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铜雀正在自己的房间内饮茶;他端起茶杯,朝着京城的方向眺望几眼,不知道麦芒伍此时推断到了哪一步。不过,以那麦芒伍的心思,找出“红钱”这个线索,应该难不住他。
关键是自己的行动,是否给了麦芒伍如何去解读“红钱”二字足够的暗示……铜雀内心里着实有些拿捏不定。但是,人在屋檐下,铜雀能做的都做了;现在,麦芒伍也只能依仗于自己那过人的心智。
除此以外,别无他策。
铜雀想得很清楚:如果那麦芒伍真的能够依靠手头这零星的线索推断出什么而有所行动,那么事后整个锦衣卫镇邪司一定会感谢铜雀今天的所作所为,这个人情就算是送出去了;这样一来,桃花源日后在京城立足可谓指日可待。相反,如果麦芒伍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那么也就说明了这个人不过如此。
无论如何,铜雀这笔买卖,都不会亏。
生意人精明如斯,放眼天下,铜雀可谓首屈一指。
而这一点,麦芒伍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从铜雀短短时日内借由李家之手夺走鬼市,他就知道铜雀这个人不简单。
麦芒伍的眼前,之前遍布着满地的线头,自己无从下手。但是,今天被铜雀提醒之后,麦芒伍决定先顺着红钱这条线好好想一想。
前几年,户部尚书私自印制了八十一枚红钱散布于世间;皇上谅于这红钱解了税赋难题,最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朝廷由于察觉到红钱的巨大威力,开始回收散落于世间的红钱;之前一共收缴到了十六枚,说是要献于皇上,但他们锦衣卫镇邪司私自扣押了另外九枚。奎木狼叛逃之际,趁乱带走了其中三枚。
不久之前,那个叫做吴承恩的书生在京城现身,身上罕见的带着三枚红钱。事后,麦芒伍派了血菩萨前去索取红钱,虽然没有得逞,但是却也认定吴承恩身上的红钱并非奎木狼带走的那三枚。
再然后,麦芒伍发现了异常的黄花饼,正要细查,皇上却突然发难,若非不知何人用了红钱,冥冥之中天降大雨,挽救了镇邪司的一场灭顶之灾,那后果……
最后,便是今日,那卷帘估计身上也带着红钱,才用了沙盘那一招……
这些事情,似乎完全没有关联……
就在此时,天楼之外传来了敲门声。麦芒伍被打断了思绪,不禁皱眉。只听得管家在外面轻声喊道:“大人,烦请您出来一下……有,有要事。”
麦芒伍起身,径自走向大门——他知道,如果不是非同一般之事,管家绝不会在此时打扰自己。果然,麦芒伍出得门来,却看到眼前站着的乃是魏公公。
麦芒伍即刻施礼,还未开口,那魏公公便精神抖擞地低声喝道:“伍大人接旨。”
麦芒伍听完没来得及多想,即刻随着管家一齐下跪。魏公公从袖管中抽出一道圣旨,开口说道:“天下武举,开门纳贤,卷帘乃是南疆人才,本领深得朕心。伍爱卿不可擅生事端,即刻放人。钦此。”
麦芒伍皱着眉头,跪谢皇恩,心中却是一百个问号。奇怪了,从捉拿住了这卷帘,到押回镇邪司,不到一个时辰而已。京城最内的皇上是如何知道镇邪司已经擒下了这人?而且,即便是回来的路上走露了风声,那这圣旨未免也到得太快了些,自己每次有事觐见皇上,等待的时间,都不止这么久。
最重要的是……麦芒伍朝着镇邪司后院望了一眼;他记起了卷帘对自己说的那句胸有成竹的话:大人您很快就会放了我。
难道这卷帘早就知道,会有圣旨来救自己?就算知道,为何圣旨到得如此准时?
如此解读的话,只有一个结论。
这皇城之内,可不止他们镇邪司。甚至,麦芒伍每时每刻提醒自己,他们镇邪司这些怪人,在皇城之中,才是外人。皇城之中,真正盘踞着的,是那个被百姓统称为朝廷的庞大体系。
麦芒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何铜雀说话遮遮掩掩:本来鬼市在场的,除了自己带去的朝廷的人,便是铜雀的手下。可以说,当时并没有闲杂人等,铜雀本来大可不必如此谨慎……而铜雀故意提示自己与那卷帘有所瓜葛,大概就是在告诉自己另一条线索:
铜雀虽然不是朝廷的人,但是也在朝廷的掌控之下,所以说话办事处处小心。
皇上足不出户,天下事却什么都知道?其实不是皇上知道,是那个被称为朝廷的庞大体系知道。
这些逃不过朝廷法眼的人,他们身上只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这些人,都有红钱。
麦芒伍忽然心里一紧,转过身去,朝着鬼市的方向鞠了一躬。
“原来如此……”麦芒伍终于猜到了一个自己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答案。
红钱来自户部。
朝廷,具体点说就是六部、五寺、三营。
麦芒伍回想着,这惊天变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他们的影子,从黄花饼、到鬼市、到剿灭镇邪司、再到现在这沙卷帘。最最要紧的是,他们早就将皇帝围在皇宫大内,自己成了皇帝的耳、皇帝的目和皇帝的手,甚至成为……
如今,只有镇邪司,是他们一直无法解决掉的。
☆、第四十章 波月府(上)
李晋领着众人一路疾行,躲避着身后流沙的追赶。四下望去,路边竟然丢弃着不少妖物和人类的尸骸——确切地说,大部分尸体都只剩下了一张肉皮,内丹自不必说,连骨骼都已经被人抽走。看来,这些不速之客应该都是死于那白骨夫人的手段。而且,越接近众人的目的地,被干掉的人越多。
“看来,想见你那个朋友的人不少啊……”李征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李棠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刚刚离开家门时的新奇与快乐,她的视线故意避开路边那些残破的肢体,看向远方。
吴承恩气喘吁吁,已经快要跟不上李晋等人的脚步。论起脚程,吴承恩本来就不如执金吾出身的李家众人;再加上他一路上背着虚弱的青玄,双腿已经渐渐体力不支,人也有些神情恍惚,嘴里面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一个“书”字。
随着李棠一并坐在哮天身上的杏花情不自禁频频回头,偷瞄着满头大汗的吴承恩,心疼地扯了扯李棠的衣角,小心地示意了一番。李棠回头瞥去,只见吴承恩深一脚浅一脚,步伐已经不稳。但是他的双手却稳稳托在腰间,以便让青玄不会太颠簸。
李棠微微皱眉,抬头想要朝着前面的李征要求步伐慢一些;但是转念一想,李棠直接让哮天停住,自己从上面下来。杏花也连忙跟着下来。
“我坐累了。”李棠伸了个懒腰,装作不经意地同吴承恩说道:“不如让哮天载上青玄,省得你在后面气喘如牛,吵得我不得清净。”
杏花忍不住露了个笑容,然后在一旁拼命点头,对吴承恩说:“是啊是啊,哮天好软的,你让青玄上去也舒服一些……”
说完,杏花转而看向哮天:“哮天,乖乖的哮天,”杏花俯下身子摸着哮天光滑的毛,柔声和它商量,“你看青玄他伤得很重,吴承恩呢,背着他走了这么久也支持不住了,辛苦你背一会儿青玄好不好?不会太累的,等走到前面不远处那棵大柳树就好,然后,我来接力背青玄。”
“不要啰嗦了,再走几步吴承恩也要晕倒了。”李棠干脆地把杏花拉到一边,把青玄从吴承恩的背上扶下来,小心地把他放在哮天的后背上。
吴承恩这一次实在是没有力气逞强了;甚至连说谢谢的力气都不剩几分。杏花帮着吴承恩将背上的青玄小心放在了哮天身上后,担心吴承恩还不放心,又变出几根柔嫩的枝条,将青玄轻轻捆好固定。
前面的李征和李晋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
李征明显有话要说。但他尚未开口,便听得青玄咳嗽几声,抬起了头,虚弱地说道:“逃不掉的……”
“什么?”李棠听到了青玄这句没头没脑地话,急忙追问。
“我是说……我们一直没有走……”青玄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有些口齿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