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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于银宝反对说:“这固然是一种思路,可是过于大胆了些,按照这个思路,大洼县公安和我们所做的前期工作全部要推倒重来。”
管巍也犹疑地说:“确实如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证据。”
沈恕说:“没有物证,这是眼下侦破工作的瓶颈,我们因此就只能质疑大洼县公安局的结论,而无法将其推翻,我们继续介入这起案子就师出无名。目前,推进案情的关键在于确认砖窑里女尸的真实身份,如果不是张芳,她是谁?张芳现在是死是活,如果已经死了,尸体在哪里?这几个问题不能解决,继续侦查下去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管巍也有些不解,说:“死者的家属已经辨认过尸体,而且尸体特征明显,不大容易认错吧?”
沈恕说:“就尸体特征完全吻合这一点而言,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可是,后面暴露出来的疑点又太多,找不到合理解释。砖窑女尸的面部被猫科动物的利爪抓烂,但它的衣物和赤裸的下身却又完好无损,看上去更像是人为的。如果是人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掩饰张芳的身份?可是张芳失踪多日,大洼乡的人都知道,砖窑里出现女尸,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张芳,何况死者身材和张芳相似,身上又穿着张芳的衣服,这种掩饰毫无意义。更合理的推测是,凶手有意破坏尸体的面目,就是为了让人们误以为它是张芳。”
我和管巍、于银宝都对沈恕的分析感到震撼,谁也没说话。其实,我也隐隐约约在怀疑砖窑女尸的真实身份,只是从未像沈恕想得这样清楚而透彻。这种怀疑从我见到尸体面部的损伤及脚上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时,就已经开始了,当在麦野家里见到张芳染着棕红色头发的照片时,我的怀疑在加深,但我一直没有深究自己的不安情绪到底从何而来。我相信,沈恕也早已在思考这些疑点。
果然,沈恕继续说:“张芳生前很讲究穿着打扮,连头饰都要与衣服搭配才肯戴出来,但我们发现砖窑女尸时,它脚上的袜子却不是同一双,而是一只深灰色,一只浅灰色,对一个爱美的年轻女人来说,不大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还有,砖窑女尸的头发是纯黑色的,而张芳在一年前曾把头发染成棕红色,按照头发的自然生长速度计算,如果砖窑女尸就是张芳,它的头发至少有一半应该是棕红色,而不是纯黑的。这些疑点凑在一起,虽然不能构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但足够支持我们继续侦查下去。”
沉默良久,管巍才说:“说老实话,沈队的办案思路让我茅塞顿开,按照这个方向考虑,之前困惑我的许多谜团都能够合理解释。但目前的关键问题是,这毕竟是大洼县公安主办的案子,他们急于结案,我们怎样才能推翻他们的结论,继续侦查?”
沈恕摇头说:“对大洼县刑警队,我们只能行使建议和业务指导的职能,无权进行行政干预,而且我们离队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在考虑,是不是让高局想想办法,把结案时间往后推一推?”
他的话没说完,供我们使用的专线电话就响起来,看号码正是刑侦局长高大维打来的。这些日子他的爱将沈恕在外,高大维对这起案子挺上心,不时打电话来过问案情进展。
“大洼县委给市局发了个函,说砖窑女尸案成功告破,感谢市局的大力协助,并以嘉奖的名义给市局拨了3万元办公经费。你前天还在电话里说案子错综复杂,恐怕没有十天半月揭不开盖子,怎么突然就破了,你又不尽快通知我,搞得我很被动。”这次高大维的语气却有些异样,虽然尽力在控制语气和措辞,但还是有些不满。
这部老话机的收听功能不好,话筒像扬声器一样,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注意到沈恕的脸色变了,也许他并没预料到大洼县委,或者说张韬光会来这一手。说实话,要论到整人、琢磨人,屋子里这几个绑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张韬光的对手,但要论谋事,可能经验最少的于银宝都要甩张韬光几条街。沈恕稍许停顿,随后原原本本地把大洼县公安急于结案立功的过程汇报给高大维。
高大维未亲临现场,在电话里无法判断双方孰是孰非,但他对沈恕一向很有信心。我们听到话筒里传出声音说:“大洼县委和公安局的态度很明显,采取了先入为主的姿态,我们暂时又拿不到证据,只好避一避,你们先撤吧,回来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沈恕答应着放下电话,于银宝气得瞪圆了原本细长的眼睛,说:“他张韬光怎么敢?他就这么玩手段,咱楚原就是被这帮不干人事的小人搞得乌烟瘴气的。”
沈恕说:“你生气也没用,就按高局说的,暂时撤兵,如果能收集到证据,还可以重新启动案子。”
我们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府,心里憋着一口气,感觉有些灰溜溜的。
12.重新调查
2003年3月20日上午。阴有小雪。
楚原市公安局技侦处。
年后是刑侦工作的淡季,我上午闲来无事,坐在电脑前整理近二十年来发生在楚原乡下的凶杀案,按照作案的动机、手段、处理尸体的途径等,把它们分门别类。农村凶杀案的特点比较鲜明:作案诱因多为生活琐事,如邻里纠纷、财物纠葛或男女情事;作案手段单一,以利器伤最常见,凶器包括菜刀、斧子、镰刀;抛尸地点则有山林、河流、荒郊野外等。
我一边整理,一边挂念着砖窑女尸案,如果沈恕判断得不错,砖窑里的女尸不是张芳,那张芳现在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已经遇害,凶手把她的尸体藏在哪里?
正想得出神,手机显示屏忽然闪亮,演奏起雄浑豪迈的《国际歌》。当时流行下载“红色歌曲”当作电话铃声,我开始下载的是国歌,以此彰显我时刻心系祖国的赤子情怀,却遭到于银宝的强烈反对,说按照传统习惯,听到国歌时应该肃穆起立,以表示尊敬,但我显然做不到每次来电话都起立接听。我想了想,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就把手机铃声换成了《国际歌》,从心系祖国升格成胸怀世界,而且从此不必每次都站着听电话。
是沈恕打来的,开门见山就说:“叶疯子果然失踪了。”
我一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谁是叶疯子?”
沈恕说:“我们去大洼乡刘富贵家走访时,他提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叫叶疯子。”
我记起来了,“你在调查她?”
沈恕说:“咱们回来后,我就派特情去了大洼乡,以及周边的几个乡镇,查访叶疯子的下落。许多人证实确有其人,而且已经有一个来月没见过她了,与砖窑女尸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
他所说的特情是公安用语,是特别情报人员的意思,有些地区也叫作卧底或线人,特情多由有前科劣迹的人员充当,他们更便于隐藏。
我说:“你怀疑砖窑女尸是叶疯子?可即使时间符合,也不能成为有效证据。”
沈恕说:“虽然没有有效证据,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一系列的疑点和巧合。大洼县那边动作很快,据说关尚武已经对他奸杀张芳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公安方面正准备把案子移交到检察院。我几天前给省厅打了一份报告,掃详细列举了我的怀疑,建议对这起案子重新调查。昨天,省厅作出回复,同意我的意见,并与大洼县做了协调工作,允许重新调查,并且在必要时我们可以提审关尚武。”
我默然不语。沈恕这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明眼人都能读懂个中玄机。可以说,每个稍谙官场的人都不会像他这么做。关尚武是什么人?一贫如洗,举目无亲,卑微得像一粒尘埃,他的死活没有人在意。沈恕却为了他一再违反规则,越级上报,这势必引起市局领导的强烈不满;重新调查,又会得罪大洼县委和公安。几个方面都不讨好。重新调查如果没有结果,上面对他的成见恐怕一辈子也扳不过来,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他的前途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说,沈恕是理想主义者,在人命关天的大是大非时刻,他选择了跟随内心的召唤,与世俗潮流对抗。在时下,理想主义者就是异类,就是幼稚、政治不成熟、没有大局观的代名词。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残酷打压下,已经所剩无几。只是,所幸在他们身上,还能看到男人的热血、人性的光辉,让人觉得这个唯利是图的人间还有温暖和希望。
沈恕一定知道我在这时心中风起云涌,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请你和我再去一趟大洼乡,尽量减小声势,就我们两个人,你……能抽出时间吗?”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显得并未把这件事看得多么严重,说:“我正闲得无聊,跟你再跑一趟吧!”
13.死亡循环
2003年3月20日黄昏。晴。
楚原市大洼乡。
季强见到我们,有点惊讶地说:“你们咋又来了?正好,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们打个电话,麦野不见好几天了。”
“麦野不见了?你怎么发现的?”我有些吃惊。
季强说:“昨天李双双到派出所来找我,说这几天乡里小剧团排练,张帆和麦野却都不到场,给张帆打电话,他说在外面卖种子赶不回来。麦野的电话没人接,到他家连着找了两天,都锁着门。麦野在大洼乡生活多年,没听说他在外面有什么亲戚朋友,不像是串门去了。再说,现在虽然是冬末春初时分,夜里气温还很低,真要是出门,怎么也得跟左邻右舍交代一声,留把钥匙,不然屋里有什么东西冻坏了,可不是玩的。李双双在乡里问了一圈,没有人知道麦野的下落,她放心不下,就来派出所通报。我昨天晚上到麦野家去,没见着人,今早又去了一趟,大门上还落着锁,看样子一晚上没人回来过。我担心他出什么事,正琢磨着要不要跟你们说一声,你俩就上门了。”
沈恕听季强说完,轻轻在地上跺一跺脚,像是在表达“晚来一步”的惋惜情绪,说:“走,咱们去麦野家。”
天色渐晚,大洼乡笼罩在沉沉的暮色中,许多人家的烟囱里都在冒着青黑色的炊烟,弥散出人间烟火的亲切和温暖。可是谁又能想到,在这样的祥和安宁中,大洼乡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多少凶狠冷血的杀戮?
麦野家漆黑而安静,一把硕大的铁锁牢牢锁在大门上,隔开里外两重世界,像是久无人居,与世隔绝。
沈恕掂了掂那把大铁锁,说:“跳进去。”
院墙有一人来高,又没垫脚的地方,要跳进去也不大容易。沈恕在下面托着我和季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翻过墙头。季强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念叨他在年轻时候,翻这样的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我和沈恕都没心思听他说什么,院子里黑漆漆的,又安静得吓人,我们一步步向前挪,我感觉心里怦怦地跳,两只手心都浸出了冷汗。
屋门上同样落着锁,只是稍小了一号。隔着玻璃向里面张望,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沈恕低声提议:“撬锁进去?”
我有些犹豫,说:“行吗?这可是私闯民宅。”
季强说:“有什么不行的,农村不比城里,没那么多讲究,撬开锁进去,有事我兜着。”
“特事特办,这山高皇帝远的,也没地方申请搜查令去。”沈恕嘀咕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枚大小合适的,在锁眼里左捅右捅,没一分钟,锁头“叭”地一声弹开了。
我吁一口气,说:“咱市里那几起撬门入室盗窃案是不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