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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温西勋爵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轻轻滑动,停顿一会儿,又继续滑动。然后,它完全停了下来。他将长长的下巴搁在手上,凝神望着窗外。窗外有时会突然传来轻轻的雨声,时不时地还会有一片柔软的枯叶飘到窗户上。上校打着呼噜;弗雷迪先生在轻轻地哼唱,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拍打着。时钟的指针终于懒洋洋地指向了五点,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公爵夫人下来了。
  “玛丽怎样了?”温西勋爵问,他突然来到了炉火照出的亮光中。
  “我正担心她呢。”公爵夫人说,“她现在神经异常紧张,这一点儿都不像她。她几乎不允许别人靠近她身边。我已经叫人去请索普医生再来一趟。”
  “你不觉得让她起床下楼走一走会更好吗?”温西建议道,“我认为她不应该把自己关起来独自胡思乱想。希望弗雷迪先生机智幽默的谈话会让她高兴起来。”
  “你忘了吗,这个可怜的姑娘——”公爵夫人说,“可是卡斯卡特上尉的未婚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
  “还有信件吗,夫人?”男仆出现了,背着一个邮包问道。
  “哦,你现在就要走吗?”温西说,“是的,给你——这儿还有另外一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稍等一会儿,等我写完。希望我能以电影中人们写信的速度将它写完。”他一边急匆匆地潦草地写着,一边念叨着,“亲爱的莉莲——你父亲杀害了威廉·斯诺克斯先生,除非你让送信的人带一千英镑给我,否则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丈夫。——你真诚的迪格斯布雷克伯爵。好了,就是这样,用同一支笔写的。给你,弗莱明。”
  这封信的收信人是老丹佛公爵夫人。
  十一月十九日星期一的早报报道:
  被抛弃的摩托车
  昨天一个养牛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养牛人习惯性地将牛赶到了距离里普雷南部一条大路大约十二英里远的某处池塘饮水。他看到有一头牛陷入了池塘中,就赶去营救,发现原来这头牛和一辆摩托车纠缠到一块了。在两个工人的帮助下,养牛人将摩托车拖了出来。这是一辆带深灰色挎斗的道格拉斯摩托车。车子的牌照被细心地拆除了。因为池塘很深,所以整辆摩托车都被淹没了。但是不管怎样,这辆摩托车被扔在这里应该不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因为星期日和星期一都会有很多牲畜过来饮水。警察现在正在找寻摩托车车主。车子的前胎是新的邓禄普轮胎,挎斗轮胎曾经用皮腿套修理过。摩托车是一九一四年的型号,磨损得比较厉害。
  “这似乎给了我们一些提示。”温西勋爵沉思着说。他立刻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弄清楚了下一趟去里普雷的火车的时间,然后叫了车。
  “让本特到我这里来。”他加了一句。
  本特在他的主人正在穿外套的时候进来了。
  “本特,关于车子的牌照,上星期四的报纸是怎么说的?”
  本特先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张晚报的剪报。
  牌照之谜
  在圣西蒙,诺斯费尔克特地区尊敬的纳撒尼尔·福尔斯牧师今天早上六点因为无证驾驶一辆摩托车被警察拦截。这位尊敬的先生在被拦住的时候相当吃惊。他解释说,今天早上四点,他应别人的请求匆匆忙忙赶往六英里外的一个地区去为一个垂死的教区居民做圣礼。因为事出紧急,到达之后他就将摩托车停在了路旁,然后进屋去做圣礼了。他大约在五点半的时候离开,当时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福尔斯先生在诺斯费尔克特及周边地区很有名,看起来他似乎是某人制作的恶作剧中的受害人。诺斯费尔克特是距离里普雷北部两英里的一个小镇。
  “本特,我要去里普雷。”温西勋爵说。
  “好的,大人。我要去吗?”
  “不用。”温西勋爵说,“但是——现在谁在照顾我妹妹,本特?”
  “艾伦,大人——是女仆。”
  “那么我希望你能经常和艾伦聊聊天。”
  “好的,大人。”
  “她平常会收拾我妹妹的衣服,洗洗她的裙子,做类似的事情吗?”
  “我想是的,大人。”
  “她的想法很重要,你知道,本特。”
  “我不会向一位女性暗示这种事情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胡思乱想的。”
  “帕克先生什么时候出发去城里的?”
  “今天早上六点,大人。”
  适合本特先生打探情况的时机出现了。本特和艾伦撞到一起去了,她当时正从后楼梯下来,抱着一大捧衣服。一双皮革长手套从衣服堆上掉了下来,本特将手套捡起,满怀歉意地跟着年轻的姑娘走进了仆人房。
  “放在那里。”艾伦说,将手中的负担卸到一张桌子上,“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做的工作。她在发脾气,我是这么想的。假装头疼,这样你就可以不让任何人接近你的屋子,收拾清洗你的东西。等他们一走,她就可以起来随处溜达。肯定不是头疼,你说是不是?你看看这里,我猜你肯定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儿。经常想着离开算了,我的想法有时却跟不上我的脚步。真希望这幢房子被一把火烧掉,这样我就可以躺下来休息了——多么悲惨的事情啊。额头上的皱纹都这么多了。”
  “我敢说我没有看到皱纹,”本特先生说,“但是有可能我没看清楚。”然后是一段安静的沉默时间,此时本特靠近了她,仔细找寻她额头上的皱纹。“没有。”他说,“皱纹?我想不拿着大人带去城里的大号放大镜,我肯定找不出一条皱纹。”
  “大人?本特先生,”艾伦说着从餐具柜里拿出一块海绵和一瓶苯,“你说大人拿着这样的东西做什么呢?”
  “哎呀,你看,艾伦小姐,这是我们的业余爱好,进行犯罪调查。我们可能需要看清楚某个被放大的东西——有可能是一些伪造的笔迹,在这种情况下就要看某些东西是否被改动过或者被擦去了,或者要弄清楚是否使用了不同种类的墨水。我们也有可能要观察一缕头发的发根,看看它是被扯掉的还是自然脱落的。再比如查看血迹,我们想知道那是动物的血还是人的血,或者仅仅是一杯波尔多葡萄酒。”
  “本特先生,”艾伦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条斜纹软呢裙子放在桌子上,拔出装着苯的那个瓶子的瓶塞,“你和温西勋爵真的能查清楚所有那些事情吗?”
  “当然,我们虽然不是善于分析的化学家,”本特回答道,“但是大人可是个万事通,知道很多事情——会发现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显得可疑。我们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疑问,会去请教一位特别有名的科学家。”——艾伦拿着浸透了苯的海绵的手凑近裙子,本特殷勤地阻止了她——“例如,你看,就在裙子侧缝下端的褶边这里有一块污渍。现在,假设这是一起谋杀案,而且我们认为穿这条裙子的人有嫌疑,那么我们就会仔细研究这块污渍。”这时本特先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放大镜,“然后,我会拿出一条湿手帕在边缘处擦拭一下。”本特边说边做,“我会发现,你看,它变成红色了。然后应该把裙子翻个面,我会看到污渍渗透过去了,这时剪刀就派上用场了。”本特先生掏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剪刀,“沿着里面的接缝把这一小块剪下来,就像这样,然后把它装进一个药片盒。这样——”一个药片盒很神奇地被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取了出来,“然后用干胶带把两面封好,在上面写上‘玛丽·温西小姐的裙子’以及时间。接下来我就可以直接将它送到伦敦请药剂分析师化验了。他会用显微镜进行观察,然后告诉我这是一只小兔子的血,或许还可以告诉我这块血渍被弄上去多长时间了。这条线索有可能就到此结束。”本特扬扬得意地完成了他的演示,收回了修甲小剪刀,并且随手将装了东西的药片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哦,他错了,先生。”艾伦认真地说,摇着她可爱的脑袋,“这是鸟儿的血,根本不是兔子的。小姐这么告诉我的。为什么要费事地拿着老旧、愚蠢的放大镜看来看去呢?直接向人打听不是更快更省事吗?”
  “哦,我提到兔子,只是举个例子。”本特先生说,“真是奇怪,她会在这上面弄上血渍。得跪在它旁边才能弄成这样啊。”
  “是的。流了很多血,可怜的小东西,对吗?肯定是某个人无意中射到它的。真不走运,上尉也是这样,可怜的人。或许是阿巴斯诺特先生,他有时会在外面胡乱放枪。真是一团糟,这肯定不好洗,弄上去的时间太长了。我想从上尉被杀死那天起我就没洗过衣服了,然后是法庭的传唤——真可怕,这是——而且公爵也被带走了!哦,真让人沮丧。我想我有点儿神经过敏了。这两天大家都这样,然后小姐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我靠近她的衣橱。‘哦,’她说,‘离衣橱门远点儿。你不知道它吱吱乱响吗,我的头疼死了,我的神经脆弱,不能忍受这个声音。’‘我只是打算把你的裙子拿去洗洗,小姐。’我说。‘不用操心我的裙子,走远点儿,你在这里坐立不安的,让我的神经更加紧张。’她回答。我不明白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对待别人。做小姐可真不错,脾气不好可以被称为神经崩溃。你知道,当我的丈夫,可怜的伯特在战争中死亡的时候,我遭受到可怕的打击——哭得几乎眼睛都瞎了;但是,老天!本特先生,我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另外,和你、我、门口的柱子一样,玛丽小姐也并没有多喜欢上尉一些。从来没赏识过他,这是当时我和厨师说的,而她也同意我的看法。上尉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式,为人十分得体,当然,从来没有说过不符合他身份的话——我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举手投足都让人很愉悦。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绅士,本特先生。”
  “哈!”本特回答,“因此总的来说玛丽小姐比起你预期中的显得有些过分悲伤?”
  “呃,说实话,本特先生,我认为这就是一个人的性情。她想通过结婚来脱离她的家庭。该死的污迹!她和公爵从来不能融洽相处,战争期间,她独自在伦敦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间,从事医护工作,同各种各样奇怪的人交往,而这些人公爵完全不欣赏。后来有过几段风流韵事,同一些身份十分低微的小伙子交往,这都是厨师说的;其中一个肮脏的俄国人扬言要把我们都炸成碎片——似乎在战争中还没有足够的人给他炸!不管怎样,公爵大吃一惊,停止对小姐的生活供给,并让她回家。从那时开始,她就狂热地想要跟着某个人离开,满心都是这样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这让我厌烦。现在我对公爵十分同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怜的人!被指控犯了谋杀罪,被拘留,像肮脏的流浪汉一样被恶意地践踏。真是笑话!”
  一番话讲得艾伦筋疲力尽,裙子上的污迹也已经清洗干净。艾伦停下来,挺直了背。
  “这活儿太累了,”她说,“不停地搓,手很疼。”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本特诚心诚意地说,准备好水、苯,拿起海绵。
  他转身拿起另一条裙子。
  “你手边有刷子吗?把这些泥渍刷掉。”
  “你的眼睛像蝙蝠一样不好使,本特先生,”艾伦哈哈笑着说,“没看到它就在你面前吗?”
  “哈,是的,”勋爵的贴身男仆回答,“但是这个不够硬,用起来不顺手,你现在去给我拿个硬点儿的吧。你真是个可爱的好姑娘,我在这里给你收拾一下。”
  “厚脸皮!”艾伦说,“但是——”她因为本特眼中仰慕的目光而变得温柔,加了一句,“好吧,我去给你拿个衣刷,拿个像砖块一样硬的衣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