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我曾经听说过孔乙己是个阴阳先生,村里一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常与他凑在一起,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抓了什么鬼降了什么妖,毫无疑问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也许是我奶奶急疯了才想到把他请来吧?
我听到了奶奶和母亲恭敬地叫他先生,请他坐下又是端茶又是敬烟。孔乙己口称不用客气,却很享受地坐在那里全盘接受了款待,接着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经历了什么事,但我妈和我奶奶一句都回答不上,她们根本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孔乙己开始翻看我的眼睛,然后按着脉门很久,接着又摸头骨,最后他焦黄的“卤鸡爪”停在我的额头上,一股恶心的气息透入了脑海内……
我居然感觉到了他的手!
我突然有点激动,这么久以来,我除了听觉外没有任何其他感觉,但是刚才我明明感觉到了他按着我的脉门,现在又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进入我的头部,是我的身体开始好转了,还是他有与众不同的能力?
“先生,有办法吗?”奶奶紧张而惶恐地问。
孔乙己开始不停地咳唔,然后叹气,过了很久才说:“非常严重,你们把他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母亲急忙报出我的出生年月日时,孔乙己掐着指头念念有词,很久都没有动静,我严重怀疑他是在拖时间,想着怎么糊弄我家里人,我的病是被陆成山打出来的,关我出生年月鸟事?虽然我见过了吊死鬼和狐狸精,对于神棍我还是很排斥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猥琐到了极点的神棍。
“如果是在前些年,我病得没有这么重,可能还有办法……”孔乙己终于开口了,但却是在给我下死亡通知书。
母亲和奶奶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苦苦哀求,许诺重金答谢,果然老神棍又改口了:“从八字、面相和骨骼来看,还是有救的,我可以试一试,不过有一味药引难求……”
奶奶急忙问什么药引,哪怕是要她的老命她也愿意。
孔乙己迟疑着说:“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魂魄没有归位,又有个妖精附在了他身上,如果救他,妖精也会重聚魂魄,那时候能不能活命,不是我说了算,而是看它的心情了……”
我妈和我奶奶目瞪口呆,遇上这种事她们哪里知道怎么办?而我则有些震惊,孔乙己居然能够大体上说出我的病因和病症,这可不是一般的神棍啊!我像是夜色中看到了一点星光,于绝望之中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孔乙己……不,以后我还是他叫真名吧,周潭,周先生。
周潭似乎在自言自语:“天魂和地魂虽然不在体内,但人还活着就不会真的散掉,魂归故里,应该还能招回来;七魄散了四魄,却都在体内,也还有重聚的可能。其他药都好找,就是一味九转还阳草难找……”
我妈急忙问:“什么是九转还阳草?”
“还阳草也叫还魂草、长生草、见水还阳草,长生不死,晒干了浸水就能复活。普通的还阳草很容易找,但我要的是生长在极高绝壁上死过九次生过九次以上的还阳草,我们这附近几百里内,只有仙岩顶上的绝壁可能有。”
我妈和我奶奶立即愣住了。
我知道仙岩是什么地方,那儿现在还属于原始森林,山势奇险,特别是山顶四面悬崖绝壁,仅有一个地方可以攀爬上去。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道士在山峰绝顶之上修道成仙,屡显神迹,于是有人在绝顶之上建了一座小庙,供奉神像,称为仙娘,那座山也因此被称为仙岩。
仙岩绝顶的石壁上生长着一种檀香,生长缓慢,百年才长成小树,千年老树也仅有树心里面一点儿是真正檀香,所以非常珍贵。方圆几百里内谁不知道那檀香树值钱?至今依然没人敢下手,第一是因为绝壁太难攀爬,第二是曾经有贪心的偷盗者和采药人莫名其妙从悬崖上摔下去了。百米高崖坠落,好几次都没死人,只是重伤,于是越传越神,谁还敢去?
现在周潭要仙岩顶上的九转还阳草做药引,当然愁死我一家人了。
周潭笑了笑:“有一个人去必定能采来,此人也只有张婶你能请得动。只要他肯去,先在庙里焚香祷告,说明是为了救命之用,不要贪心采挖其他东西,应该不会出事。”
奶奶急忙问:“你是说叫老林子去?”
“对,就是他!”
第10章 真正高手在民间
老林子何许人也?
他是个老知青,姓林,真名很少人知道,所以无论老幼都称他为老林。“子”字是方言尾韵和习惯,不是尊称,与老子、墨子、孙子、韩非子的子无关。
老林是当年上山下乡唯一留在这里的知青,福州人,现在四十来岁,高大强壮,长相凶恶,脸上有一道刀疤。此人脾气急躁,性格乖张,至今不成家不立业,经常与别人的老婆勾勾搭搭,经常打架闹事。此外他还是一个绝世老饕,超级吃货,野猪野兔之类就不用说了,连毒蛇、山鼠、马蜂窝、天牛幼虫之类都遭到了他的无情摧残。
老林刚下乡时,什么农活都不会,赚不到工分总是挨饿。他刚好住在我爷爷家,我奶奶是个善良的人,见小伙子饿得可怜,自家虽然也很困难,还是尽可能送些吃的给他,逢年过节请他一桌吃饭,不能眼看着人家的孩子饿死了不是?后来老林在乡下混出名堂来了,把我奶奶当成了大恩人,早已千百倍回报,如果不是事关我的生死,我奶奶不会请他去做如此危险的事。
周潭之所以推荐老林去,是因为他练过武功,身手矫健,常年在深山中打猎也擅长攀爬,另外他凶狠强悍,杀气很重,鬼邪不敢近身,是最好的人选。
接着周潭又对我奶奶说了许多话,总而言之他会尽力,但能不能把我救醒,有没有后遗症都不关他的事,要看我命硬不硬——老神棍就是老神棍,先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老林最近几年到处跑,有时一年半载也不见人影,奶奶试着打了一个他留下的电话,第二天他就风风火火赶来了,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大概是第三天他与我叔叔一起出发了,他从来不拜任何神仙,采药之前去小庙中祭拜的事要我叔叔去做。
我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连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只知道家里人都在忙着找各种药材和一些特殊的物品,比如可以罩住整个人的大铜钟,千年以上的樟脑油,养了十年以上的大公鸡,讨要四十九家人的大米之类。
村子旁边有个凤头殿,里面就有一口大铜钟,我奶奶出面找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商量,凭着点老脸皮还是借到了;村头有三棵大樟树,据说唐朝年间就存在了,树龄超过千年,砍下些树枝就能熬出樟脑油。这三棵“神树”经常有人点香祭拜,平时没人敢碰,但为了救命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砍了;十年的大公鸡虽然罕见,却也不是绝对没有,肯花钱还是能买到的……
我再起燃起了希望,却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陆成山找了那么多高人都治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神棍真能治得好?
若干天之后的上午,周潭开坛施法了,在我家大厅画了大量符文,叫做聚魂阵。聚魂阵中央倒立一口大铜钟,把我剥光只穿短裤头放进钟内,灌进了大量药汤,还在钟下面烧火,大有水煮活人之势,这场面看过《西游记》的绝不陌生。
对了,当时还有一个周潭的朋友在场,叫吴章雅,是个精通中医的人,在我身上扎了大量银针,说是为了把药力和热量导入体内。
按照周潭的说法,我是男人,又是童男,乃是阳中之阳;妖狐是妖,又是雌性,为阴中之阴,所以可以借助时辰、阵法、药汤、法术的力量压制妖狐,这是古代阴阳家传承自上古巫族的秘法,道士们未必会懂……当时他说了很多,我没听完整也没听懂,我只在乎他和方法有没有效,而不在乎他的方法有多复杂和神秘。
周潭不停地念咒,画符,步罡踏斗,念了画,画了烧,烧了又再念再画再烧,足足折腾了半天。没人知道他具体是在做什么,只有我妈在旁边不停喊我的名字叫我回来(喊魂),其他人都在屋外,远远阻止行人和大型动物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身上渐渐有了暖意,眼睛睁开了,手脚也能动了。周潭却如临大敌,非常紧张,叫我不要动继续在药汤里煮着。他穿了一件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表情带着凝重与神圣,倒是与往日所见孔乙己形象大不相同。
我知道我有救了,对他感激崇敬之极,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然而好景不长,我突然又觉得身体变冷,变得麻木,连意识也开始迷糊。周潭大惊,连续往我头顶按了好几道符,却没有什么效果。他急忙拿起笔画符,画的时候好像很吃力,像提着几十斤重物的样了,画完后对着符纸掐指诀念咒语时居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的血是喷在地上,不是喷在符纸上,所以不是为了增加效力的舌尖血,而是运功聚气过度受伤了。
他把那张符按在我的头顶上,用手压着不停地念咒语,有一股气息灌顶而入让我清醒过来,体内那股躁动的阴冷气息又被压了下去。
原来我的魂魄重聚的同时,在我身体里面的妖狐魂魄也同步重聚了,这是必然的,所以陆成山找的许多高人都没办法。本来周潭的计划是聚合一部分魂魄之后,他与妖狐商量,请它放过我,不料妖狐神智没有完全恢复,就开始凭本能排济我,想要夺占我的身体。这个时候我的魂魄是很脆弱的,一旦被挤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到身体里面了,周潭只好强行镇压,但以他的修为很难压住,只好拼老命了。
我以为这一次成功了,但是周潭的脸色一直很阴沉,他原本蜡黄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有时却又涌上红晕……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我头顶上传来的气息猛地增强,身体里面不安份的气息全部被压迫集中到了背部某个地方。
我听到了周潭连续大喝三次“定”字,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同时他左手掐诀也在我背上连戳了三次,然后又喷出了一口血。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我妈吓坏了,虽然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没……事。”周潭勉力开口,举手示意我母亲不要过去,他的一只手还按在我头顶,在轻轻颤抖,但没有再注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