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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莲子说,村长的儿子住在厂里,偶尔回家一次。可自从她在衣服里戴上这胸罩后,村长的儿子每天都回这里来吃晚饭了。在饭桌上,他不断地吸鼻子,莲子开始以为他觉得菜香,后来发觉他吸鼻子做深呼吸时是转头向着她的。晚饭后,他也并不立即走,而是坐在堂屋里,和她和他爸一起看电视。其间,他的脸不停地转向莲子坐的方向,并且吸着鼻子。村长一点儿没察觉到什么,只是对儿子的归顺满心欢喜。看着电视时,他还叫莲子去厨房里洗一些葡萄出来吃。莲子去了厨房,他便跟过来了。莲子本能地有点发慌,可是什么事也没有,他只是站在莲子身旁看着她洗葡萄,并且说,好香。莲子说这葡萄很甜,但并没香味的。他说,我不是说葡萄,这香从你身上出来的。莲子说,不可能。我又没用香水的。他说,也不是香水的香,是什么香呢,我说不出来。这事让莲子感到蹊跷,想来想去,想到了是不是这个胸罩的作用。于是,昨天晚上她就没戴这个胸罩,结果让她很震惊,村长的儿子昨晚回来吃晚饭时,坐到屋里就无精打采的样子,草草地吃了点饭,拔腿便走了。
因此,莲子坚决地把胸罩还给了叶子。
叶子对我讲这事,是在当天晚上。我们坐在她房外的露台上,七月半过后的月亮是下弦月,它挂在远远的天边,好像不愿意走到坟山上空来似的。我听着叶子讲述时,不知怎么的就老望着这片坟地。这里望不见山后,但我的眼前却总出现那幅在仪器中看见的蓝色画面,叶子正从阴宅的院门外走出来。奇怪的是,想到这情景时我已没有一点儿怕意,只是有些恍惚,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叶子说,莲子遇到的事我觉得很奇怪,罗二哥怎么可能隔着衣服嗅到什么气味?
我说,这事很简单,你的胸罩上有香水嘛。
叶子说,绝对没有,什么气味也没有的。为了证明这点,叶子说完后便进屋去拿出那个胸罩,并递给我说,你闻闻,有什么特殊气味吗?
我接过这东西,手上感到纯棉的柔软,隆起部分有饱满的弹性。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热,已不敢用鼻子去靠近它,我勉强地做了个闻它的姿势,果然有一种气息飘向我,有一点像花香,但又不全是,顶多是摘了花后留在手上的那种气味,但让人恍惚,并且迷醉。
叶子追问我道,怎么样,什么气味也没有吧?
我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眼睛却已在叶子的胸部停留了一下。她今晚穿着一件没有纽扣的罩衫,很紧地绷在身上,胸部很高,和叶子相处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胸部。男人对女人的感觉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女人,你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面容和身材,有的女人不是,你注意到她的是一种气质,一种磁场。叶子属于后者。这种女人,只有在某种特殊的时刻,男人才会注意到她的身体。
我现在就遇上了特殊的时刻。尽管我的眼光掠过叶子的胸部后就不敢再回转去,但我的眼前却一直浮现着她那欲撑破衣衫的胸部的丰满。我想起了莲子敞开衣襟后露出的那对硕大而坚挺的乳房,她戴叶子的胸罩正合适,这说明叶子的衣衫后面也有那种雪峰耸立的景象。
一个侦查员的堕落由此开始,可我在那夜一点没有这个意识。我坐在露台上变得前所未有的傻,直到听见叶子在大声问我,你究竟闻到什么气味没有时,我才如梦醒来,于是赶紧回答说,这胸罩上,好像没什么气味。
叶子说,那罗二哥围着莲子转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长着狗鼻子吗?
叶子的话使我想到了警犬,在破案现场,它嗅一嗅衣物之类的东西,到时是真能分辨出衣物的主人来的。于是我说,有极少数的人,也许嗅觉超常,这是有可能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罗二哥在村长的高压下,已经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叶子松了口气。夜已深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坐在凳子上仰脸看去,看她高耸的胸部,仿佛海底的鱼看见了冰山浮动一样。我今晚是中邪了,在叶子身上看见的,全是平常没在意的地方。
叶子伸了伸懒腰后说,你回房睡觉去吧,已快到我和冯诗人巡夜的时间了。
这话让我回到了坟山的现实。但今夜,我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快就和叶子分开,我说,我和你一起巡夜吧。我去对冯诗人讲,让他休息,他准会同意的。
叶子似乎已察觉到我的状态有些异样,因为她的眼中有羞怯的光闪了一下。她说,那你去告诉冯诗人一声,然后我们就出发。
我和叶子上山时,下弦月已向坟山这边靠近了许多。淡淡的月光照在坟丛中,也照在叶子身上,她的身影是轻盈的,有类似兰草或百合的气息从她的身影中散发出来。那个胸部高耸的叶子已不复存在,此刻走在我身边的女子更像是一个幻影。美丽的幻影因坟山背景而更加迷人。我突然发觉我已爱上了这片坟地,那么多死去的人安静地长眠在这里,那么多墓碑上刻着他们经过的岁月,而我身边的女子就每天从他们身边走过,将死亡的气息浸染成兰草或百合的气息。
我叫了一声,叶子。她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后也没有说话,就低下了头,我看见她的手在捻着衣服下摆,这不是一个邻家女孩在羞怯时的状态吗?我说,我们坐一会儿吧,她没吭声,只是听话地在坟边坐了下来。
坐下以后,周围的坟堆和墓碑都变高了。月光照过来,坟和墓碑的侧面都有了阴影。叶子的脸上也是半明半暗的,我看见她看我时,眼中一闪的亮光比月光还亮许多。
人到此时,说什么都觉得多余。我伸出一只手臂拥住了她的臂膀,她没有动,但我听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又过了一会儿,我发觉她的头已倾斜过来,靠在我的肩上。我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手,我的手在她的手背和手腕上抚动,象抚着柔滑的丝绸一样。
突然,她轻轻地说,你不会害我吧?
我有些惊惑。我说怎会有那种事呢。我会保护你的,你想那次舞会,我做得不错吧。
她没出声。坟山上一片死寂,下弦月已被一片云遮住了一部分,我们周围便显得更暗了一些。我发现她的手已变得冰凉,并且在不停地发颤。我立即握紧她的手,表示我有的是力量给予她。然而,我却听见她哭了,并且叫出声来说,我怕,我怕……
我立即紧紧地拥住她说,别怕,你来墓园这样久了,还怕什么呢,这里没有鬼的。
她哭叫了几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你误解了,我最不怕的就是鬼了。

听见她的语气变得平静,我心里也安定了许多。是的,叶子不怕鬼是事实,并且,我们这里的人,除了杨胡子怕小鬼外,大家都是不怕鬼的人。
我想说点别的,便问她道,出来这样久了,想你的爸妈吗?不料,我这一问,她又哭了,并且无论我怎样拍她的肩抚她的头劝慰她,她一直不停地哭。自到墓园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是个眼泪多多的女孩。但是,哭过之后,她并不说什么,仿佛哭过之后事情就完结了。又过了一会儿,她还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一直不知所措,为了摆脱这窘境,于是我说,我们再走一走吧,你看月亮又钻出云来了,正好给我们照路。
我们重新走在坟丛中,但叶子却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甚至不小心被一块墓碑绊了一下。我想,这就是一个女孩进入爱情的状态吗?又像又不像。我突然惊骇地想到,也许,她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女子的魂魄显形。她现在已经爱上了我,但想到人鬼终难圆满,因此怕、因此哭、因此心神不宁进退两难。
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吗?除了书中所写,现实中几乎没有。但是,我和她是在墓园相遇的人,这太特殊了,就说我和她刚才的相拥而坐吧,世界上有哪对男女是坐在坟边背靠墓碑谈情说爱的?
其实,从进入墓园的那天起,叶子的真实性就一直困惑着我。今夜,当我真正和她以心靠近时,我再次肯定了我曾有过的想法,这就是,不论叶子是人是鬼,我都爱她。此刻,我想把这决定明确告诉她,但我一边走一边鼓了好几次勇气,还是因无法说出那个“鬼”字而不好措辞。
此时,我们已进入了后山。我突然灵机一动地想到,说不出“如果你是鬼”这样的话,那就说事情吧,在说事中表示出我对鬼能够接受,这不也是一种表白吗?
于是,我坦诚地对她讲起了冯诗人那架仪器的事,并说我在仪器中看见她从阴宅的院门出来。我说我看见她夜半从那里出来一点儿也不恐惧,我只觉得她在蓝色的画面中很美很可爱。
我为我找到这种形式的表白很高兴,我想她这下该消除顾虑了吧。不料她并不领情地说,你在编故事吧。夜半三更,我怎么会从那里出来呢?一定是冯诗人搞的那破玩意儿骗了你的眼睛。
我糊涂了。但此时我更愿意相信叶子的话。她爱我,她不会骗我什么的。冯诗人那仪器技术不过关,就像电视机出现雪花一样,那仪器调试着调试着就出现一个人影,这情形完全可能。
于是我说,事情原来如此。要是我不对你说起这事的话,我还把那当真了。冯诗人那仪器,技术上还真是没有过关的。
真诚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也许是我的坦诚和信任感染了叶子吧,她竟主动提出,你不是一直想再进那阴宅里去吗,我现在就带你进去看看。
我大喜过望。我们向那座山丘登去。有一段路很陡,我几乎是搂着了她。我的手触到了她胸部隆起部分的下沿,一种温热和饱满的弹性让我的手有触电的感觉。我想到了人们爱用的“魔鬼身材”这个形容词。叶子此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用手将我的手往下压了压。我感到不好意思。不过手往下移后便是她柔软的腰部,我觉得她的动作并不是要拒绝我的手。
我们就这样到了阴宅的院门前。叶子拿出钥匙,很快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然后她站在门边对我说,进去吧。我不知怎么的竟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抬腿跨进去。
第十六章 谁在叶子房间里
一个人有了爱,天地万物都有了变化。我走上坟山时,天还没完全亮开,但天边已是呈现出无数放射状的红光,仿佛是为迎接新的一天到来而放出的焰火。昨晚和叶子一起在坟山上尽管待到半夜以后,但我一大早便醒了,还觉得精力充沛得不出去走走就憋不住似的。我走出房门,小楼里很安静,院子里也很安静。我开了院门,那破旧的“嘎吱”声听来像音乐似的,它让我恍然听见田园生活的声音。
爱改变一切。昨夜进阴宅里去时,我除了进门时有一瞬间的不安外,进去后心里却反而踏实了,因为有叶子和我在一起。她用手电逐一照亮坟墓里的墓基,无字的墓碑,亭子的台阶、廊道的石柱,这让我觉得此刻的她很像一个导游。我们还看了栽在墓边的几大丛低矮的植物,这是茶花,还没到开花期,但长得非常茂盛。
我们谈起了梅子。这个女孩,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守墓人,她不会知道此刻有两个后来者正寻觅着她吧。我认为梅子被埋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但叶子以为不一定。她说这事如果是杨胡子干的,他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们住的院子周围,以及坟山边上一带,在哪里埋一个人都是容易的事。如果将尸体弄到这里来埋,不但费力,而且上山途中也容易被人发现。另外,这阴宅被人花巨资买下,杨胡子也应该知道这是侵犯不得的地方。
叶子的话说得有理。可是,她进这里来打扫时,曾经在大白天看见过有女孩的身影在树后一闪就不见了。而且,我那夜翻墙进来后,也发觉过树后有人,这是怎么回事?叶子说,幻觉。她说她自从在房间的洗手间里发现悬在管道上的绳子之后。梅子的影子在她屋里也出现过。她开始也惊恐,后来认定这是幻觉后,便不再害怕了。
也许,这是最真实地解释了。然而,梅子毕竟是消失了,连她的家人也找不到她,杨胡子一句“她调到公司总部去了”的话,能说清事情的真相吗?
叶子说,梅子凶多吉少。在梅子已死这一点上,叶子和我的判断完全一致。她说,上次公司的崔总来这里,她问过梅子的事。崔总说,梅子是调到公司来了,我们很看重她,还给她办了城市户口。可是不到三个月,她便辞职走了。崔总还说,像梅子这样又单纯又长得好看的女孩,到城里是很容易被人看上的,也许被人娶去做太太了吧。至于我以前在电话里问到的简经理,他说不知道有梅子这个人,叶子说,她也了解过了,销售部的简经理是后来者,他不知道梅子也很正常。
梅子在城里嫁人了,这可能吗?这种好事为何不告诉家人,让家人至今找不到她的踪迹?叶子说,如果认可崔总的话吧,那只能这样解释,梅子嫁人时隐瞒了她做过的职业,隐瞒了她是山里妹子的出身。至于她的家人,也许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假装不知道,这样才能不走漏风声嘛。
然而,如果认为梅子在墓园时已死,那崔总的话就是和杨胡子达成的一种共谋。想一想吧,墓园不明不白地死了人,公司仅仅从维护墓园的声誉着想,也会将此事隐盖过去的。而且杨胡子是公司在西土墓园的不可或缺的管理者,公司保护他也是保护了公司的利益。
叶子认为梅子已死并且这死与杨胡子有关,是从杨胡子从不上阁楼来这一蹊跷中推测出来的。她说,她来这里一年多,杨胡子从没踏上过阁楼一步。平时,有事找她或叫她接电话等,杨胡子都是在楼下喊,或者就是让另外的人上楼来叫她。叶子说,这说明他对阁楼的房间心存恐惧。
叶子的分析能力让我叹服。不过,这情形之下却让我显得仿佛低能了些。所以,接下来听见她说以后你不要再翻墙进来那很危险时,我立即说,那种事,对我是小菜一碟。我对她说,人生要学会各种本领,才能对付命运的挑战。看见她点头,我便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翻墙的要领。如果墙较高,跳起来攀不住墙头的话,就得从墙的转角处爬。双手和双脚掌的内侧要像钳子一样夹住墙的两侧,逐渐上移便攀到墙头了。跳下墙时,要保持好身体的重心和平衡,落地的瞬间要作出下蹲状,这样可以形成缓冲而保证自己不摔倒不受伤。
我讲得很细,是为了在叶子的分析能力之后,显示我的另类能力。看见叶子点头,并很有兴趣的样子,我更来劲了,竟给她讲起格斗术、擒拿术来。我对她说这对女子防身也很重要,她果然对这个本不着边际的话题有了浓厚的兴趣。我对她说,格斗时,一般人认为就是拳打脚踢,这是误区,其实,人的手肘和膝盖比拳头或脚更有杀伤力。如果有人从后面抓住你时,你可以突然用手肘猛顶他的胃部,这样,你还不用转身,对手却已经痛得蹲下去了。如果对手在你的正面并贴身你可以突然用膝盖猛顶他的小腹;如果对手是男人,用膝盖猛顶他的下身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到这里,我看见叶子有些不好意思,便说,这是格斗术,别不好意思,尤其是女人防身,力气本来不如男人,因此掌握这些本领很重要。
没想到,讲到防身,让我在叶子面前大挣面子。她饶有兴趣的听完后问道,你哪来的这些东西?我差一点说出我的特总兵经历来,忍了忍这话后,我说我在医院工作过嘛,懂得人体的结构,所以知道要格斗该怎样下手。
叶子说,好,以后你得教会我几招。
这请求更使我意外。我满心欢喜地应承,然后和叶子出了阴宅,下山回去。快到院门时,我站了下来,拥住她的臂膀说,今夜,我很幸福。她只“嗯”了一声,没说话。我抚着她的头,她的长发如此柔滑,兰草和百合的气息离我是这样的近。

现在,太阳正在出来,昨晚还没走远,我独自在坟山上走着昨夜走过的路,然后才眼中带梦般回到小楼去。
周妈已做好了早饭。大家围坐在一起用餐,小弟上桌吃饭大家也已经习惯了。桌上唯缺叶子,但没人问起,因为她为睡觉不吃早饭已是常事。
上午约十点左右,杨胡子对我说,你上楼去叫叶子下来,公司让她打个电话过去,说是送去的资料中,有些问题要问她,我想也没想便回答杨胡子道,还早嘛,叶子昨夜巡了夜,该让她多睡一会儿的。杨胡子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吭声了。说实话,我知道叶子办法在上午睡得最香,什么破资料想打搅她,我坚决不同意。
不过,杨胡子的态度也让我诧异。我顶了他,他却乖乖地走开了。我想这是梅子的时藏在他心里,让他说到上阁楼叫人就底气不足的缘故。事情已越来越清楚,可是,怎样迅速揭开真相呢?
办法在天黑后便有了。当时,我路过冯诗人的门外,突然听见屋里又传出女人的说话声。我惊了一下,然后敲门。进屋后见只有冯诗人一个人坐在屋里,便问他我听见的女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冯诗人已真是把我作为自己人了,他指着桌上的一个小方盒说,那。我看了看这个像半导体收音机似的小方盒,还是迷惑不解。他说,这是语音转换器,不懂吧?你对着它说一些话,然后用这一排按钮,可以把你说的话转换成另外的声音放出来,女人的、儿童的、老人的,你想转换成谁的声音都可以。音质、音色、语气腔调都可以由你设计。你要它哭着说笑着说甚至说得很恐怖,都可以由你设定。
我非常震惊,这真是高科技了。冯诗人笑着说,我说你是科盲吧,这东西,在世界上已是小儿科了。
于是,我带着满心地好奇立即试了试。在冯诗人的指导下,我先对着它说话。我说,我是鬼,你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还呀,冯诗人看了我一眼说,你说些什么呀?我说试试机嘛,说点好玩的。于是,冯诗人指导我转换这声音,我在按键上把这声音设定为“女人的”、“恐怖的”。设定完毕后,我寻找播放键,冯诗人拿出一个遥控板说,要播放,用遥控更方便。于是,我在遥控板上按下了播放键。一个女人的带着气声的怪声音立即出来了,我——是——鬼,你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还——呀——
这声音让人恐怖至极,尽管知道是在试机,我也还是感到头皮发麻。
这台小小的声音转换器,让我突然想出了揭开梅子之死真相的办法。于是我对冯诗人说,这玩意儿,今晚借给我用一下吧。
没想到,冯诗人坚持不同意。他说,不是我小气,是因为我每晚都要听芹芹说话,所以不能借你。
冯诗人的话提醒了我,于是我说,你知道,我的女友在空难中死了,我也想听听她说话呀。你就借给我一晚上吧。
这话果然打动了冯诗人,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不过你在设定她的声音时要有耐心,在各种选择中慢慢组合,最后就能找到你记忆中她的声音了。
我把宝贝拿回房中,关上门后,先以梅子的口吻想了好几段话,然后选择了三段最佳的录了进去。我把声音仍然设定为“女人的”、“恐怖的”,然后我用遥控板将它小声播放出来,这些话听得我自己也毛骨悚然。我满意地关了机,将这宝贝装进衣袋里后,便上阁楼找叶子去了。
叶子对我的计划非常赞赏。但是她表示她不愿在现场参加这事。我想她这是为了留在墓园,不愿当面得罪杨胡子吧。我说你不参加也可以,只需把阴宅的钥匙给我用一用就行了。这钥匙叶子和杨胡子各有一把,第一次我得单独进去,把这宝贝藏在繁茂的茶花丛下。第二次去时,当然由杨胡子开门了。
这晚是我和哑巴巡夜。半夜时,我带着哑巴去山上草草走了半程便回了。哑巴回屋睡觉,我便去敲开了杨胡子的门。我紧张地对他说,刚才巡夜时,我听见阴宅里面有敲石头的声音,该不会是有人偷里面的大理石吧。杨胡子立即抓上手电后对我说,快走,这些毛贼也真是太猖狂了。
我和杨胡子匆匆地上了坟山。山上一片漆黑,杨胡子的手电光显得更加雪亮。我抢过他的手电说,我来照路吧。快到阴宅时,我一下子关掉了手电。杨胡子在黑暗中问,怎么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灯泡坏了。一边说,我一边迅速拧开手电的前罩,我取下灯泡扔向远处,然后说,是灯泡坏了。杨胡子在黑暗中伸手过来说,给我看看。我立即叫了一声说,糟了,灯泡掉地上了。杨胡子蹲下去伸手在地上摸,但哪能找到呢。
杨胡子问,你的电筒呢?我说出门时一急,忘记带了。不过没关系,咱在坟山已惯了,这点黑不怕。
杨胡子摸黑打开了阴宅的院门。里面一片死寂,杨胡子咳嗽了一声,然后吼了一声,谁敢在这里乱来!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杨胡子的声音像落在井底的水桶,“嘭”的一声后有一小点回声。杨胡子带着我摸索到墓碑前,嘴里喃喃地说,还好,没人敢动它。
这时,我插在衣袋里的手已按下了遥控板上的播放键,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的狞笑声从黑暗的林木中传来。
嘿——嘿嘿——嘿嘿嘿——鸣——
狞笑声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哭声。杨胡子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含糊不清地念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感到他的全身都在发抖。说实话,我要不是设计者,这一刻会立即晕倒过去的。
黑暗中,女人带着凄厉而恐怖的哭腔说话了。杨十四——你来了呀——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梅子——你欠我的债——怎么还呀——
杨胡子整个身体的重量已靠在我身上,我用手拍他的脸,心想他千万别昏倒过去呀,因为我要让他听完全部的话,才能看见事情的结果。我有些后悔将这些声音设计得太过恐怖了些。
女人恐怖的声音过后,阴宅里的黑暗和死寂有如地狱。突然,恐怖的声音又出来了。
杨十四——你若承认害了我——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吧——这样——我就——饶了你——
杨胡子的头在我肩上动了动,还好,他还没昏迷过去。我拍着他的脸说,听见没有,快磕头呀。
杨胡子一下子跪了下去,我心里一阵狂喜,同时充满对杨胡子的愤怒。梅子的冤死,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了。
杨胡子跪在地上,全身抖得像在筛糠。他磕了一个头后说,梅子,你什么会死了呢?听说你去城里后嫁了人,怎么会死呢?是遇上了车祸吧。我欠你的债,是偷看过你在屋里洗澡吧,我有罪,我该死,不过那事当场我就得到报应了,你不知道,我从露台上爬下来后就昏倒了,差点就死过去,这不是报应吗。梅子,我对不起你,我在这里给你磕三个响头吧。
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杨胡子磕完头后就昏迷过去,我去茶花丛中收起了那个宝贝。转身过来,才发觉我倒霉了,因为我只得背着杨胡子下山了。
杨胡子第二天醒来后,人还很虚弱,两颊更加凹陷下去,这使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显得更长了些。他走进我屋里来说,昨夜的事,不得向外面讲。我让他放心,并说我这个人,哪里听到的话哪里丢。杨胡子稍感放心后说,我现在就去阴宅里面给梅子烧纸,我想她可能是车祸死了,不然不会来找我算账。

当杨胡子相信梅子已死时,这事在我心里却反过来了,梅子没死。我回想着关于梅子吊死的信息是怎样进入我脑中的。是叶子。当然这也不怪她。我想着我在夜半的坟山上拥着叶子时,她突然叫出的“我怕、我怕”的声音,那状态,犹如一个在久远的战场上丢掉了盾牌的士兵。
快到中午时,我上楼去叫叶子起床。她说她睡了一个到墓园以来最好的觉,我听后有些感动,有些幸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刚回到现实似的,急切地问我昨夜的事结果怎样。听我讲了后,她也深感意外地说,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应感谢梅子,她让我住在这里很安全,至少没人敢偷看我洗澡了。
不过,杨胡子看见女人的身体就晕倒,这是男人的基因排列中没有的指令。我对叶子谈起这个疑惑,叶子也说这种事太离谱。原因何在,天知道。
天当然什么都知道。坟山上的天空,就熟知坟堆中所有亡魂的面容。然而,坟山上的天空这天傍晚突然发生了变化,黑云从天边压过来,像大鸟的翅膀,很快就遮住了坟山的一大半。天边有隆隆的雷声,看来,一场大雨正向坟山这边赶过来。
叶子突然将我叫到了院门外,她神色慌张地说,今晚我要去水艳家住一宿。莲子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今晚最好不要住在屋里。莲子的声音非常紧张,我问她要出什么事吗,她支支吾吾的,只是说有危险,你今晚最好出去躲一躲。
这事让我震惊。不管怎样,莲子的话不会没有来由。我对叶子说,我送你去水艳家。别怕,这里我出什么事,有我呢。
我把叶子送到了水艳家。厨房里亮着灯,是水艳在做晚饭吧。她婆婆坐在门外的阶沿上看天上的乌云,她的一头白发在阴暗中有些发亮。可能是听见有人到来吧,水艳从厨房里出来了,看见叶子,便拉着她的手说,今晚住这里吧?快坐下,待会儿我给你换一床干净被子。看来,水艳对叶子住这里已经习惯。可叶子还是解释了一下,说墓园来了客人,得让些房间出来给客人住。我们坐下后,没听见婴儿的哭声,便问起水艳,她说已抱孩子去省城看过医生了,吃了药好一些。但医生说,这孩子的心脏先天有问题,要治好得动手术,可是动手术得先交五万元钱。天哪,我们到哪找这笔钱呢?水艳一边说一边就擦眼泪,弄得我和叶子都有些难受起来。
我回到墓园时天已全黑,雨还没下下来,但在坟山上的黑云气势逼人。杨胡子叫小弟去关紧院门,并说今晚不巡夜了。他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天上,回转身来时又说道,乌云似狼,大雨滂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