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守墓人 > 第16节 >

第16节

我坐在水艳家的门外,听完这事后觉得胸上压力一吨重的铅块似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我猛地站了起来,不然我觉得我会窒息。我上了路,直奔村长家而去。路上几乎没遇见人,路的不远处是坟山,风吹过来,有今天昨夜,昨年昨世的气息。
杨胡子果然在村长家里,看见我走进院子,走进堂屋,他喝问道,你来这干啥?我直视着杨胡子,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来告诉你,坟山上起雾了,尤其是小鬼的坟那里,几步外看不见人。
杨胡子一下子就愣住了。村长从坐着的古式太师椅上欠了欠身子望了一眼窗外说,太阳蛮好嘛,这雾什么时候起的?
我说,这雾已起了十年了。
村长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大怒,他用手指着我说,大许,你来这说什么胡话,我们正商量正事呢,你马上给我离开!
看见村长动怒,杨胡子立即满脸赔笑地对他说,大许这是关、关心坟山,他说是十点前的雾……
村长不耐烦地打断杨胡子的话说,雾不雾关他毯事,我们这里正火烧眉毛呢。
我立即看着村长说,火烧眉毛,是的,我还要说的就是这事。水艳抱着娃娃带着婆婆,正要去省城告状呢,我刚才在路上拦住了她,让她等村长表态后再说。
村长一挥手说,别拦她,让她去告,到省城她连告状的门都找不着的。
我说,不一定吧。她要找的是报社和电视台,那里的门大着呢,隔半条街就能看见。
村长这才皱起了眉头。我接着说,村长,你也是这墓园的股东,事情闹大了不好吧。杨胡子立即附和道,我看这事得考虑考虑,当初签协议时,公司不是给村上留下一笔不可预见费吗,我想村长你就息事宁人算了。
村长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涨红着脸说,这钱一分也不能多给,对这种刁民,你让一寸他进一尺,不能让。她想去省城找记者,她去不了,西河镇的车站上我派有人把守的,谁敢出去闹事,在车站上就抓他回来了。
村长说完这话,仰头大笑。自他儿子死后,还没见他这样笑过。莲子在堂屋门口闪了一下,也许是发现我在场吧,本想进屋的她一转身又走开了。
村长的笑让我的血往头上涌。我突然大声说道,村长,水艳去不了省城找记者,但是你想没想过,要是记者现在就在你这屋里呢?
村长大惑不解地问,什么记者,在哪里?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者证递给他说,对不起了,我现在要开始采访,请你配合一下,我来得急,没带笔和纸,你给我一点好吗?
村长怔住了,看着我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似的。杨胡子凑到村长身边看了我的记者证后,脖子伸出来就像僵住了似的,他立即退到屋角坐下,膝盖有些发抖。
在一个封闭的、铁通似的地方,记者万岁。我有幸加入了有良知的记者的队伍,这比起我曾有过的特种兵生涯来,一点儿也不逊色。

村长妥协了,水艳可以拿着三万元钱去省城给孩子治病了。我从村长家走出来,快步回墓园去。我在这里待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想到即将离开,心里不禁有些怅然。快到墓园时,远远看见叶子站在路口的身影,她还在监视我的动向吗?这都用不着了,我很快会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并带着她走出这座坟山。
这时,杨胡子从我身后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看了看路的两头后,仿佛怕遇见人似的又把我往路边的树林里拉。我随他而去,进了树林,他喘着气说,大许,不、许记者,我在十年前出的那事,你可别给我登在报上呀!
这一刻,我感到我额上的青筋在跳,因为我一下子仿佛听见了十年前的哭声。我说,登在报上,那事便宜了你。你等着警察来抓你吧。下来后你不准乱跑,你跑不了的。
杨胡子一下子带着哭腔说,许记者,我并没有强迫她呀……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将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对他吼道,还敢说没强迫,你做的事是世界上最无耻的强迫!
杨胡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叫着说,许记者,你饶了我吧,从今天起,我每天早晚给那孩子垒坟擦碑,一直做到我死,还不行吗?我有罪,阎王爷会把我下油锅的,我害怕呀!
我用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他说,先这样吧,但是,如果那女人告你,那自有法律管你了。
这时,我发觉树林中有人影晃动了一下,抬头看去,是叶子,她正跑出树林去。我立即走出树林,想赶上叶子对她讲许多许多话。可是,她走得太快,一转眼便在通向墓园的路口消失了。
第十八章 坟山的秘密
这天晚上,我对叶子讲了我的全部情况。我说我的暗访已可以结束了,我想带着她一同回到省城去。她说,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一年多时间呀,算命先生说过,我得在这里做三年,我爸的病才会好的。
我说,咱们过去说过的话,都一笔勾销好吗?我已坦白了自己,你也别再提算命先生和你爸的病了。你的真实情况我不会问你,除非你哪天自己愿意告诉我。我现在只想带着你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懂吗?
叶子的表情突然很惊慌,确切地说是惊恐。她说,你、你不相信我的话?我说的是实情呀。
叶子的态度让我很为难。这时,坐在露台上的我们听见屋内有什么东西“啪”地响了一声,我平静地侧脸看了一眼通向露台的房门,因为你已不再担心有梅子再现这种事。果然,那声音的来由很快清楚,因为那只黑猫已从屋里蹿到露台上来了。叶子起身去赶它,它一蹿,便从露台外的树上跑了。
叶子站在露台边,看着黑猫蹿下树去,好像在想着什么。过来一会儿,她转身对我说,杨胡子的秘密,你其实只知道一半。
我有些吃惊,着急地问,他还隐藏着什么事吗?
叶子说,我带你去阴宅里看,你就清楚了。
此时已是深夜,我和叶子走上了坟山。一路上叶子都没说话,我预感到我将要看见到的秘密事关重大。我们很快就进入后山,登上山丘后,叶子用钥匙打开了阴宅的院门。进去后,叶子将我带到了那座顶上如拱门状的墓碑前,她蹲下身去在墓碑下拨弄着什么,然后站起身来,用手一推墓碑,墓碑像门一样地开了。我无比震惊地用手电照进去,被推开的墓碑后面是一道很陡的石梯,原来,这是一座地下室样式的坟墓。我和叶子晃着手电走了下去,走下石梯是一道铁栅门,叶子仍然用钥匙打开了它。我走了进去,用手电四面照着,这像屋像洞的地方不大,正面有一座莲花状的石台,石台里有两方凹陷,想来是将来放置骨灰盒的地方了。我问身后的叶子道,你说的秘密在哪里呢?问了这话后我没听见叶子的回答,转身一看,叶子早不见了。与此同时,我听见了铁栅门“哗啦”一声被关上的声音。
我慌张地叫了一声“等等我”便冲了过去,铁栅门已经被关死了,叶子正站在铁栅外,正用看笼中老虎的眼光看着我,我用手电照着她大声问,这是为什么?她怪怪地笑了一下说,你想害我,对吧?小弟被抓走了,杨胡子给你跪下了,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我没说错吧?你让我和你一起走,我就知道你会在路上下手害我。我要不跟你走,你就会在阁楼上下手,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些吗?好了,现在你就待在这里面吧,我也不想让你死,那里面有矿泉水、饼干等食物,是我准备给自己避难时用的,现在都给你吧。
我的头脑里“嗡嗡”地响着,思维一片混乱。我看着叶子说,你误解了,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到墓园来,只是觉得有很多秘密需要破解,这里面也许藏着罪恶。现在,我的任务已完成了,我真的没想过要做任何害你的事。
叶子靠在铁栅门外面的墙边,将双手抱在胸前说,你到墓园的当天晚上,就在半夜时上阁楼来侦察我,你从门外的副窗往里看,你以为我没发觉吗?那天下午,我在露台上望见你从山坡下来,就觉得这个陌生人很蹊跷,因此我没下楼吃晚饭,让人以为我去镇上了。就这样你还上楼来窥视我,我就知道你是为害我到这里来的。第二天早上,我从露台外的树上溜下来,再敲院门进来,你来开门时,看我的眼光就是一种审视。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你斗智斗勇,让你一直没下手的机会。当然,我承认你很会伪装,这让我至少有一个晚上有些爱上你,幸好天亮后我觉醒了,不然我真会对你失去防范的。
听完这些话,我明白过来,我和叶子的关系一直阴晴不定,原来是她在和我斗智斗勇呢。现在过去的事已被她搅成一锅粥,我感到无从解释,于是便说,我承认我监视过你,但那仅仅是对你的来历好奇,我并没有什么恶意的。你放我出去吧,我不会害你的。我想让你跟我走,是不愿你留在这个鬼地方,更重要的是,我爱你,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然而,叶子完全不为我的话所动。她说,你想走,为什么不早走呀。我一开始就对你说我屋里吊死过人,可你还来找我,我甚至穿上黑衣扮成梅子来吓你离开墓园,可是你还是不走,并且对我越缠越紧。你还用伪装的爱情差点让我上当。现在,你说你想出去,我能放你吗?放你出来我可就完蛋了。
叶子说完这些话后便返身上了石梯。我抬头望去,墓碑打开处有一缕灰白的天光。我对着叶子的背影绝望地叫道,叶子,你不能这样扔下我。然而,叶子毫不犹豫地出去了。墓碑洞开处那缕灰白的光转眼被漆黑所关闭。
我狂叫了几声。就在和叶子隔着铁栅说话的时候,我也还没完全意识到我真会被丢在这里。我总觉得我和叶子说着说着她就会开门让我出去的。叶子是可爱的女孩,她不会作出任何残忍的事来的。然而,这结果来得缓慢而突然,我不相信她会走,然而她走了。
我在狂叫时电筒已掉在地上,它的光柱斜射着冷冷的洞壁。我绝望地拾起它,再回到洞内去细看,果然发现了一个木箱,里面有矿泉水和饼干。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这些东西让人活上一周没问题。洞内的空气不太好,但以一个人的呼吸量,可以供及,空气中的含氧量肯定不够,待上一天后人会头昏脑涨,但离死亡也还有距离。现在要紧的是节约用电,我立即关掉了手电。光亮不仅能让人看见东西,更重要的是,它是让人在黑暗中不崩溃的支撑。我决定每到心里慌得不行时亮一亮手电,这样,电池可以维持较长时间。
我按照绝处生存法作了些简单的计划后,便靠在洞壁上闭上了眼睛。尽管很恐惧很绝望,但此时最重要的是不能狂叫、不能大哭,因为这样消耗掉体能后,会让你的生命维持期至少缩短一半。
自从到墓园后,似乎已见惯了黑暗和死寂,但此时,在这坟墓的下面,我才体会到什么叫黑暗和死寂。我想着逃生的可能性,一是叶子主动来放我,这是奢望,从她决绝的状态来看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是杨胡子手里也有钥匙,但他即使进阴宅察看,要推开墓碑打开铁栅门走下来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不然叶子不会选这里做自己的临时避难处;还有一种可能是,阴宅的主人来察看时,打开墓碑走了下来。或者是,这阴宅要葬人了,也就是赵董的父母死了。这墓当然就打开了。不过,想到这种可能时我不寒而栗,因为到那时打开坟墓时,人们见到的将是未葬人的坟墓里早已有了一具白骨。
我忍不住在黑暗中狂叫了几声,那声音比摔在陷阱里的狼还要惨烈许多。我也顾不得节约什么体能了,节约下来的体能还是会冰冷,不如狂叫几声以表示我挣扎过、存在过的。我还侥幸地想这声音能否传出去。但我知道这也是奢望。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待下去了,时睡时醒,也不知外面是白天或黑夜了。有时想到坟山上的天空,不管是阴是晴,都觉得能看见这天空的人是多么幸福。
在这坟墓下面的睡眠实际上也不叫睡眠,因为我闭着的眼皮底下浮动着的都是噩梦。醒来时,我尽量不去回想,因为一旦回想那已做过的梦又会串进下一个梦中。

就这样的不知天日中过了很久,我在迷糊中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喂、喂,你死了吗?我醒来,以为是梦,转头却看见铁栅门处有微弱的光透进来。我立即扑了过去,惊喜地看见叶子正站在栅门外。她看见我时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叫了几声都没有应,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才一天时间,我想你也不会那样脆弱吧。
我问她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说,半夜。我赶紧又说,你放我走吧,你误解我了。她立即将头转开不看我,并且说,别提这要求,不然我马上离开。我慌了,立即连声说我不提这要求,你多在这里站一会儿吧,我吸吸从洞口进来的空气也可以多活几天的。
叶子这才转过头来,她说,有一个问题,我想弄清楚。刁师傅上次来看阴宅,说买这墓的人叫赵董。我知道“董”不是名字,是董事或董事长的意思。那天你和刁师傅在一起待的时间最长,还陪他去了镇上住,你听他说起过赵董的名字没有?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有。他对我也是说赵董,可能那样叫惯了吧。
叶子又问,那么,刁师傅讲起过赵董家人的情况没有?
我说讲了,家里有八十高龄的父母,还有一个姓袁的保姆。哦,赵董夫妇还有一个干女儿,叫灵灵,说是大学没毕业便生病住院了。
叶子突然叫了一声,像是洞壁上有什么刺了她一下似的。我忙问怎么了,她用手撑着额头,喘了口气说没什么,没什么。
她这状态,像闪电一样在我大脑中亮了一下。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联想,一种强烈的直觉让我对着她叫了一声,灵灵!我想要是她没应,我的直觉就失败了。
然而,叶子听见这叫声愣住了,她盯住我好一阵子后才说,原来,你为了害我,把我的什么都了解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不然我还不能确定这坟墓就是我干爸爸买下的。
我一下子振奋起来。叶子的身份在瞬间云开雾散,并且我在回想刁师傅的谈话时,还知道了刁师傅的父亲曾给叶子的父亲开过车,因为偷漏税上亿夫妇俩跑到国外去了。只是,叶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守墓呢?是逃避警方的追捕吗?这不可能。因为她父亲出事时她才读小学,不可能与大人的事有什么牵连。
这时,我听见叶子自言自语地说,好了,这事弄清楚了,我该走了。
天哪,你弄清楚了事就走,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大叫道,灵灵,你不能走,你把我关在这里,要是我死了,你就是杀了人,你可怎么给在国外的父母交代?
叶子低下头,突然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给你讲讲自己吧。咱们互相都坦白了,这才公平。
叶子的讲述,和我从刁师傅那里听来的东西,实际上只是多了些细节。
在叶子的回忆中,她的童年是幸福的。做过知青的父母回城后一度没有工作,后来她爸在街头摆了一个书摊,她妈也帮着买书。这期间有了她,她妈经常抱着她在书摊上卖书,这让她从小对书的兴趣胜过一切。她爸妈用辛苦挣来的钱给她买玩具,两岁的她把玩具扔了,只抓起书乱翻。到她五岁时,家庭境遇发生了变化,她的爸妈突然办起了一家小小的商贸公司。又过了两年,她刚进小学,她爸妈的公司已做大了。她爸坐的车是尼桑,由一个姓刁的师傅开。叶子叫他刁叔叔。刁叔叔有时开车送她出去玩,并说这车是你爸从省政府租借来的,你爸可是了不起的人。小叶子说我爸就爱抽烟,很呛人,没什么了不起。刁叔叔说你不懂,你爸的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火车货站的仓库,你爸要发的货,比外贸局的货要多出一倍呢。刁叔叔还告诉她,你爸的副手,就是省上一个大官的儿子,他对你爸可佩服了。她爸的副手就是现在的赵董,他当时就认叶子做干女儿。叶子的小名叫灵灵,所以父母和干爸爸都一直这样叫她。
在叶子的讲述中,我并没听到我想解开的谜团。于是,在她讲完后,我像所有听故事的人一样地问道,后来呢?
叶子说,后来就没什么可讲的了。我读大学后,老发现有人在校园里跟踪我。放假回去后,我对干爸爸讲了这事,可他却帮着那些跟踪我的人说话,说没人跟踪我,校园里很安全的。我就知道我干爸爸也有了变化,我不在爸妈身边,谁也不会真正关心我的。并且,我在书房看书时,我干爸爸还不断进来拿东西,我知道他在监视我。所以,我觉得在墓园做事最好了,人少坟多,又安全又安静。如果不是你闯进这里来的话,我真以为天下没人监视我跟踪我了。
叶子的话让我长出了一口气。连懂点最简单的心理学知识的人都知道,她这是被害妄想。所以她怕生人,怕突然停在面前的车,遇到这些情况她就要生病,要躲避。当然,她更怕被人监视,我在很长的时间对她这样做过,我这是罪有应得。当然,我这罪实际上也不叫罪,至少不该被关在坟墓里。不过,叶子在讲述过去时语气平和,这让我看见了被赦的希望。
然而,等待我的仍然是绝望。叶子讲完往事后,笑了笑对我说,我现给你讲这些,我已经不怕了,因为你出不来,也就伤害不到我了。说完,她转身便走,并在我的呼喊声中关上了墓门。
一直到现在,我在墓园经历的事都不算大,远没有我预想中的轰轰烈烈和出生入死。然而,在并没干出大事后却落个这种结局,让我非常悲哀。我不怕死,但不该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地死。并且,严格说来,让我死的人并无恶意,她也承认至少在一个晚上爱上过我。天哪,事物的逻辑怎么一下子如此混乱。我在特种兵部队服役期间,教官可从没讲过应对这种事情的办法。
想起我的特种兵生涯,我不禁心潮起伏。我当然不能在这里透露我做过的重大事情,但讲点旁枝末节的小事,也许不算太违纪。我参加过云南边境的缉毒。我从直升机上空降到一座深山里,化装成接货的人和毒贩头子见面。那天夜里,我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在深山里的一座桥头停下,不一会儿,毒贩的车来了,是一辆当地人爱用的农用卡车。车上跳下来三个汉字,走近我便问道,钱带来了吧?我说,都在车上呢,几大箱。一个汉字便搜我的身,确信我没带枪以后便说,你蹲下别动,我们先把钱转到卡车上。我立即双手叉腰地说,货呢?没见货谁也动不了这钱,你们不懂规矩吗?我的强硬让他们确信了我是真买家,于是便说,要货,开着车跟我们走吧。我发动了我的车,闪了三下灯,这是向我的战友表示交货地点有变的暗号。
我开着吉普,跟着这辆卡车在山里转到半夜,后来,车在一处崖边停下,车上的汉子走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山洞说,老大在洞里等你呢。这样,我让他们搬下了钱箱,扛在肩上跟着我走向山洞。进了洞内,我抬头看见里面站着七八个汉子,其中一个坐在石头上的络腮胡大汉就是毒贩头子了。我迅速把他的五官和我在照片上已熟记的五官相对照,一点不错,就是他,只是那络腮胡显然是今晚才贴上去的。我迅速扫视了一下洞内,没有其他出口。于是,我转身对刚进入洞的扛箱人说,把箱放下,这钱得我来点给你们。于是,我蹲下去打开钱箱,将一大沓一大沓的钱拿出来放在旁边的地上,洞内的人都只管远远近近地盯着地上的钱,就在一瞬间,压在钱箱下面的微型冲锋枪已握在我手中,我一个虎跳已到了洞口的石壁旁,抬手向洞内射出一梭子子弹后大喊,谁也不许动,要活命,把枪先丢出洞,再背对洞口退着走出来。这时,在听见枪声同时,我的战友们已经冲上来彻底封住洞口,毒贩三死两伤六个活捉,我们凯旋。
我在黑暗的坟墓里想起这段往事后,突然感到非常的害怕。因为,据说人在临死前会像放电影似的看见往事,而我刚才的回忆,真的有点像放电影。
而且,尽管有了害怕的感觉,我的回忆仍然停不下来,我又看见了部队清理空难现场的情景。我抱起那女孩,在将她装入尸袋时,忍不住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我一定恍惚了,想到这里时手上竟有了抚动那女孩头发时的柔滑感觉。我知道在黑暗的地下待得久了,这恍惚还仅仅是更可怕后果的前兆。罗小猫
这时,我突然听见在空难现场的那个女孩子说话了。我在黑暗中看不见她的面容,只听见她的声音在叫道,喂,喂,大许你过来一下呀。
我侧脸看去,铁栅门处已透着微弱的光。我像影子似的走了过去,看见站在铁栅外面的叶子便说,你下次再来,可能已没人走到你跟前来了。
叶子不说话,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于是我又照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说,半夜。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放我出去”这句话,因为我已经绝望。
她说,我还想弄清楚一个问题。我说,你问吧,不过你问了后得相信我的回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不是?
她说,你和镇上的紫花关系密切,她是不是在背后指使你来这里害我?我来这里时,曾在她那里住过三天,她就经常楼上楼下地跟着我走,还和她嫂子咬耳朵,商量怎样对我使坏。这个女人,如果敢追我到墓园来,我也会把她关到这里来的。

叶子的话开始让我感到恐惧。我说,我和紫花,是在去西河镇的车上认识。我和她,谁也不会想到要害你。
我把话说得非常简单,是因为多说也没用。我已经放弃了说服她的努力。
突然,叶子说道,我认真想过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放你出去的。
我一时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把这话又说了一遍,我才又振奋又急切地说,你说吧,什么条件,我都同意的。
她说,第一,你出去后立即离开这里,永不再来;第二,你得转告紫花,让她不得到这里来。因为我有一次在镇上遇见她,她就对我说过,要抽时间来看我。你得转告她,让她断了追着害我的念头。
我连忙说,这两个条件,我完全接受。
她说,你得对天发誓。
我说,我发誓,离开这里,永不再来。紫花也不得来这里。
叶子将手电放在地上作为照明。看着我发完誓后,她笑了笑。她的笑一点儿也不狰狞,而是一个可爱的女孩的笑。
她说,好了,就这样吧。但愿我没有作出错误的决定,谁叫我在那个晚上爱上过你一次呢。
她的话让我无比温暖。为这话,我就是在这坟墓里再待上几天也值得。
我等着她开门。我甚至想出门后便在她的额头上吻一下,然后再怅然地离开坟山而去。
然而,她没有开门的意思。她看着我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慢慢转身离去,走上两级石梯后,她才又转身对我说,我会在你睡着以后把门锁打开。也许是明晚吧。记住,出去后立即离开这里,永不再来。
她走了,敞开的墓碑处又关闭了天光。我在黑暗中靠着石壁坐下,想着明晚,我心里兴奋得发跳。我又迷糊起来,但这次没看见当特种兵的情景,而是看见我和叶子坐在夜里的坟丛中,我拥着她,鼻孔里充满兰草和百合的气息。
我醒了,侧脸望了一眼铁栅门的方向,好像叶子还没走似的,不然我怎会闻到那使人迷醉的气息呢。我走到铁栅门边,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铁栅,突然发现门没锁,怎么回事?我立即反应过来,她刚才来这里时,就已经开了锁的,然后才叫我,和我说话。
我“哗”的一声推开了这门,走上石梯后,轻轻一推,墓门也是虚掩着的。我又看见了坟山,看见了天空。天边已经发白,天快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