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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说着我把枪缓缓从郝班长的后脑中拿开,为了怕他不相信,我故意将枪也扔出了屋外。郝班长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这条东北大汉的脸色苍白如纸,他那发紫的嘴唇颌动了两下之后,身子嘭的一声扑倒在我的脚下,他唇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小冯,咱们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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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郝班长真的被吓坏了,他能在他的兵面前说出如此哀求的话,足以说明他的心里是如何的挣扎不休。此时此刻我又何尝不是?我费力地把郝班长彪悍的身子拖到炕上,然后从他兜里掏出烟点燃了一支,我吧嗒了两口之后才递给他,他接过烟之后一口气抽到了底,烟火烧到了手指他才“扑棱”一抖扔在了地上。我见他的情绪有所好转才说:“班长,你说咱们下山之后怎么跟上级说这里的情况?现在小西天所有的人都无缘无故的没了,上级会不会也怀疑我们?还有,假如秦队长就是警备连黄大川为掩饰身份的别名,他也没了影踪我们岂不是罪上加罪吗?”
郝班长听着我一连串的疑问面无表情,最后只说了一句:“不知道。”就这样过了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小冯,你说咱们在江面抛尸干的好好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我情愿去战场真刀实弹地拼一把,也总比现在这样不知道对手是谁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回去肯定被上级怀疑,没有其他人证明咱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哇!本来还指着跟着秦队长立个小功,这下可好,连他妈的命都保不住啦!”
郝班长说着说着眼泪鼻涕又哗啦啦地掉下来了。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猛觉得屁股下的火炕嘎楞楞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攒动。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待屏住呼吸之后发现炕下确实有东西在动。我几乎瞬间就冲出门外捡起了步枪,郝班长这回也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我们俩拉起步枪,在门口浑身颤抖地盯着火炕。郝班长说:“不管是啥玩意,只要一露头咱们就开枪,开枪,开枪……”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期间不停地偷空用棉衣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沉重的步枪让我的手臂又疼又麻,我知道如果再这样折腾几个来回,我的一条胳膊就彻底废了。这时候火炕的席子突然被捅开了一角,一只漆黑无比的手先是伸了出来,郝班长不由分说地开了一枪,大叫道:“犊子!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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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被郝班长的枪火吓得连忙缩了回去。这时候我听到席子里传来了两句异常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带着连连咳嗽:“老郝,小冯,是你们吗?不要开枪,我是秦铁!”
秦队长?我和郝班长面面相觑。因为之前在警备连我们已经通过哨子查清,警备连的队长叫黄大川,所以我们知道目前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冲郝班长使了一个眼色后喊道:“秦队长,席子底下就你一个人吗?”
秦队长咳嗽个不停:“你们赶紧过来拉我一把,我的身子被卡住了。快!”
郝班长显得犹犹豫豫,他悄声对我说:“小冯,你过去看看情况,我在这里端枪瞄着,一旦有什么异常你就往地上跳,我直接干死他!”
我和郝班长商议好之后边跳上火炕边说:“秦队长,你没有受伤吧?”
秦队长说:“先把我拉出来再说!再晚所有的事情都要完蛋!”
我小心翼翼的掀开席子,这才看到秦队长那颗乌漆麻黑的脑袋,他的身子栽卧在火炕下的石洞里,一只胳膊虽然伸了出来,但是另一只胳膊被牢牢地卡住。他看到我之后如释重负地喘了两声:“你们回来就好!我真怕你们不回来,赶紧帮我把石头搬开。”
我见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于是将卡住他手臂的那块大石弄开,火炕上顿时蓬起一叠密匝匝的黑灰。我伸出一只手把秦队长拽了出来,他仰面朝天的躺在炕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呕了几声。这时候郝班长已经把步枪戳在了他的胸膛,郝班长喝令我:“小冯,先把他的枪给我下了!”
秦队长听到郝班长这么说,刚想挺身而起,郝班长突然飞身跳上火炕,嘭的一脚把他又踢倒在炕上。郝班长把枪顶在秦队长漆黑的脑门儿,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尖叫道:“你他妈的给我老实点!说!秘道里还有没有人?”
我见郝班长这是动了真格儿的了,连忙俯身把秦队长身上的手枪卸了下来。而秦队长似乎被我们俩突然的举动弄懵懂了,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前胸才异常镇定地说:“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去过城里警备连了?”
郝班长继续着他的蛮横:“你别管我们去没去过警备连,先说说秘道里还有多少你的同党?”
秦队长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老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动动脑子!你们家的秘道里全是烟灰?钻一次命都差点保不住。你也算是老同志了,难道你不知道东北的火炕里都留有烟道?不要动不动不问青红皂白抄起来就踢,也就是我有这副身板,换作别人就算不被烟灰呛死也得被你活活踢死!”
秦队长这一番话让郝班长顿时矮了半截气焰,他支吾了两下才问:“那,那黄大川的事儿你怎么解释?警备连哨兵同志可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了,连里根本就没有秦铁这号人!”
秦队长手捂胸口说:“现在我的枪你们已经卸了,能不能把脚先拿下去,让我坐起来说话?让我坐起来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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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郝班长并没有反对,这才把秦队长扶起来,秦队长倚着土墙连连揉搓着胸口——看得出来,郝班长这一脚踢得真够重的。秦队长说:“好吧,我先把黄大川的事解释给你们听。我生平第一次被别人审讯,而且,居然还是自己人。”秦队长说着摇摇头,“真要命!除了这件事如果你们还有别的疑问我都通通告诉你们。”
郝班长端着的枪仍然没有放下:“别扯旁的,赶紧回答到底是咋回事!”
秦队长说:“警备连的黄大川黄队长的确就是我,那是在我军系统才用的名字;而秦铁不过是我用来掩饰身份的。你们也知道,刚刚光复之后通化城的形势非常复杂,日伪国民党的特务遍地都是,如果我出去执行任务时还叫黄大川,连你们都可以轻易打听出我的底细,那些特务们会傻到不顺藤摸瓜吗?你们在江岸见到的那个同志之所以让你们把盒子送给秦队长,是因为他也是打入敌人内部的情报人员,这样的人会轻易告诉你们我就是黄大川吗?当时小冯你说要到山下搬救兵,我没有同意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我们不能因为一次任务就把之前所有为了掩饰而作的努力全都曝光,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如果我的这些解释你们还不相信的话,那你们可以想想,如果我有问题,在去鸡爪顶子的路上,在去鹰屯的路上,我完全可以把你们干掉!我想我对付你们俩应该绰绰有余吧?如果你们要是承认的话,就把枪给我立即放下!”
郝班长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手中的枪已经缓缓下移。我一把薅住了枪,说道:“慢着!秦队长,还有一件事我有疑问!在鹰屯的时候,明明我把鹰把式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巨蛇给弄死了,为什么你进屋三言两语之后他就不再追究了?鹰把式又倔又难相处,你是怎么做到的?千万不要说因为咱们是八路军!”
秦队长苦笑了一声:“小冯你说对了,就是因为咱们是八路军!不过单单这些还不够,那天进屋之后我问鹰把式做什么才能弥补你弄死巨蛇这件事的错误,起初他支支吾吾,后来跟我说他这一大把年纪不想临死之前还是个鳏夫,我一听就明白了。原来他看中了鹰屯里一个中年寡妇,两人虽说也都想搬到一起过日子,但是又怕屯子里的人有闲言碎语。鹰把式让八路军政府给他们做保人,如果我答应他,你弄死巨蛇这事他就不再追究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们俩还有别的疑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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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郝班长把枪放了下来,他看我两眼才说:“秦队长,那么山寨里的土匪又是怎么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啥事儿?百十来口子人就这么没了影子,简直太吓人咧!还有,你又是怎么把自己整到炕洞里去了?”
秦队长不置可否,却说:“先讲讲你们的情况吧!那群日本女人安全抵达了城里吗?还有,小冯我让你去石人沟查一下黄三的底细,可有什么线索?”
于是我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报告了秦队长,他听后连连摇头:“怎么会?既然有人要杀人灭口,为什么不连你们俩一起干掉?他们的目的何在?再笨的人也不会作茧自缚呀?这太不符合常理了。”秦队长顿了顿,“关于黄三的底细,你们确信石人沟的乡亲没有说谎吗?我要你们肯定地回答我!”
郝班长异常坚定地说:“保证没有问题!当时我连着推开好几户人家,结果他们都说黄三确实就是天生的哑巴!”
秦队长显得有些紧张,他说:“这么看来我们认识的黄三就一定有问题了!昨晚你们走后,我和九枪八正在商议准备今天就去后山的柞林看看——小冯你还记得么?昨天在屋子里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们要从两条线索入手,一是黄三的身份;二是九枪八脸上莫名其妙的溃烂。原本九枪八已经答应了我,可是待我回屋躺了一会儿之后,大约快到半夜时,黄三却突然说要去茅房。他这一趟去半个钟头,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等我再次出门寻找他的时候,发现整个山寨的土匪已经全部集结到寨子当中。我就觉得很奇怪,忙去找九枪八的屋子里找他,将将推开屋子脑袋猛地被砸了一下,我在非常模糊的状态下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此前在山寨里我们并没有见过。他用枪对着我,当时我以为这回我真的交待了。可是这个时候九枪八却对那人说了句话,他说,大哥慢着!他交给我处理,兄弟们都在院子里候着呢,再晚就来不及了。然后我的脑袋似乎又挨了一下……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在烟洞之内了。”
郝班长听后居然上前拔了拔秦队长的头发,当他看到头皮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时,突然扔掉手中的枪向秦队长敬了一个礼,他说:“黄队长,我被猪油蒙了眼不分敌我,请黄队长责怪我一人,这事跟小冯没关系。”
秦队长摆了摆手:“别扯没用了的。记住!在这里没有黄大川黄队长。还有,赶紧帮我弄盆水来洗洗脸。一会儿我们还有更重的任务要去完成!”
我趁郝班长去打水的时候问道:“秦队长,有两点我不明白。你说是一个咱们从没见过的人把你打晕的,而九枪八却管他叫大哥?在此前咱们的调查中,我记得九枪八只管一个人叫大哥,那就是已经死了的大当家震江龙,你说会不会震江龙没有死?”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立即反驳了自己可笑的猜测,“不对不对,如果震江龙没死的话,那尸体就没法解释了。不对不对……”
秦队长并没有对我的不好意思有什么反应,而是很认真地说:“把你的想法接着讲下去。”
我笑了笑才说:“再就是第二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九枪八不让那个人把你一枪解决了,而是把你塞进了炕洞——他这分明是在救你一命,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诚心救你的话,大可以把你抬到火炕之上扔条被子,反正都是给你留条命,何苦大费周章地脱了裤子放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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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说:“这一点我倒是可以推测一二。首先肯定的是九枪八不想我死,不然别说昨天晚上,前些日子的任何时间他都可以下手。他把我扔塞到炕洞里有两种可能,或者两种兼而有之:一是拖延时间怕我发现他们大费周章掩饰的秘密——他曾经说过‘再晚就来不及了’这样的话,是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紧张呢?二是他怕他们行动之后有人会返回山寨杀人灭口,他可能不相信山寨里的某个或者某些人,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不解地说:“这样岂不是很矛盾么?九枪八根本不傻,他知道如果留下活口我们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他们的事早晚都会败露。但是他偏偏又这么做了,即不杀我们又想掩饰秘密,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秦队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答案都在九枪八的脑袋里。”
这个时候郝班长慌慌张张跑进屋里,他端着的一盆水溅得满身都是。他把盆直接举到秦队长面前,说:“秦队长,赶紧洗把脸跟我去看看吧!百十来口子人都……”
秦队长看到郝班长面色苍白的样子不敢怠慢,他胡乱地抹了两把脸颊上的烟灰,找了块破布擦了擦,随后把别在我腰里的手枪拽了出来。他跳下炕来,我们跟着郝班长一溜小跑来到山寨堆放粮草的大屋前,郝班长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接着我看到了异常恐怖是一幕:满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把整间大屋堆得满坑满谷,一股极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禁不住让我连连作呕。我浑身发抖地说:“秦队长,你不是说昨晚山寨里所有的土匪都集中到院子里准备开拔吗?怎么,他们怎么会都死在了这里?”
秦队长眉头紧蹙地吼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连连说道,“老郝,小冯,你们俩在门口保持警戒,我查看一下尸体。”
我和郝班长荷枪实弹站在门口,瞟眼看到秦队长不住了翻动着尸体,与此同时他的嘴里发出嘟囔不止的自言自语,口气里充满着疑惑不解。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挥手示意我俩进屋,他说:“帮我一起查看查看,看看有没有九枪八和黄三,还有二膘子。”
我们仔细地检查了每具尸体,直到胳膊累得又麻又酸,也没有发现三人的尸体,倒是发现了那个开枪打死大膘子的曹老九。死尸极其沉重,又都是些体格彪悍的土匪,最后弄得浑身燥热,额头的汗珠子哗哗地往下落。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些土匪按说都是枪林弹雨里过来的,怎么会突然都死在一个屋子里?现在满屋的尸体当中并没有发现九枪八、黄三和二膘子,难道这些跟着他们出神入死的兄弟都是他们干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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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秦队长也有些被弄得摸不着头脑,我还是忍不住把满脑子的疑问都抛给了他。秦队长听后招呼我和郝班长到身边,他指着尸体上的伤口说:“这些人的死法非常奇怪,痛下杀手的人并没有用枪,而是用刀直接刺进了他们的胸膛。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尸体上伤口最多的也不超过两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杀他们的人一定是经过严格训练过的,或者是曾经在沙场上血战过的人,不然绝不会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郝班长挠了挠头顶的帽子,说:“那也不对劲啊!这帮土匪也都是刀口舔血的主,难道他们就眼睁睁让人把他们的性命拿去连反抗都不反抗?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笨到任人宰割哇?这不是扯呢么!”
秦队长说:“老郝这两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如果这帮土匪崽子是在正常情况下死亡的,这里肯定会有搏斗过的痕迹,但是你们看看这里哪像是一幅狼藉的样子?你们俩再看看这戏死者的脸,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倒像是睡得很安稳。所以我断定,他们一定是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人全部杀害的!”
我说:“秦队长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事先被迷晕了,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在睡梦中被人全部干掉了。”我停顿了片刻,又提出疑问:“那么他们会不会是被人弄死之后才拉到这里来的?以便隐藏杀人的现场……”
我还没有说完秦队长就打断了我的猜测。他说:“如果是一两个人还有可能,百十来口子哪那么容易?你想想,城里暴乱以后往江边拉尸体,两千多名鬼子你们足足折腾了两天,虽说这些土匪是小巫见大巫,但是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况其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如此兴师动众必定会留下痕迹,可是咱们走过来的时候外边什么异常都没有,这足以说明这些人就是死在这间大屋之内的。”
郝班长说:“可是,可是这些人为啥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座堆放粮草的屋子里?”
秦队长听到郝班长的提问挑了挑眉毛。他说:“老郝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倒是不关心这个。我不明白的是,这明明是一间放置粮草的屋子,可是满屋的粮草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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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班长翻了翻眼皮,“咦”了一声:“是嗷!秦队长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这粮草都去了哪旮瘩?如果这些土匪是九枪八他们几个干掉的,该不会他们带着粮草一起跑路了吧?”
我讥笑道:“怎么可能!班长,你见谁跑路后背还扛着一袋苞米?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九枪八他们干的,那么谁会弄走了这么多粮草呢?而且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秦队长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起身道:“我们不要再乱猜了!还是那句老话,这些只有找到九枪八之后才能真相大白。刚刚我把整件事情在脑袋里又过了一遍,发现有一个线索有些蹊跷。昨晚你们走后我和九枪八商议今天去后山柞林,可是半夜他们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想,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
我猛地接过话茬:“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那么后山柞林一定有问题!”
秦队长点头道:“所以现在我们马上启程,奔赴后山柞林。如果在林子里与九枪八他们相遇,我们都要加倍小心,你们俩也看到了,他的枪法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准!总之,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最重要的是保命,其它的都不要管!”
我和郝班长立即荷枪实弹。由于我胳膊上的箭伤连日来已经崩裂了好几次,不得已秦队长从尸体上撤下一条粗布给我勒上了。他拍着我的肩膀,异常镇定地说了句:“小心点。”
从秦队长的表情上我看的出来,他还是对这趟后山之行感到忧心忡忡的。于是我的心也跟着沉了起来。就这样,1946年大年初八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和郝班长跟着秦队长沿着小路缓缓靠近后山柞林。这时原本响晴的天空突然聚起团团黑云,舔地的北风横扫千军过后,囫囵囵的雪花又噼嚓啪嚓地鱼贯而下。我们顶着头顶的白茫茫进入茂密的柞林——虽然现在可以肯定黄三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关于木帮不敢砍伐小西天领地的树木这件事他并没有说谎,粗壮的老柞盘虬卧龙,即使在寒冬腊月都显得生机勃勃。这样一来我们身在其中行路就比较困难,加之风砸雪灌,原本找寻九枪八他们留下的痕迹就更加显得力不从心。
待我们好不容易翻过一道凸起的矮陂,眼下却出现了一条异常深凹而狭长的沟壑,内里遍布着相互缠绕的老藤,一眼望不到头。这时候秦队长突然举起了左手,示意我和郝班长停止移动脚步,接着他悄声说了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保持警戒!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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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郝班长赶紧将身子靠紧老柞,同时端起了步枪。秦队长示意我们在此等候,而他却躬身沿着矮坡徐徐下行,没一会儿的工夫儿他便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我和郝班长都感到非常紧张,这深山密林的如果真的跟对方交上火了,手头的子弹少的可怜,加之树木障眼,道路难行,想要逃出去比登天都难。
大概郝班长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小冯,如果真的干起来,我掩护你走,你赶紧尥进城里搬救兵!如果咱们三个都交代了那就彻底成了冤鬼,不但尸首没人收,或许还有可能被部队认定是逃兵,那我的老娘就遭殃了。”
我说:“班长,你觉得以秦队长的枪法,如果和九枪八交手,谁的胜算比较大一些?”
郝班长说:“我当然想秦队长能赢,可是你也看到了,连秦队长自己都连连称赞九枪八,这说明啥?这说明他自己的心里也没底。”
这时候秦队长蹑手蹑脚地返身而回。我见他满面凝重就知道事情有些复杂。还没等我开口秦队长就嘘了一声,他说:“老郝,小冯,咱们遇见大麻烦了。在沟底有四名端着枪的日本鬼子,看他们的穿着都是正统的关东军,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干掉。”
我惊讶地说:“秦队长,这深山老林哪里来的鬼子?难道九枪八他们……”
秦队长打断我的话:“这一点也不奇怪,东北光复之时,据我军掌握的消息,有大量的关东军并没有缴械投降,而是潜伏到长白山腹地的密林里伺机再卷土重来,前几天城里的暴力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郝班长说:“三个对四个,秦队长咱们有把握吗?”
秦队长说:“确实是三个对四个,而且我们还不能用枪。我怕这林子里不止四个鬼子,万一暗处还有潜伏的,那咱们可就被动了。这样,小冯你胳膊上有伤,你负责调虎离山,鬼子也不傻,在这样复杂的地方他们必定会两人同时查看情况;剩下的两个鬼子我和老郝各自解决掉。我估计追小冯的两名鬼子也不会冒然行动,只要能给我和老郝留出时间,干掉他们也就不是难事了。”
我们沿着秦队长之前蹚过的路逶迤而下,透过茂密的树桠我影影绰绰看到沟底站着四名鬼子,只是他们都是背对着我们,似乎在守着一些东西,呱啦呱啦地交谈中还带着三五声嬉笑。秦队长指着东边的林子说:“小冯,你往东边去,绕一个圈在迂回到这里,剩下的事交给我和老郝。”他说完之后看了我两眼,叹息一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总之,保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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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和秦队长的约定,我甩开膀子便往东边的林子里奔跑,而秦队长和郝班长则隐在两干老柞之后。大约跑出去三十五步远,我回身看到鬼子已经爬出了深沟——果然如秦队长事先的推测,追兵一共两人。他们奔袭的速度非常之快,只是并没有铺天盖地的呼喊我站住,似乎连相互交谈的声音都没有。我又连滚带爬地窜了一阵子,心里估摸着秦队长他们已经动手了,这才兜了个圈子往回跑。大概是由于太过紧张——毕竟从前都是跟鬼子正面交锋,就算逃跑的时候也有班长排长带着——连摔了两个跟头之后再爬起来时,满眼的密林子让我突然分辨不出方向了!
我知道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索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稀里哗啦地跑吧,跑到哪儿算哪儿!不想跑着跑着又被覆在雪里的藤子拌了个大跟头,等我再起身的时候,看到两名鬼子正在我的面前!他们似乎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盯着我愣了一下,然后才端起了手中的步枪——出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拉起枪栓,而是直接用枪顶的刺刀戳向我的胸口。我看着两柄雪亮的刺刀割断飘扬的大雪鱼贯而来,忙我手中的步枪奋力地搪了一下,不料步枪直接被垫飞了出去——大概是由于紧张或者手指僵硬没有抓牢的缘故,反正那时我知道自己的小命是要报废了。
我下意识地起身往后跑,紧紧接着背后生猛地挨了一下,两脚一腾空直接栽进深沟里去了。两名鬼子紧随而下,就在这个时候,秦队长从一干老柞上跳下来,扑倒了其中的一名鬼子,把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膛;与此同时,郝班长正费力地跟另一名鬼子纠缠,看得出来郝班长是占下风的,鬼子的刺刀让郝班长连连后退,已经只有招架的份儿了。我胡乱地扯断身边的一根朽木,冲起来就奔着鬼子去了,还没有到近处,就听到一阵遒劲的风声贴着耳边灌了过去,再看那名鬼子的脖子上兀自多了一把匕首!而此时,鬼子的刺刀距离郝班长的胸膛只有三五公分。
我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之后才转身去看秦队长,但是秦队长从鬼子胸膛里拔出的匕首还在手里——也就是说刚刚那柄飞刀并是他射出去的!我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从老柞后头闪出一个人,他憨厚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他已经把枪口顶在了秦队长的脑袋上,他说:“都给俺别动!”
(159)
“黄三!”我猛地喊了一嗓子。只见他根本不理会我和郝班长,而是先把秦队长手中的匕首卸了下来,接着随手“啪”的一声钉在我就近的老柞上,匕首铮铮地抖个不停。然后他俯下身来搜出秦队长的手枪别入腰中。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老练。
我连忙连滚带爬捡起被鬼子磕飞了的步枪,拉起枪栓就对准了他,我叫道:“放了秦队长!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这时候郝班长也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黄……三,刚刚那个鬼子是你杀……”
黄三哈哈大笑:“要是不是俺那一刀,你还有命跟俺说话吗?”黄三说完之后回身冲着深沟尽头的暗处说,“大伙出来见见光吧!鬼子都被整死啦!”
说话间由密集的藤条里冒出几个人来,这些人缓缓走到黄三身边,各自掸着身上掺和着落雪的灰土。九枪八和二膘子我倒并不意外,因为之前山寨的粮仓里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可是剩下三个人足足让我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是:裘四当家和方老把头;还有一个人我并不认识,但是感觉上却并非凡人。我紧紧地盯着裘四当家说:“你,你,你不是受伤了吗?”
裘四当家笑了两声:“冯同志,别来无恙吧?”
这时候秦队长扭头看了看那个我们都未曾见过的中年汉子,他说:“我认得你!昨晚在山寨就是你暗地里下的黑手!”
中年汉子面无表情,他冲着我和郝班长说:“把你俩手中的家伙都扔喽!别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的!我瞅着眼晕!”
我和郝班长相视了一下,我知道依目前这种情况,就算跟他们死拼也根本没有胜算,况且秦队长现在还在他们手中,我们根本已经一败涂地。于是我把手中的步枪扔给过去,郝班长停了一会儿也照做了。中年汉子阴笑了两声,拍拍黄三:“老三,把他们都解决了,咱们已经耽误太多的时间了。再过一会寨子里的弟兄们该醒过来啦!”
寨子里的弟兄们该醒过来啦?中年汉子的话让我疑惑不止,那些土匪明明全部都被杀了,怎么会醒过来?但是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闪过一下,我就知道现在想这些都是多余,因为我们三个马上都将共赴黄泉!岂料这个时候九枪八说话了,他对中年汉子说:“大哥先等等!刚刚怎么说也是八路军秦队长给我们解了围,我们现在把它们干掉是不是有点……”
或许是秦队长也在中年汉子的口中听出了些许端倪,他叫道:“二当家,多谢你的好意,山寨已经死了好几百口子,也不差我们三人,尽管开枪吧!”
中年汉子听罢秦队长的话,嘭的一声把秦队长薅了起来:“你说啥?啥死了几百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