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赫被整得措手不及,低头看看手里,空无一物,这才反应过来怒骂,“司徒巽!三堂从来是各管各事,你凭什么插手!要带走翊锦堂的东西,你问过庸堂主没有!”
三堂各司其职,其中紧迫的关系连陆书云都取决不下,毕竟牵扯的事太多。
然而,司徒巽恍若未闻,打开锦盒一看,竟是一枚金镶玉扳指,物小,分量却不轻,要送谁?他侧头问身边一名新入庄的小师弟,“此番是谁来送赏?”
小师弟踮着脚,目光闪闪,“回师兄,是位姓曹的公公。”
曹氏?司徒巽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摆明锦盒问明赫,“这是私物?”
“我,我……反正庸堂主发话了,你还能怎么着吧。”
“翊锦堂的事我无权处置,自然上报庄主,由庄主裁定。”司徒巽冷然道,不欲再费时纠缠,吩咐了几名弟子直接将人关到执法堂禁足。
眼看明赫被一路拖走,一路嘶喊辱骂,众弟子冷汗涔涔。他们蹑手蹑脚往后挪,一步,两步……巴不得早一点躲开凶神罗刹。可就有那么一两个脑袋不开窍的,还巴巴追上去,“巽师兄,巽师兄!”
司徒巽回头垂目,是刚才的小师弟,八九岁的年纪,还不到他一半高,“何事?”
小师弟仰头看他,圆嘟嘟的脸上满是崇拜,“师兄,您刚才那招好厉害呀!等我扎实了马步,能不能教教我?”大伙躲在一边,仿佛看见了一匹狼,和一只小绵羊。
水汪汪的眼里有最质朴的天真和好奇,曾经也有另一个人这么问他,司徒巽觉得心上一暖,点头道,“好。”他若有似无扫了一眼一边惊恐的眼神,“先替你师兄们把屋里的炭盆收起来,焦了。”
炭盆?什么炭盆?
弟子们闻着空气里一阵焦味,全体一抖。
糟了,烤豆干!!!
第四章 审时度势
杏影小筑是庄中一处僻静地,陆书云特地选了此处,趁着片刻安宁给江湖故交回函。
司徒巽来的时候他恰好搁下笔,未等抬眼,一方锦盒被呈递到他面前,里面装着一枚金镶羊脂玉扳指,质地细腻,温润无暇。他认得此物,是一位世外高人赠予前庄主的极品,一直存放在库内未动,何以在此?
待听完由来,他无声陷入沉思,眉头不经意拧的更紧。
“弟子擅自做主处置明赫,任凭师父责罚。”司徒巽恭敬请罪,利落且坦荡。
陆书云稳坐椅中,闻言审视起他,意味深长问道,“你奉命协理庄务,自然有权处置。只是翊锦堂的事务,为师甚少强加干涉,你何故执意要截下玉扳指?”
“牵涉大局便是庄中事务。”司徒巽顿了顿声,眸色微动,“再者,据弟子所知,曹公公是夏贵妃的心腹。”
陆书云不动声色道,“那又如何?”
司徒巽身姿挺拔立于案前,“赏赐事宜自有礼部周全,请当地府衙代理亦是常事。即便皇上有心指派,也应是某位大臣或亲信,何以会请后妃宫中的掌事送赏。”其中多少是皇上的意思,夏贵妃又参与了多少,恐怕难以说明白。
陆书云是心知肚明。
司徒巽一言道破重点,“陆华庄虽居江湖,但效命于朝廷,不过问政事,只忠于皇权。”
众所周知,当今朝廷党派之争惨烈,以当朝丞相和太师为首,但凡示好者便会被视作同党。夏贵妃有意指派亲信来庄里送赏,多半是怀着试探的心,何况陆华庄颇有价值,连皇上都惊动了。现在天下人都看着陆华庄的一举一动,一旦有风声传出去,麻烦肯定接踵而至。换句更实在的话说,在充分把握局势前,陆华庄想要求安宁,还应明哲保身的好。
陆书云近年来与江湖一道走得近也是这个原因,但世事远不如预料的顺利。
两人走到小筑二楼的茶室,面对面坐下饮茶,茶香融着雨季的清香格外醒神。
待杯上的雾气逐渐淡去时,司徒巽从栏外杏花影中回眸,“方才来的路上,听闻庸堂主想留下曹公公多招待几日。依弟子之见,多留恐生变故,师父还是尽早处置为上。”
陆书云无奈一叹,将茶如酒饮尽,“此事他向为师提过多次,本意不坏,可惜对陆华庄目前的处境来说是冒险了。若要找个理由逐客,唯有……”
“三日后陆家祭祖。”司徒巽当即领会,“曹氏不敢久留,我庄也不失待客之道。”
能如此之快的透析局势,取以应对之道,必要有足够的谋略和见识,司徒巽年纪轻轻能应对处事,陆书云身为师父甚是欣慰。
说来陆宸和漪涟也聪明,他同样教导,甚至更上心,可惜庄里人都知道,收效甚微。实在是那一双兄妹不是常人能驾驭的主,暗器功夫没学全,存岐堂的药理又凑几分,久而久之,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好比拳法只会半套,解毒只管当天,隔天复发都不叫事儿。
陆书云是个实在人,想着一知半解也罢,好歹还算是杂家。
“师妹机灵,自有她的好。”司徒巽道。
听似宽慰长者,实则意在维护,陆书云是过来人,看得出他眼里的情意,笑道,“他们私下说你不近人情,为师看着你倒偏心的很。”
“……”
“呵,是好事,为师明白。”陆书云斟满茶,神色一转,正事还当为先,“曹公公的事为师自会周全,只是三日后祭祖,陆家人依照传统要在玄古寺宿上一夜,庄中事务便全权交予你打理。”说到这里,愁云霎时满面,他特意嘱咐道,“清明前后,庄中怪事频发,你需格外谨慎些。”
司徒巽深知其意,话音沉了几分,“弟子有分寸。”
第五章 老传统
陆书云口中的怪事,其实是老传统了。
说来挺玄乎,陆华庄除了名震江湖的三绝以外,还有一奇,百鬼闹庄!
究其根本,大约是亘城信奉后土大神之故。陆华庄居于亘山,傍于亘水,行事作风又颇得传奇之色,显然更适合鬼怪出没。它们常来常往也不客气,今儿是无面水鬼,明儿是三眼狐妖,魑魅魍魉那都不叫事儿,时常还能看见墙里探出半个身子来,隔三差五把弟子吓得嗷嗷乱叫。
漪涟自小对奇谈怪事有莫名的热情,每日东找西寻,偏偏鬼怪妖灵全跟说好似的,从未让她瞧见。还是人家皇帝有福气,一来就瞧见了,碰上的还是稀罕货。
记得皇帝小住当日,铺子还没有睡踏实,突然一声哀嚎响彻山林。等人赶到一看,他正蹲在旮旯角里瑟瑟发抖,浑身黑不溜秋,像从炭堆里爬出来的。据他自己说,是跟着一个孩子走到这儿,没看见脸,只记得他身形飘忽,还发光。走到半路,就闻见一股异香,香气浓烈,不像是常人所有。然后,他看了见许多影子从黑暗里冒出来,有披着羽衣的,有长着翅膀的,有双眼发亮的,根本是到了阴曹地府。皇帝当场吓得龙躯一震,嗷了一声,蹬脚猛跃,一头扎进角落的炭堆里。
后来,皇帝披星戴月匆匆离庄,龙爪子冷得像冰。
再后来风声传开了,光怪陆离啥说法都有。可毕竟是皇帝,扯得还是玄乎事,大家不好太招摇,统一说成‘出了点事儿’,的确是出了点事,好听又好记,还显得很有内涵。
漪涟喜欢实在点的,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总得要个说法。
趁着夜班更深时,她再度打起灯笼找到炭堆,是在山庄后门一个偏僻处,隐约能照出一个圆窟窿,是皇帝刨出的玩意。好歹是龙头栽过的坑,弟子为了纪念就一直没动过。她拿着灯笼四处打量,左面是山林,右边是围墙,不远处是上玄古寺的近道,再就只剩下一间残破的石屋子,炭堆就堆在墙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