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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那你可知本阁最擅长干什么?”狄公追问道。
这次阮秀儿可听明白了,连忙回答:“大人精于断案。听说,听说您都能判阴司,断鬼案……”说着,阮秀儿不禁一抖,——闺阁之内最信奉的就是鬼神之说了。
狄公点点头,鹰隼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阮秀儿,“王阮氏,你听清楚,我只问一遍,——本阁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听明白了吗?”
阮秀儿只觉全身发紧,情不自禁地应道:“是。”
狄公唇边不可察觉的一笑,但眼神与话语依然凌厉,“这《荡舟图》,你是从哪里,如何得到?”
“它,它……,它是贱妾在自己房门口捡的!”阮秀儿开口后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咬了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恩?”狄仁杰大吃一惊。
“什么?!”旁边的元芳和景晖已是直接喊出声来。
谁也没有想到,阮秀儿的回答会是这样,——简单而又离奇。
众人正在诧异这忽如其来的答案,身旁已有人大喝一声:“你还敢这般说辞!”——却是王承祖的声音。
王承祖又急又气,又惊又怕,已是面红耳赤,冲着阮秀儿喝道:“在阁老面前,你仍敢如此胡说八道!”
“老爷,秀儿没有胡说。”阮秀儿眼中又蕴现泪光,企求地望向王承祖。
“你,你!照你这么说,是,是天上下来个神仙送给了你一份大礼喽,然后,本官没事找事,妄自打扰阁老?!哼!……‘在自己房门口捡的!’这可是《荡舟图》!稀世奇珍,价值连城!……如此好事,我怎么从未遇到?!”王承祖显然已是气急,略有些口不择言了。
“秀儿说过了,秀儿也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秀儿所言,都是事实啊!”阮秀儿低下了头,幽幽说道:“秀儿知道,这话说出去,是再不会有人信的……”
“你且说说看。”一直在静静观察他俩辩驳的狄公,突然转向阮秀儿,缓缓开口。
第十九章阮氏之言
“你且说说看。”一直沉默的狄公突然说道。却不啻凭空一声焦雷,——辩驳的喧闹瞬时安静下来。两人的目光一齐停在狄公脸上,仿佛没听明白方才这话的意思。
“你且说一说,那天你捡到《荡舟图》前后发生的事情,本阁再来决定是不是相信你。”狄公对二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安然自若地对阮秀儿言道。
王承祖愕然看向狄公,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闭上嘴,退回去坐在一旁。
阮秀儿感激地向狄公一福,应道:“是。”略一停顿,开始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情……
“三月初九那天,午后,贱妾上庙进香……”
“哦?进香一般不都是在上午吗?你为何下午才去?”狄仁杰一皱眉,打断阮秀儿的话,冷冷问道。
王承祖敬佩地望向狄公,——不禁感慨:阮秀儿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自己却没听出任何破绽,产生丝毫怀疑,——狄公之能,当真是世间少有!
“这是因为上午绿菊来说,夫人身体不舒服,让贱妾暂且代理家事。而恰巧那天家中杂事繁多,直到中午,才抽出空儿来。贱妾匆匆吃了饭,不及休息,就赶着去了。”阮秀儿连忙解释。
“噢。”狄公点了点头,见阮秀儿仍在望着自己,知她在等着自己示下,于是抬手示意,“啊,你接着说罢!”
“是!”领教了狄公的精明谨细,阮秀儿更加小心地描述着:“那天下午,贱妾是未初禀明了老爷,去的城外观音庙。老爷还……”
“王大人还给你派了一名衙役护送,连同你的贴身丫鬟一同跟随前往,是吧?”狄仁杰微微一笑,接口言道。
“大人怎知?”王承祖大吃一惊,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旋而,自失一笑,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哦,定是一般的官府人家,皆是如此行事。是卑职一时糊涂了。”
狄仁杰一笑,也不解释,只是看着阮秀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阮秀儿已是战战兢兢,仿佛得遇大罗神仙,“贱妾,贱妾确实是未时……未时,同丫鬟黄杏和张义……衙役张义,一同去的。回……回来时已是……已是……”
“已是近申正二刻了。”狄仁杰见她慌张,缓缓替她说了出来。
“对,对,是申正二……。啊?!”阮秀儿彻底瘫坐在地,而王承祖也是直直地盯着狄公,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连景晖都诧异地看向父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元芳在肚中偷笑:初九那天,他们在郊外看到阮秀儿接济那对贫家母子时,大约刚到申正时分,按路程和脚力计算,回到县衙,不就差不多正是申正二刻了吗?
“阁……阁老,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半晌,王承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
狄公又是一笑,仍不解释。他似乎漫不经心,但是眼神却又凝重严厉地看向阮秀儿,掷地有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人做的事情,上天在时时刻刻的看着。一时的篡改粉饰,只是时间问题,是非黑白,都终会还你本来面貌!——阮秀儿!你可听明白了?!”
“是。”阮秀儿一震,面有赧颜,站起身深深一礼,“贱妾明白了。”她肃容正身,凝神回忆道:“贱妾确是约申正二刻回来的——贱妾记得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府里就用晚饭了。贱妾和黄杏刚进内院,就碰到了绿菊——她说找黄杏有事儿……”
“哦?可知有什么事?刚进内院就能遇到?有如此巧合之事?”狄公双眉紧蹙,怀疑的问道。
“回禀阁老,此事卑职已查问过,绿菊说她是特意在那儿等黄杏的。说是有个刺绣的花样儿,让她借给黄杏了,现在夫人急着要用,故此她特意等在那儿讨要。——卑职已问过黄杏,此事应当不假。”王承祖起身回禀。
“噢,既是如此,王阮氏,你且接着往下说。”狄公点点头。
“是。黄杏被绿菊叫走后,贱妾独自回房,到了屋门口,一推门……”
阮秀儿回忆起当时情景——
阮秀儿略显疲惫,随意地推开房门,——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当啷”,从门上的雕花缝隙中掉下来一个东西。她好奇地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个铜板。阮秀儿一犹豫,还是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准备拾起。捏住铜板的阮秀儿正要起身,却在一瞥眼的瞬间停了下来……
门前的花丛下赫然微微露着一角黄色的布袋——花丛极为茂盛,枝叶奋力的向外扩展着,重重叠叠的,一直压到地面,浓密的绿色象是罩在地上的一个半球,掩映着球里的一切。若不是特意蹲下身子,那是决难发现。
阮秀儿惊异地走过去,把布袋拽了出来,——没想到还挺大,足有两寸见方,近两尺长。她心中一动,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并没有人,便急急的拿起袋子,走进了屋。
反手把门插死后,阮秀儿快步走到桌旁,她小心翼翼地把布袋里的东西抽了出来,——却是一幅卷轴——心中不由一阵失望……
“还以为能是什么贵重物件……”阮秀儿边嘟囔着边懒懒的转身,准备把门栓打开。走到一半,又着实觉得有些好奇,便转了回来,随手把卷轴一抖……
…………第二十章所疑皆非?
“恰恰就是《荡舟图》?”狄公开口问道。
“是,”阮秀儿点点头,似乎仍沉浸在当时的惊骇中,脸色潮红。
狄公站起身,沉思着,慢慢踱起了方步。王承祖疑惑着刚想开口,李元芳忙上前一步,摆手制止。满堂鸦雀无声,阮秀儿也慢慢从回忆中恢复,期盼地追随着那个走过来,又踱回去的身影。
忽然,狄公停住脚步,转向阮秀儿,沉声问道:“你为何能确定那就是《荡舟图》?”
“噢,”阮秀儿连忙答道:“老爷每次赏画时,定要焚香助兴,而此事通常不用丫鬟仆役,——一般初一是夫人陪同,贱妾伺候十五。于是,贱妾在旁试香持护时,有幸跟着老爷识得了这幅画。”
“哦?王大人还行此雅事,真颇具古人遗风啊!呵呵……”狄公笑赞道。
王承祖知狄公乃是大家,不禁一阵羞赧,“这……,这……附庸风雅而已……”
“嗳,王大人客气。但这《荡舟图》是否是为阮秀儿所盗……她既拒不承认,且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而我们并无真凭实据,能证实她到底是‘捡’是‘盗’,故此恐怕暂且难以定论。”狄仁杰一顿,继续说道:“若明此事,关键要察清《荡舟图》究竟是如何被取出。依王大人前日所言,阮秀儿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库房,那这《荡舟图》却又是如何到的她的手中呢?”
“是啊……”王承祖不禁点头同意。
“若王大人不介意,本阁欲借《荡舟图》一观,看看上面可曾留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否?”狄公笑吟吟地看向王承祖。
“那是自然。阁老为了卑职此案,劳心劳力,卑职正深感愧疚。——大人尽管拿去看就是!”王承祖一愣,但马上笑着应道。
“那多谢了。”狄仁杰见他如此说,便知王承祖心中必是不信自己乃是为了查案,淡淡一笑,也不解释,转身命元芳将画收起,告辞离去。
夜晚,昌阳驿馆。
阴沉沉的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浓浓的黑色紧紧地把万物包围成一团,似乎天地间一片混沌,一切都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儿声息。只有这里发出如豆的灯光,决然而淡定的亮着。
狄仁杰正在灯下凝神观画,李元芳和狄景晖陪坐在旁,也在各自冥思苦想。
“父亲,这阮秀儿仍是可疑!”景晖忽然打破了这片静寂。
“哦?你为何如此断定?”狄公放下画,揉了揉额头,饶有兴致地问道。
“若画儿真是阮秀儿在房门口捡的,她为何不直接交给王承祖,反而要偷偷摸摸地藏起来呢?这不是没做贼,反倒惹了自己一身嫌疑?”
“呵呵,未必啊!景晖,一个普通百姓,如果在家门口看到一个箱子,拿回去打开后,发现竟是满满的足赤真金,——那心中的踌躇不定是可以想象的。更何况,是在知道这是‘赃物’,盗金之人绝不敢再向你讨要的情况下。”狄公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说道:“况且,你也看到了,若交给王承祖,说是自己捡的,他可会相信?”
说着,狄公突然看向儿子,笑问道:“——景晖,若是你,可会交出去?”
“这……”景晖脸一红,小声嗫嚅道:“这……”
见景晖如此,狄公眉头一皱,正欲说些什么,——元芳在一旁忽然开口问道:“大人,既然阮秀儿心中存有如此贪念,您为何不当堂对王承祖指出?”
“元芳,”狄公果然转过头来,“阮秀儿不过一介匹妇,有此举动,虽是不对,但也并非罪大恶极。并且,经此一事,必是心生惧怕,后悔不已,断无再行贪心之事的道理。既是如此,又何必当堂说出,使她在往后的日子中,无颜面对夫君和众人呢?”
“是,大人思虑的是!卑职惭愧。”这次换成元芳面有赧色。
“那这么说,阮秀儿是与人结怨,那仇家盗画栽赃陷害她喽?”景晖把话茬接了过去。
“这也未必,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狄公看了看二人,觉出他们在暗中相帮,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噢?大人,此话怎讲?”
“是啊,父亲!您什么意思呢?”闻听此言,元芳和景晖讶异万分,以致并未注意到狄公的表情变化,仍是脱口问道。
狄仁杰并不点破,笑了笑,站起身来,“想那阮秀儿,一个县令的如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能结下什么仇怨,要人陷害与她?”
“也可能是阮秀儿在徽州卖艺时遇到的啊!”元芳说道。
“呵呵,狄平身为师兄,寻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找不到,却有人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卖艺女,从徽州一直跟踪到了千里之外的莱州?
好!即便如此,那阮秀儿一无家世,二无背景,就算真是得罪了什么人,要报复这么一个女子,岂非轻而易举?哪里用得上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库房盗画,迷杀赵柏……,如此精致巧妙的设局!这份心思,若是直接用到阮秀儿身上,别说一个阮秀儿,便是两三个也抵不过!”说到最后,狄公双眉微蹙,话语已越来越浸上了几分冷意。
元芳和景晖情不自禁地闭上嘴,互相看了一眼,不敢言声。
片刻,见狄公面色稍霁,景晖试探着问道:“父亲,那……那么会不会是能够进入库房的王承祖的那些管家、师爷?”
狄公摇了摇头,“景晖,你忘了么?元芳曾告诉我,在赵家,赵柏的母亲说过,是一个女人应承道要把画送给赵柏?”
“那……,定是王承祖的大夫人了!”元芳也思索着说道。
“——还是未必啊!《荡舟图》乃是王家家传,柳氏既是王承祖的正妻,她如何会把自家的稀世之宝送给外人?更何况,她的儿子是王承祖的独子,——即便以后王承祖另有子嗣,也不能改变其嫡出长子的身份,他必是《荡舟图》的继承人了,身为一个母亲,岂会如此行事?”狄公仍是摇头。
元芳和景晖都愣住了,二人面面相觑。狄公却再不答话,返身回到桌旁,又拿起了《荡舟图》……
第二十一章柳暗花明
三月十五,清晨,昌阳驿馆。
昨晚一夜无星无月,今晨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狄公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一转身,又看到那幅《荡舟图》,双眉不禁再次皱起。——他现在的心情和外面的天空一般无二,——阴沉得紧。
这幅稀世名画,他昨晚不知看了多少遍:笔触紧劲连绵,线条飘逸含蓄,形现而意存,画尽而神在。实是不可多得的绝世墨宝。——但,也确确实实仅是一幅山水而已。绢画,锦裱,白玉轴头,精至精矣,却都是正正常常,规规矩矩。
“父亲!”一声轻喊打断了狄公的思绪,循声望去,景晖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父亲又在瞅着那幅图,不禁担忧地看看狄公的脸色,问道:“怎么!父亲,昨夜是不是很晚才休息?又没睡好吧?”说着,景晖把伞收起,走到盆架处,拿过面巾擦了擦手上的雨滴,径直走向方桌。
他边略带不满的嘟囔着:“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要劳神成这样?”,边顺手拎起了《荡舟图》……
“放下!”
一声急喝,吓得景晖一颤,忙把《荡舟图》放下,诧异地问道:“怎么了,父亲?”
“你的手!”狄公疾步走了过来,心疼地拿起《荡舟图》,仔细察看着。
景晖不解,“我的手怎么了?挺干净的啊,——刚刚擦过。”
“手仅仅是干净的还不行,——刚沾过水的手,必定带有一丝潮气,要再用一块干软的面巾吸一下水,或者等手自然干爽了才可以去拿画来展开。”狄公说着,从椅背上又拿起一块面巾,递给儿子。
景晖笑着接过,不以为然地说:“父亲,您也太小心了,就算有点儿湿意,又有什么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