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渐从东方蔓延开,绿荫小道里淌过丝丝凉的风。漪涟惑然不解,跟着前方的黑鹰一路骑马向东奔去。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坎坷,马蹄艰难的踩在厚厚的枯树枝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是一种寂寥的音色。
“你这头鹰到底可不可靠,喂饱没?确定它追的是柳笙,不是食物?”大约只有蛇鼠一类才会往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钻。
王尹骑马赶路还是悠哉劲,“文若驯养的应该饿不着。如果真追的是食物,晚上就把它变成你的食物。”
漪涟才没兴趣,问道,“柳文若他自己呢?”
“我让他回疯人院了。”王尹勾起一笑来,“你不是想知道那堆骨头的真身吗?这个时辰他多半正替你挖着。”
漪涟警惕无言。
别看她不拘小节,其实是个谨慎的主,平日总会下意识观察他人颜色。若有一天,出现一个人,能完完全全猜度到你的心思,那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愿这个王尹的出现只是巧合,猜透她的心也是巧合。
无奈她除了谨慎之外,更加现实。她明白,世间的巧合不会那么多。
“停下了。”随着王尹的一声提醒,就看见黑鹰缓缓降落于绿荫之中。两人反应及时,先后拉住了缰绳,“应该就在不远处,我们只能步行过去。”
二人跳下马,将绳拴在树干上往更深处走去。
随着脚步愈发吃力,他们意识到这是一条上山的路。
四月多雨,路面湿滑,每一步踩下去会有湿哒哒的粘腻感,这让王尹止不住的恶心。脚步越迈越快,恨不能飞过去,哪怕是少跟地面接触片刻也好。
漪涟瞧着他蹙着眉头超到前面,故意高声道,“那双长靴价值不菲吧?可惜不是火浣布,弄脏了可不好洗。”
王尹慌快的脚步一刻没停,嘴上也不服输,“小钱而已,回去就扔了。”其实他现在就恨不得一把甩远了去。
好在这段路没有持续太久,大约是半山腰处,被绿丛覆盖的小道豁然开朗。一条栈道直通另一座山头,同样郁郁葱葱,焦躁的王尹总算松了口气。谁料好景不长,另一座山头的恶心小路再次让他变了脸色。
有完没完!
漪涟看他吞了黄连似的表情忍不住发笑。平常不是挺悠哉的嘛,你也有这时候。
可惜她的得意没持续多久。因为——
柳笙不见了!
替代他的,是在视线的极端处一个木色屋角,周边挤满了绿荫,郁郁葱葱。
“山里四通八达,他要凭空消失太容易。可能是办完了事,可能是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漪涟遍寻不得人影,作出两条猜想。
王尹亦发现了木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两人警觉迈近,才从旖旎的绿荫中发现木屋前的篱笆,篱笆院的一角上用木板搭了间简陋的储藏间,里头存着木桶锄头一类工具。潮湿的天气令工具发湿发潮,灰尘紧紧粘着,蜘蛛网也挂的病病殃殃。
王尹嫌恶的站在一旁,不负责任评说道,“挺有生活气息。”
见外头无甚特别,他们继而转进屋里,迎面扑来一阵霉味,还有死老鼠的臭气。陈设倒是齐全,整理的井井有条,但看木墙与家具的腐败程度,少说也该有五六年无人居住。
王尹依旧找了个最宽敞的地方站着,保证自己全身上下除了鞋底以外不和这屋子任何东西沾上半分钱的关系。漪涟则到处翻翻找找,东摸西看,最后得出结论,“碗筷茶具全是两副,应该住过两个人。”
值得注意的是药罐颜色深邃,是长久熬药形成,多半是有人病着。
王尹尽量保持心神不被干扰,摇头道,“看你柳师兄那身打扮,实在不像会来这破地方的人。”
都说同类容易了解彼此。漪涟颇有领悟,这两人某些地方实在相像,比如洁癖!
她摸索着从床底拖出一铜锁木箱,边角有老鼠啃咬的牙印。铜锁已经被精巧的手法漂亮撬开,只在箱盖面上残留了极其微薄的指印,若不细看,很难发觉。如此无用的讲究,必出自柳笙之手。
“他大约和我们一样是来查东西的,箱子他翻过。”漪涟开箱查看,里头存着好些书册。书册上的字是一笔一划写下,日期明了,十几年不间断,最后一次记录约在九年前。
“是日记。”漪涟翻看几本后下定论,“全是一个人写的,字迹前后差别很大,后几年笔锋明显变软,能看出颤抖的痕迹。或许是写日记的人患了重疾,或者受了伤导致握不住笔。”这是加上前头药罐的联想。
王尹很顺口的往下接话道,“能看出是谁写的吗?”
“没有署名,只是内容……”漪涟话到嘴边停住了,她不太有勇气把里头的东西念出来。尤其是在日记里频繁出现的名字,顿时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陆远程!
陆华庄前庄主,她的爷爷陆远程!
她满心惊诧读了大概,尘封多年的零碎片段陆陆续续拼接成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随着字迹的气力流逝,古旧的画面却更具张力。看到最后,直到九年前的最终篇,她恍然大悟!
“竟然,如此。”轻柔的声色略带感伤,衬得霉味更加扭曲。
“明白了?”
“你让柳文若把东西带上,他肯定找得准。”
王尹以沉默当作应答,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巾扔过去。漪涟斜了他一眼,顺手的就用方巾包了两本书册,然后将剩下的放回箱子推回床下去。王尹理所当然的看着,没再说其他。
漪涟有种很古怪的感觉,难以言语。她不知道王尹是看出她的想法,还是推测出她会带上书册作为证据才丢了方巾过来。总之,这位奇怪的叔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让她刮目相看,也是那一瞬间让她感觉到有点恐怖。
不过,她无意追究。
眼下,她最担心阿爹。
回程中又路过安宁村。因为被柳笙掀了老坟,全体乌鸦消失无踪。
柳文若这次找了一辆大马车,能容纳她与王尹面对面坐着。
王尹如来时一样喝酒弹琴,换了曲平沙落雁,漪涟不太懂音律,但凭感觉能听得出来,他弹什么曲子都比高山流水弹得好。因为王尹的高山流水只有形音,没有神韵,空泛泛的别说触到心脏,连胸腔都透不进去。
“想明白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王尹边弹边问,古琴弦撩拨的颇重。
漪涟半搭着眼皮,“谁告诉你都明白了。”
关键的‘太皞治夏’至今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