画的人们,都是只知洗手,不明去潮之辈,如同景晖一般?
但那也不可能恰恰正是一圈,痕迹均匀地分布了整个边缘……
是保管不慎,卷成轴后侧面浸水?
可若是浸水,那痕迹应深得多,——恩,也有可能是请高手进行过修复;
——可怎样的浸水,才能使两侧均湿,而画心完好无恙?……
心念电转间,种种猜测出现在狄公脑中,但好象又都有破绽,于是,又再一一被他排除掉……猛地,宛如一道闪电掠过脑海,“难不成是这样?!”狄公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但若是如此,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景晖!叫上元芳,我们去县衙!”
…………
昌阳县县衙,王承祖书房。
在狄公面前徐徐展开的,是另一幅图——当初用来替换掉《荡舟图》的“天外来画”。
这是一幅普通的彩色仕女图。线条工细,色彩浓烈。极艳丽的颜色充斥着画卷,与淡雅的《荡舟图》真是有天壤之别。
狄仁杰自顾自的对画沉思,屋里的另外三人:元芳、景晖和王承祖,却是面面相觑,如堕云雾中:大人一大清早就急急冒雨前来,难不成是为了看这区区一幅满大街卖画的,随便拎一个出来就能画出的“顶替品”?
幸好,这次这次倒没用多长时间,盏茶工夫,狄公就微笑着抬起头来。无视众人的疑惑表情,若无其事的转向王承祖,笑道:“还有一个问题要请问王大人……”
“噢,请阁老指教。”王承祖赶紧接言。
“上次听阮秀儿说,王大人每次赏画,这焚香之劳,初一是正夫人柳氏,十五是如夫人阮氏。且整个过程她们都一旁试香陪同。本阁所记无误吧?”
“是,正如阁老所言。”王承祖脸又一红,躬身应答。
“那发现《荡舟图》已被换掉的日子,是本月初一,也就是说当时应是正夫人操此雅事喽?”狄公仍是笑着。
“正是贱内。那几天贱内身体不舒服,卑职本打算让阮氏相替,可她执意不肯,说是有绿菊在旁帮一帮忙即可。……”
“哦?这么说当时除了令夫人,还有绿菊也在场了?”狄仁杰闻听此言,吃了一惊。
“是啊!怎么了?”王承祖见狄公如此,更是讶异。
“绿菊,绿菊……”狄公罔若未闻,喃喃自语着,低头陷入沉思。
第二十二章最后疑点
“大人,要不要传绿菊前来问话?”李元芳走上前轻声问道。
“恩,”狄仁杰双眉紧蹙,微微点头。
“元芳,你且等等!”元芳领命正准备离去,狄公却又象忽然想到了什么,踱步沉吟了片刻,终于摇了摇头,“不能打草惊蛇……,你去传令,就说我要逐个审问内院的所有丫鬟!”
“可这……,大人,这样是不是太劳累了?”李元芳担心地看向狄公。
“没关系,”知道这个视自己为父辈的爱将是在挂怀着自己的身体,狄公不禁欣慰的一笑,“不是还有你和景晖帮忙吗?去吧。”
“是。”元芳躬身领命,出去传令。——已是相处多年,他自是明白,这种情景,纵然再多说,亦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
下午,昌阳县大街。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虽然抬头依然大片灰色,但在天边的一角已隐约现出些许金黄。大街上湿漉漉的,清凉的微风轻轻吹拂着,翠绿的树木、靛青的屋舍、墨蓝的远山让雨水润得格外分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后独有的清爽惬意。
刚刚忙完的狄公和元芳、景晖正难得悠然得在昌阳最繁华的大街上闲逛。
“呵呵,一直忙到现在,你们两个也累了吧?”狄公自从县衙出来,就一直心情很好。
“忙倒算不上,只不过让她们答个问题,要不就是只会哆嗦,要不就是东一句,西一句,让人摸不着要领,确实够累的!”景晖极少审案,又最不耐烦,他是自县衙就一直抱怨,现在得了父亲这句话,更是叫苦不迭。
“是啊,大人!您也看到我们这么累了,——是不是该犒劳一下?”元芳虽是早已经习惯了,但这次难得在大街上闲逛,——不是荒郊,又非村甸,总得有点不一样吧?
“好,好,我请你们吃一顿!——反正也已快酉时,该吃晚饭了。”狄公笑道。
三人边走边打量着街道两旁,忽然狄公停了下来,元芳抬头一看,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只见牌匾上四个烫金大字:“昌阳面馆”……
刚想上前“抗议”,却听见景晖已嚷了起来,“不行!父亲,你在家吃面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来了趟莱州,怎可还是吃面?!”
元芳不禁会心一乐,“是啊,大人,总得换换口味吧!”
景晖一指不远处,“那儿有一家饭馆!父亲,去那儿吧。”
“好,好!我竟忘了,——关于吃面,你们倒是一致。”
听闻此言,元芳和景晖先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似乎一缕春风正轻扬而过……
三人向不远处的那家饭馆走去。
饭馆临窗一隅,狄公端坐凳上,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五个碟碗,“景晖,我要的还不够么?你非得多添上两个。——我们总共才三人,如何吃得了这么多?”
“这——不算太多吧?”景晖笑道:“再说,父亲,难得和您在外面吃一顿饭,再少,还不如回驿馆吃呢!父亲,我加的这两道菜,特意问过店小二了,是这家店的招牌菜呢!您看,这个叫“西施舌”,名字好听吧?味道也极其鲜美!来,您尝尝!”
“你……都是平日里你娘把你给惯坏了。”狄公瞪了景晖一眼,转向元芳,“你看人家元芳,岂象你如此挑拣?我们经常在外办差,若都要这般享受,以后还怎么在外面吃饭?”
元芳正在偷乐,不防听见大人说起自己,索性笑道:“呵呵,大人,卑职倒正在这儿想,以后咱们要是再在外面吃饭,还是叫上三公子的好……”
说说笑笑间,三人不自觉地都拿起了筷子。
“大人,卑职见您今天审完绿菊后,仿佛颇有些收获。——不知那贼人是否是她?”元芳吃着饭,又想起了案情,忍不住问道。
狄公摇了摇头,“不好说啊!虽然现在我已经清楚了凶手盗画的手段,以及她如何杀死赵柏的实施经过,可是有机会作案的却并非只有一人。——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那是什么?”景晖也好奇地问。
“最主要的问题是——动机!到目前为至,没有任何人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任何的好处。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也是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狄公长叹一口气,放下了筷子。
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是啊!经此一事,王承祖虽然找回了画,但于库房中私放其他物品且致使库房被盗,失职记过怕是免不了了;阮秀儿虽然得到了狄公的支持,却仍处在不清不白当中;而狄平则是凭白失去了少爷的信任;当然,最惨的还是赵柏及赵家的人……至于大夫人和绿菊,虽没有损失什么,可也确实没有从中得到过什么好处……
“狄公喃喃说道:“可偏偏那人就应该身处其中,……到底会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呢?”
“这——恐怕只有赵柏知道了……”元芳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赵柏也真是的!怎么不干脆留个名字!——要画画,画幅凶手的肖像也好……打什么哑谜嘛!”景晖忿忿然说道。
“嗳,景晖,那幅《西洲曲》可并不一定是赵柏画的。”狄公打断儿子。
“《西洲曲》?”元芳不解地问道。
“你们从赵家带回的那幅画,从所画内容及上面题的诗句可以看出,描述的应该是南北朝时的《西洲曲》。”狄公解释道。
见二人仍是疑惑的望着自己,狄公淡淡一笑,吟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第二十三章峰回路转
元芳和景晖琢磨着这首乐府诗,再去细细回忆那木匣中的藏画,眉眼渐渐飞扬,只觉茅塞顿开。(——详见《第十一章赵柏留匣》)
“原来那两句不同笔迹的题诗都出自此处!”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无不若合符节!”
……
二人一阵兴奋,但只须臾,又慢慢冷静了下来:“若合符节”怎么样呢?“诗画俱佳”又怎么样呢?知道了所画乃是《西洲曲》,又能说明什么?刚展开的眉角又再次皱起。
狄公在一旁赞许地看着他们的反应,自己心中也是思绪纷繁……是啊,诗画配合的确实不错!怪不得赵柏舍不得毁掉——那头上的钗钿,忧愁的女子,繁茂的大树,阶旁的石头,乱搭的柳枝,天边的飞鸟……,无不栩栩如生,细腻精致。笔触间还隐隐透露出作画之人心中不得见面的失意与深深的思念,与这首《西洲曲》相得益彰……
忽然,一种莫名的感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很重要,但却不甚清晰。狄公一愣,他情不自禁地摇摇头,闭上了双目,把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慢慢地过筛子般开始重新梳理……
元芳和景晖对视一眼,也都停下了筷子,紧张地盯向狄公。
——那幅画上的每一部分在狄公的脑海中缓缓的拆开,又合拢,再次拆开,再合拢……
猛得,狄公睁开双眼,吁出一口长气,脸上笑容浮现……
元芳和景晖也跟着轻松了起来,“大人,是不是问题解决了?”
“是啊!父亲,到底是谁?”
狄公不答,徐徐站起,眼底凝出自信的神采,沉声说道:“走!我们回驿馆!”说完,转身信步离去。几乎同时,元芳疾疾起身,飞快地踏步向前跟了上去。
“可这儿……”景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他望了望这一桌子的菜,那盘才吃了一半儿的“西施舌”,又望了望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唉!”沮丧地一跺脚,追了过去……
昌阳驿馆。
一进屋狄公便迭声吩咐狄春赶紧将木匣取出,他急切地打开木匣,拿出画片,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其平展,凝神细观……
片刻,狄公微微一笑,把画放回桌上。“果真如此……”,脸上露出洞烛一切的傲然。
狄公又慢慢踱了几步,心中有了计较,重新拿起画片,转身对一直守护在侧的爱将说道:“元芳,虽说我大约已知其人,但还是确定一下的好。你这就去趟县衙,把它交给王承祖,请他辨识一下画中题诗的两种笔迹,——或者也可以叫他的管家看看,是否认得这为何人所书。”
“是。”元芳双手接过画片,小心地揣到怀中。
“哦,还有,你切记叮嘱于他,决不可将此画携至内院。”
“是,卑职记下了。”元芳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
“大人,卑职回来了。”元芳从县衙回来后,立即向狄公复命。
“噢,元芳啊,”狄公笑眯眯地站起身,踱了过来,“怎么样?王承祖怎么说?”
“大人,”元芳有些为难地看向狄公,“王承祖说前面两句小楷,写得太过工整,并不认得;而后两句行草,看着倒是有点儿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了……”
“呵呵,”狄公闻言,却并未着急,反而笑了。“我早料到,她是不会让人认出来的!不过,这样却有些难办了……元芳,那画呢?”
“画在王承祖那里,他说他再细想想,试试能不能记起什么来——明日一早,他便会来驿馆把画送还。——哦,卑职已叮嘱过他,不可将此画携至内院了。”
“恩,这样也好。元芳,辛苦你了,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吧!”狄公点头微笑,怜爱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
元芳只觉心头一暖,轻声说道:“是,大人也早些安歇吧。”
三月十六,清晨,昌阳驿馆。
“卑职王承祖见过阁老。”第二天,王承祖果然早早前来拜见。
“王大人请起,”狄公笑容可掬,抬手虚扶。
“谢阁老。”起身后,王承祖从怀里掏出画片,双手恭敬递上,“这是昨夜李将军交付的画,现送还阁老。”
“王大人可曾想起这种字迹象是何人所留?”
王承祖微有赧色,躬身禀道:“是。说来惭愧,卑职对此印象实在模糊,一夜苦思,亦未曾想起。阁老见笑了,识出此字迹的,是小儿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