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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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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瞠目结舌:“印老,你是说1956年‘肃反’时期,审讯战士冯健的人正是你的这两位结拜兄弟?那真是太巧了!还有,既然你了解到他们曾经跟你老婆说过很长时间的话,那么我想,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肯定是破解她自杀之谜的最关键线索!既然如此,你只需问问他俩不就真相大白了嘛?”
老印苦笑着说:“当时我何尝不是跟你想的如出一辙!但是,自从那天——也就是1956年4月20日之后,我的两位结拜兄弟再也没有在通化城出现过,他们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团空气,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收银台的服务员被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珠生猛地剜了剜我,我只好压低声音说:“这怎么可能?两个大活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没了踪影?!你们是结拜兄弟,就算他们有了什么变故,也应该通知你一声呀!那么,他们的家人你询问过了么?他们怎么说?”
我一口气提出了若干疑问,但是老印报以的回答却是连连摇头。他说:“二十年来,我几乎——不是几乎!是完全!我完全查遍了跟他们又任何关系的人,甚至不远万里追踪到他们在南方的远房亲戚家里,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我也因此经常受到上级批评,挨到了不少处分。因为当年我是重点培养对象,起初领导还苦口婆心的劝导,后来干脆就发展成严厉的批评。只是他们见我的肆无忌惮依然没有一点收敛,最后就彻底死心了,不但把我调离的原来的岗位,还通报各直辖公安部门,无论我在哪里都不要分配给我任何一宗案件。后来轰轰烈烈的‘文革’爆发了,我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饱受打击,有幸捡回条命已经算是上天开眼啦!我以为大难不死会改变我寻找真相的决心,但是我发现根本没有用。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的后半生将在不断地寻找中苟延残喘!”
我听过突然觉得有些同情老印,于是连忙安慰道:“印老,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帮你——反正咱们在队里都不受待见,跟闲人没什么区别。”
老印说:“赫子,你已经帮到了我!我知道上天总有开眼的一刻。”说着老印指了指卷宗封面上毛笔写就的日期,“你仔细看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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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看着老印手指停留的地方,上面写着:自一九五六年四月十日起至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日止。我念了两遍之后,突然发现了端倪,于是惊讶地说:“1956年4月20日,这不正是你老婆出事的那天吗?也就是说,你的两位结拜兄弟张树海、李光明审讯战士冯健结束后的时间,从这天之后他们就失踪了……”我看了两眼老印,接着问道:“这会不会仅仅只是巧合?”
老印摇摇头:“我在怀疑这种巧合的概率有多大?赫子,让我们来大胆地推测一下。假如这不是巧合的话,那么他俩一定是审讯战士冯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也就是说他们的发现诱发了他们最终的失踪!只要我们从这个逻辑上着手,必定会把他们找出来,找出他们之后我不就可以问清当日他们跟我老婆说了什么吗?”
我说:“你的意思是,准备在卷宗里寻找促使他们失踪的原因?”
老印狠狠地击了击手掌:“对!目前这份卷宗只有第一册,刚刚我阅读时候并没有发现足以让他们销声匿迹的线索。我在想秘密肯定就在第二册上,只要我们找到第二册,让这份卷宗完整起来,那么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没错!必须找到第二份卷宗!”
老印的激动不已让我也受到了感染,毕竟这份神秘的卷宗已经折磨了我许多个夜晚,只要找到它的第二册,我岂不是可以重新享受游离已久的高质量睡眠?我想着从前睡梦中时常出现的那些温婉可爱,笑靥如花的姑娘,她们云飞雪落般的神情不禁让我会心一笑。老印见我莫名其妙地傻笑,一脸疑惑。我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失态,正言道:“好!印老,就让我们联合起来放手一搏,直捣黄龙查出事情的真相!”我想起警队长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最后又补充道:“显我警威!”
大概是因为我的豪言吹过了头,说完这些之后,我的激动一时让我有些回不过神,我忙问老印:“那么,咱们下面该干什么了?”
老印先是冲着服务员摆摆手,然后故作神秘地说:“结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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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印走出宋家屯美食城时,天色已经有些黯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车铃此起彼伏,“永久“牌自行车和“凤凰”牌自行车依次闪过。老印跟我告别之前,问我能不能把卷宗再再借他看一晚上,我不由分说便给了他,随后又半开玩笑地说:“小心卷宗里的人让你睡不好觉!”
老印撇嘴笑了一声:“我已经很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兴许有他们陪陪,反而就睡着了呢!”
我看着老印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清脆的车铃声中,突然觉得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料,心里便有些怅然起来,香烟不知不觉便叼在了嘴里。但是这种情绪只停留了片刻就消失得了无影踪——在穿梭不止的人流中,我一下子看到了波涛汹涌,姑娘们穿在身上略带透明的“的确良”衬衣总会让我流连忘返,尤其是她们费力地蹬着自行车时,晃动的姹紫嫣红把整个夏天都照得无比迷人。
翌日一早,我和老印以查案为由来到卅街档案馆办公室,由于之前那场熊熊烈火,所有的档案目前都临时存放在一间废弃的仓库之内。在档案管理员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混合着灰土味和淡淡燎灼味的仓库,堆积的档案足足占领了大半间的地方,它的数量让我此前的信誓旦旦瞬间就痿了半截。而老印则不动声色地仔细找寻起来,因为之前对他的承诺留下了把柄,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扑向堆积如山的纸片。
三天之后,我的鼻孔已经彻底被霉味占据,甚至连香烟的浓厚味道都无法遏制它们的生长,只是我们的苦苦努力却只换来了它们和连连的腰酸背疼。这是一个让人沮丧的结果。不得已我们只好请求档案管理员把存档目录拿给我们,但是翻遍了所有的目录后我们依然一无所获。老印满脸疲惫地向我提出质疑:“赫子,那份卷宗你确认真是从档案馆里散出来的么?”
我肯定地回答了他之后,说道:“该不会是因为工作人员一时疏忽没有记载在目录里吧?或者,你曾经说过通化城的档案不该在我市,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老印面色沉重地踟蹰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你还记得当时运送这批档案的司机同志的样子么?”
我边挠着头边点了点头。
于是我和老印开始从这个点着手,通过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这名司机同志。只是司机同志听完我们的询问后,一脸惊悚地说:“你们是说那些封面带着红色‘慎’字印章的绝密卷宗?如果是的话,你们最好打消继续找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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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同志的语气里充满战战兢兢,这让我和老印有些错愕。老印毕竟经验丰富,他从包里掏出烟给司机同志点了一支,顺手把烟盒塞进司机同志的兜里,然后又掏出一整盒也塞了进去。司机同志手指夹着香烟抽了一口,烟雾和他的溢于言表同时冲出嘴巴:“他娘的,还是这阿诗玛带劲!柔和!敞亮!老敞亮啦!”
老印笑着说:“你先抽着,回头我再帮你弄两盒。”
司机同志立即嘻笑颜开:“好吧,我把知道的通通都告诉你们,不为别的,就为你这两盒阿诗玛!那天我把档案运到废弃的仓库后,等待接收的只有两个人,一老一少,好像都是档案管理员。老的很紧张,吩咐身边那位年轻人不要管旁的档案,先找封皮带‘慎’字印章的那些。结果两个人跳上车,把整车档案翻了个稀巴烂,凡是没有印章的他们根本不在乎,像扔垃圾一样往地上撇。我见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也只好上去帮忙寻找。后来我们仨从上午十点多钟一直忙活到傍晚,总算把那些带印章的全都剔出来了。期间休息的时候我偷偷打开一份,还没看两眼就被那老头儿一把抢在手里,他横眉立目地骂我,不要命啦!这些都是绝密文件,看了会死人的!我当时心里恨得自骂娘,心想老子辛辛苦苦帮你们忙活,你反倒给我整这么一句。可是那老头儿后来又满脸哀求地跟我说,千万不要再跟第四个人说起这些档案,这关系到他余下的风烛残年能不能过得安生。我见他这么认真于是就答应了他,他连连称谢,最后还感激地流下了眼泪。后来他和年轻人把那堆带印章的卷宗——起码得有百十来卷——通通放在一辆手推车上,小心翼翼地弄走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后来我觉得肯能真的事关重大,心里也有些害怕。所以今天这事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以后千万别说是我抖搂出来的。”
老印拍了拍司机同志的肩膀:“放心吧!绝对不会的。”说着他把手伸进司机同志的兜里扯出两根阿诗玛,一根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另一根撇给了我。我们拐进胡同之后,老印说了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干!赫子,那是两盒阿诗玛哇!我他妈的一个月都舍不得抽上一根!”
我嗤笑了一声:“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下一步咱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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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印把夹在耳朵上的烟小心翼翼地放在兜里,然后说:“去卅街档案馆办公室打听打听那个老管理员的情况。”
我们马不停蹄地重新返回,通过询问办公人员才得知老管理员已经退休。我们要来了他的地址之后,简单地到宋家屯美食城吃了些东西,接着按照地址直奔而去。老管理员住在城西一幢旧的破烂不堪的旧楼里,他对我们的到来显得非常吃惊,连忙将堆积在沙发的旧书搬开,空出了两块能放下屁股的地方。我环顾四周,发现整间屋子到像一家书店,满坑满谷的书籍歪歪扭扭堆砌的铺天盖地,一股尘纸味驱逐了光线,不禁让我感到一阵寒颤。
老印把早已准备的糖水罐头推给老管理员,他说:“这是孝敬您老的。”
老管理员正言道:“可不敢!公安同志,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头子帮忙吗?”
老印清了清嗓:“确实有点小事,手头上有个案子需要查阅两份卷宗——就是封面带有‘慎’字印章的那批,听说您知道他们的下落,能不能……”
老管理员“霍”的一声站起身来,他举起的手臂停在空中拼命地抖着,突然指向房门:“公安同志,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慎字印章卷宗,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情尽快离开吧!”
老印像是早有预料,他说:“老人家,我们都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那批卷宗就在你手里。如果你不交出来,我们可要说你私吞公共财产,同时再给加上一条妨碍公安办案的罪名!你可得想清楚喽!”
老管理员显然被老印的下马威给唬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满声叹息地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我带走!我只是不想再死人了,我已经家破人亡啦!”老管理员说着说着竟然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就近的书籍稀里哗啦砸在了他的身上。老印见状连忙俯身去掐他的人中,他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裤兜说:“药。”
我赶紧把药瓶掏了出来把药片塞入他的嘴里,老管理员干噎了两下之后又要水,喝了两口才缓过劲儿来。老印把他扶起来后,他说:“你们就听我一句劝吧!不要再找那些东西啦!老头子一把年纪不会害你们。再说,那些……那些东西已经都被我烧掉了。我知道我这么干犯了法,但是要能多换下两条人命我也值当了。你们赶紧走!走!不要再来!”
老管理员这番话让我摸不着头脑,区区的卷宗难道真的能要人命?我在心里重重地打了一个问号。老印见他的情绪仍然有些波动不止,冲着我使了使眼色,然后跟老管理员说:“老人家你好好歇息吧!保重身体要紧。”
我垂头丧气地跟着老印离开老管理员的家中,下了楼之后我说:“印老,就这么完了?”
老印说:“我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先是这些卷宗来历不明,而且封面上的‘慎’字印章似乎并不符合处理档案的一贯作风,至多也就是加上机密和绝密的字样。现在老管理员又说看了它们会死人,这就更蹊跷了!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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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老印有些欲言又止,忙问道:“会不会是什么?”
老印瞄了瞄四周才压低声音说:“我曾经听一个老警察说过,国家有一部分档案是永久尘封的,这些档案牵扯了许多无法解释的事件,所以故意被特殊机构秘密藏匿起来,为的是不再引起民众恐慌。当时我以为他跟我胡讪,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八成真有这么回事!”
我惊诧地说:“无法解释的事件?你是说——那些带慎字印章的档案都是一个个谜,因为无法破解,所以才被集中到了一起秘密存放?”
老印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所有的事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情况下都不能乱下结论。我在想那个老档案员说的话,他说不想再死人了……赫子,你好好思量思量这句话,他的潜在意思是不是曾经有人因为这些档案已经送了命?对!一定是这样。那么既然如此,我的两位结拜兄弟无缘无故地失踪就肯定跟这些档案有关系了。所以……”
我接过话茬:“所以我们必须还得再去找老管理员?”
老印用手指敲了敲我的脑壳:“我没有说过你很聪明吗?”
我的自信心被老印这句话给鼓起来了,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夸我了,之前他们总是用吊儿郎当来形容我的所作所为。我用微微激动的口气说:“印老,你真好。咱们现在就回去找他吧?”
老印板着脸说:“回去干啥?吃闭门羹?去是肯定的,不过咱们要想别的办法。”
我百无聊赖地跟着老印回到队里报了个道,然后我们又去了宋家屯美食城,干座到傍晚之后我们各自吃了碗味如嚼蜡的面条。期间我跟新来的女服务员扯了两个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蛋,结果换回了一句“不要脸”和一句“臭流氓”。
夜色渐渐暗下的时候,我们重新来到城西老管理员家的楼下。老印说:“赫子,你小时候玩过砸玻璃么?”
我一听就明白了,心想你这个老家伙还真是有辙!我说:“你砸还是我砸?”
老印说:“我砸!你腿脚利索爬楼下楼都快,老管理员一大把年纪了,只要他下了楼你就潜入房间。他家的门锁我今天下午临走之前观察过了,那种暗锁用刀片一捅就开,你进去之后速度快点,就那么点的地方,在他回去之前你应该可以翻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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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我先一步来到老管理员家的上层,隐藏在暗仄的楼梯的拐角处。但是事情并没有我和老印想象的那样简单,老管理员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后,虽然第一时间冲出门外,可就在我用刀片撬开暗锁刚刚进入房间之时,他却不知为何又折身回来了。整间屋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地,就在我异想天开地想要钻进沙发下的工夫,老管理员已经从门后的旧书堆里扯出一杆步枪,接着我看到了一幕让我瞠目结舌的景象——年迈不已的老管理员异常利索地拉起了枪栓,马步蹲得像模像样,黑洞洞的枪口射出他洪亮的喝叫:“双手放在脑后,不要轻举妄动!”
我一下子就傻眼了,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嘴里居然嘟囔出一句:“别开枪!我是警察!”
老管理员定睛看了我两眼之后,缓缓把步枪收了起来。他叹息一声,满脸铁青地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来了嘛!”老管理员伸出把我拉起,突然又补充了两个让我摸不着头脑的字:“孽啊!”
这时候老印已经气喘吁吁地撞门而入,他劈头盖脸地指着我说:“赫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这样不行,人民警察怎么能私闯民宅?这不是知法犯法吗?”话毕他转过身来对老管理员连连道歉,“这年轻人不懂规矩,都是我没有好好教导,让您老受惊了!实在太抱歉啦!”
我听完老印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能马上起身抽他两个耳光。老印冲我努了努嘴,连着几根稀拉拉的胡须都带着狡黠。我只好压制住满腔怒气,跟着他向老管理员赔礼道歉。
老管理员说:“算啦算啦,你们不用演戏了,我还没有老到糊涂!”他停顿了片刻,又说:“难道你们非要看那些档案不可吗?”
我听到老管理员主动提及我们此来的目的,不禁喜上眉梢,连忙脱口而出:“是的!是的!这对我们非常重要,它关系着一桩离奇的死亡!”
老管理员似乎并无惊讶,反而平静地说:“跟我说说具体的情况吧!”
于是,老印就要他老婆如何在路边自杀的所有情况原原本本地全盘托出,随后又道:“二十多年了,我只想找出事情的真相!您老一定要帮帮我!”
老管理听后似乎也被老印的遭遇感染,他满脸凄苦地对老印说:“也许你并不知道,咱俩其实是同病相怜!就是因为那些档案,我原本美满的家才搞成现在这副模样,儿子失踪,老伴也久别人世……”
我和老印面面相觑,禁不住异口同声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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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理员沉默了良久,突然问老印有没有香烟,老印把那根舍不得抽的阿诗玛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然后指着满屋的书说:“怕是不好吧?”
老管理员夺下老印的打火机自己将烟点燃了,他长长地吐出一束烟雾,苦笑了两声:“好久没碰这东西咧!”他说着使劲地吧嗒起来,那根阿诗玛没一会儿就给他抽吸得精光。他把烟蒂小心翼翼地撵灭之后才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辽沈战役,你们别看我现在老得一塌糊涂,那阵子我可是干掉了不少国民党反动派!后来在战役收尾的时候,我被一块弹片戳进了胸腔里,昏迷了好多天才算捡回一条命。后来蒙组织开恩,准许我离开部队返乡,不久国家就解放了。解放以后我被安排在卅街档案馆负责卷宗的管理,当时国家的条件还没有现在这么好,什么东西都是乱糟糟的。前几天被烧掉的档案馆是‘文革’中期才修建的,只是当时修建的时候,组织上曾经派来了两位同志过来视察过。‘文革’结束不久,我在整理档案柜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块墙壁上有个方形的暗仓,我觉得蹊跷就用榔头给敲开了,结果发现里边放了百十来份卷宗——就是那些带着慎字印章的。我鬼使神差地偷偷翻看,结果发现这些卷宗里记载的事件都特别奇怪和神秘,我经常会被弄得摸不清头脑。当时我贪图乐趣,就没有把这件事跟上级汇报,而是把这些卷宗都偷偷地拿回了家,几乎爱不释手地读个不停,甚至为了弄清某些事情的真相,我还特地购置的大量的书籍做参考……”
老管理说道这里之后突然停住了。他像是陷入了忧伤的记忆里无法自拔,连连唉声叹气起来。我和老印虽然心里非常焦急,也只好强忍着等待老管理的心情恢复平静。
好一阵子之后,老管理才又开口,他说:“后来,后来我儿子看我整天乐不思蜀也好奇起来,趁着我不注意也翻看起了这批卷宗——我真后悔把它们拿回家!不久之后我发现他有些神色异常,一番询问才知道他正在看‘纸人割头颅’那份,我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他一顿,我记得当时我还掴了他一个耳光。结果第二天我下班回来,就看到他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要弄明白卷宗里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起初我以为他是跟我赌气,但是十多天过去了还是不见他回家,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但是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老伴也因为这件事的打击变得精神失常,最后,最后……”老管理员神色凄楚地指了指被老印砸碎玻璃的那扇窗子,“最后从这里跳楼身亡啦!”
我不顾老管理员的满脸悲伤,焦急地问道:“那么,关于火麟食盒那份卷宗你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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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理员止住凄惶的神色点头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份卷宗的编号应该是第十八号。因为我儿子失踪的原因,从第五号纸人割头颅卷宗之后我就再也没心思一份份地看了,只是略微瞄了两眼记得个大概。后来我怕再出什么事情,就把所有的卷宗又都秘密地带回档案馆重新封存在那个暗仓里边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三年以前,国家开始对档案管理重视起来,派了一个年轻人小李过来协助我工作,大概你们也见过他了。不久之后,小李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只是他当时并没有跟我言明,而是偷偷地拿出来观看。因为他有个亲兄弟是做刑侦员的,转而开始调查卷宗里的事件,非常凑巧的是,他也对第五号卷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后来据说公安部门在荒郊野外找到了他的尸体,甚至连法医都无法检验出他是如何死去的……”
老印惊讶地叫了一声:“你说的那个年轻人我认得!当时去现场勘查的时候我也在场,他算是队里比较优秀的办案员了,为此我们都感到很难过。”
老管理员接着说:“发生这件事之后,小李才把他偷看卷宗的事情告诉我。我们怕再有人因为这些卷宗死于非命或者无故失踪,所以决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绝不让其他人再知道!不久我就退休了,但是心里一直念念不忘这些卷宗,所以经常到卅街档案馆去提醒一下小李。谁知道前些日子的那场大火把整个档案馆都烧没了,当时我知道起火以后马上战战兢兢地前去帮忙,生怕那些档案被人发现或者毁于一旦——因为这些卷宗毕竟属于国家,我无权把它们擅自毁掉。后来我和小李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找到它们后,回到家我才发现遗失了一份——也就是目前在你们手里的第十八卷的第一册。为此我感到惶恐不安,真是希望捡到卷宗的人能忽略它……可是你们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
我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越发觉得这些卷宗无比诡异。而这时老印却把问题兜回了原点,他对老管理员说:“虽然我知道您老都是为我们考虑,怕我们因此而丢掉性命,但是如果我不查出我老婆自杀的真相,就算死我都不会瞑目的!只要还有一点儿可能,我都愿意去尝试!”
老管理员突然老泪纵横,他的眼泪和鼻涕鱼贯而出,流淌着楚楚可怜,禁不住让我心酸不已。他说:“那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们这次真的能够找出真相,我请求你们在我有生之年帮我找到我的儿子,我只想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老印也显得有些激动,他说:“只要这份火麟食盒卷宗的真相查清之后,我们立即就着手调查那份纸人割头颅事件,您老放心吧!”
老管理员又哭泣了一阵子,当情绪转好之后他把堆积在沙发上的旧书全部拿开,我和老印连忙过去帮忙。待将沙发的衬子扯下之后,我看到一摞摞档案整齐地摆在那里,封面的“慎”字印章在灯光下十分耀眼,我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
我们三个忙活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卷宗的第二册,一向谨小慎微的老印手握卷宗居然紧紧地将我抱了起来转了两圈。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连地喊着我的名字:“赫子,赫子……”
我和老印跟老管理员约定,待查清事情真相之后必定立即将整份档案返还,老管理员忧心忡忡地嘱咐道:“千万不要声张,无论能不能查清,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我相信不论是我还是老印,那个时候对老管理员的忧虑已经置若罔闻了。我们又跟老管理员心不在焉地寒暄了两句,然后飞快地冲下楼去,直奔老印家中。我确信那个时候我们是用秒来计算凌乱的步伐的,待老印将桌上的台灯拧到最亮的时刻,我已经悄悄地翻开卷宗,胸膛里的喘息不已显然无法克制我的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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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阳光由敞开的房门灌入屋子,它们的光亮和漆黑的枪管就像活着与死亡,距离就在一线之间。眼前的眩晕让我无法看清郝班长那张熟悉的脸庞。那一刻我确实报了必死之心,我想我就要在小西天山寨客死异乡了,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只是我没有想到,就连我跟了那么多年的郝班长都有问题,而我在他身边却一直没有发觉!
这时候郝班长喝叫道:“小冯,不是班我不相信你!就一晚上,一晚上,百十来口子人怎么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说!你和秦队长是不是有什么密谋?不对!是你和这里的所有人,你们……”郝班长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我看到他端着的步枪晃动得厉害,他越来越语无伦次,最后竟然对着我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跟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不然,不然——我,我崩碎你的脑壳!”
看到郝班长这幅模样,我突然有些疑惑,继而恍然明白过来:郝班长并非有什么问题,而是被小西天的景象吓得有些失魂落魄,无法自拔地乱加怀疑起来。我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稳住他的心神,否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我战栗不已地要想理清一条线索,以此来抵御他对我的妄加怀疑,但是事实上我的脑袋里一团漆黑,全身的精力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集中,最后我迫不得已地喊了一句:“班长,小心你的身后!”
郝班长惊弓之鸟般地转身而去,枪膛里的子弹胡乱地迸射而出。就在这个工夫,我不顾肩膀上的箭伤,扯下步枪就戳在了他的后脑,我叫了一声:“班长,把你的枪扔在屋外!”
郝班长早已哆嗦得不成样子,我看到他的两条腿像两根软沓沓的面条,双膝咣噔一声磕在了地面。他费力地举起手中的步枪“啊——”的叫了一声,但是步枪仅仅扔出去两三米开外。他的嘴巴里涌动出一种带着缀泣的哀求:“小冯,冯,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忙说:“班长,你听我说!昨天傍晚咱们一起下的山,途中那些日本女人被杀,我们俩都没有死。如果我真是奸细,咱俩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把你干掉,为什么还要等上在小西天?现在有问题的是秦队长,咱们不能被扰乱了心神……你好好想一想,我现在就把枪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