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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是谁在外面?”
  “晚上好,”温西摘下帽子,出声招呼,“请原谅贸然来访。我住在里德斯戴尔。”
  “什么?”那个声音蛮横地说。温西越过小女孩的头顶,看到一个又高又胖的坐在巨大的壁炉旁边抽烟的男人轮廓。屋里没有开灯,但是有炉火,因为窗户很小,所以整个屋子显得很昏暗。看起来似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但是烟囱对面一条高高的有背长凳阻隔了空间,使得整个屋子后面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可以进来吗?”温西问。
  “如果你一定要进来,那就进来吧。”那个男人无礼地说道,“关上门,该死的,你在看什么?到你妈那里去,让她教教你礼仪。”
  这人看起来似乎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典型。小女孩迅速消失在长凳后面的黑暗中,然后彼得走了进来。
  “你是格兰姆索普先生吗?”彼得有礼貌地问道。
  “如果我是,怎么样?”这个农场主反驳道,“我没必要对我的名字感到羞愧。”
  “当然,”彼得说,“还有您的农场。真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不是吗?我是温西,彼得·温西勋爵,事实上,是丹佛公爵的弟弟。很抱歉打扰你——你现在肯定忙于看管牧场的羊群或者其他的事情——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在这附近走走。这可真是一座偏僻的山村啊,我想认识一下新邻居,所以就走到这里了。你看,我习惯待在伦敦,那里到处都是人。我想这里肯定很少有陌生人经过,是吧?”
  “没有。”格兰姆索普先生断然地说。
  “哦,或许这样也好,”温西勋爵继续说,“会让一个人更加关注自己的家庭。我总是认为在伦敦你会看到太多的陌生人;做任何事或谈论任何话题,都不像在家里那样——舒适。你已经结婚了,是吗,格兰姆索普先生?”
  “该死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农场主再次咆哮,脸上凶狠的表情让温西看得十分紧张,忽然想起了前面那人提到的看门狗。
  “哦,没什么事,”他回答,“我只是以为刚才看到的那个迷人的小姑娘可能是你女儿。”
  “如果我认为她不是,”格兰姆索普先生说,“那么,我会掐死这个婊子和她妈。对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事实上,这个话题只不过是用来打开话匣子的客套话,但是似乎完全偏题了,这让自诩很健谈的温西颇受打击。他采用了对付多数男人的手段,拿出一支雪茄递给格兰姆索普先生,暗自想道:“那个女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农场主很干脆地拒绝了雪茄,随后陷入沉默。温西给自己点燃一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同伴。这人大约四十五岁,很显然又粗鲁又苛刻;饱经风霜,宽肩隆起,大腿又短又粗——像一条坏脾气的叭喇狗。看来微妙的暗示对这个人完全不起作用,温西决定采取更加直白的方式。
  “说实话,格兰姆索普先生,”他说,“我突然来访,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拜访别人时要给自己找一个最好的借口,不是吗?我本人十分高兴能见到你——我的意思是即使没什么事情,我也十分愿意来拜访你。但是,事实上,我正在寻找一个年轻人——一个——我的一个朋友——他说他会来这一带逛逛,我想恐怕我们俩错过了。你看,我刚从科西嘉——一个有趣的城市,格兰姆索普先生,但是说这话题就离题了——归来。根据我朋友所说,我想他肯定一周之前就到达这里了,发现我不在,真倒霉。但是他没有留下名片,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不知道你是否碰巧遇到过他?一个高高的小伙子,有一双大脚,骑着一辆挎斗摩托车。我想他应该到这里来过,呃,你看到过他吗?”
  农场主的脸开始扭曲,脸色因为激动变黑。
  “你指的是星期几?”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想应该是上周三晚上或者周四早上,”彼得说,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马六甲白藤手杖。
  “我知道。”格兰姆索普先生大声咆哮,“——这个荡妇。这些该死的女人干的肮脏事。听着,先生,那个乡下佬是你的朋友?嗯,我周三周四在斯泰普利——你知道,是不是?你朋友也知道,是不是?如果那天我没去,他就倒霉了,该死的!如果他被我抓到,我就把他扔进彼得壶(8)里,一分钟就足够了,该死的!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我会拆了你们的每一根骨头,让你们去相互寻找。”
  说出这些惊人之语的同时,他像一头牛头犬一样伸手去抓彼得的脖子。
  “最好不要这样做,”彼得说着轻松地摆脱了他的钳制,这让对手大吃一惊;然后反过来紧紧地扭住了他的手腕,“这很不明智,你知道——像这样谋杀一个小伙子。可恶的勾当,谋杀。验尸,诸如此类事情。控方律师会盘根究底追问所有的细节,最后一个小伙子会将一根绳子套到你的脖子上。另外,你的这种方法太原始了。站好了,你这个笨蛋,要不我扭断你的胳膊。觉得好点儿了吗?好吧,坐下。别人向你打探些事情,你就以那种态度对付,在现在这个时代,总有一天会惹上麻烦的。”
  “滚出我的屋子。”格兰姆索普先生恼羞成怒。
  “当然,”彼得说,“我得感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格兰姆索普先生。很遗憾,你这里没有我朋友的消息——”
  格兰姆索普先生大喊一声,一跃而起,直冲向大门,并且大喊“杰贝兹”。温西勋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而开始扫视整间屋子。
  “这里有些可疑。”他说,“这个家伙太野蛮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我想——”
  他绕过那张长凳子,发现自己正与一个女人面对面相向——一大片阴影中一团模糊的白影。
  “你?”她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喘息着说,“你?你是疯了才会到这里来。快,快!他马上就会带狗回来的。”
  她将双手放在他的胸部,急切地猛推他。然后,当他的脸在火光中露出来时,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瞬间僵住了——类似于看到美杜莎的恐怖效果。
  传说中,美杜莎十分美丽,这个女人也很美,黝黑浓密的长发,饱满洁白的额头,整齐的眉毛下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大而丰满的嘴唇——身段如此美妙,彼得即使在面对六世世仇的紧张时刻,也会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双手本能地握住她的,但是她立刻挣脱了,开始往后退。
  “夫人,”温西说,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我不是十分——”
  他的脑海中现在翻腾着上千个问题,但是他还来不及想好怎么开口,就听到房子后面传来一声长嗷,接着,一声又一声。
  “快跑,快跑!”她急切地说,“狗!天啊,天啊。快走!我该怎么办?快走,如果你不想看到我被杀死的话。走吧,走吧,求你了!”
  “听我说,”彼得说,“难道我不能留在这里保护——”
  “你只会害我丧命。”女人说,“快走!”
  彼得将在学校受到的传统教育抛开,抓起手杖就跑。当他撒开腿的时候,那些牲畜已经近在身旁。他抡开手杖击向最前面的一条狗,那条狗往后倒退,疯狂咆哮。彼得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仍倚在门口,格兰姆索普用嘶哑的声音命令他抓住逃窜者。彼得正向那人靠近,人狗混战即将开始,这时他忽然摔倒在门口。他爬起来继续跑,同时听到农场主大声咒骂门口的人,而门口那人反驳自己无能为力,然后他又听到女人极度惊慌的喊叫声。他扭头看过去,门口那人和那个女人,还有另外刚加入进来的一个男人,正在把那些牲畜赶回去,而且似乎正在劝说格兰姆索普不要让它们过去。看起来他们的劝慰取得了成效,农场主的脸色稍微好一点儿了,后加入的那人正在把狗赶回去,夹杂着鞭子的噼啪声和狗吠声,闹成一团。女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怒了她丈夫,随即遭到殴打,倒在地上。
  彼得移动脚步准备往回走,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他回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直到她自己爬起来,用披巾擦掉脸上的血迹和脏污,走进屋子。农场主扫视四周,朝彼得晃了晃拳头,跟着她进了屋子。杰贝兹将狗赶到一起往回走,彼得的新朋友又倚回到大门上。
  直到格兰姆索普夫妇关上房门,彼得才掏出手帕,在暮色四合中小心地向那个人招招手,后者终于离开了大门,慢慢向他走过来。
  “非常感谢,”温西诚恳地说,塞了一些钱给他,“我恐怕无意中制造了麻烦。”
  这个男人看看钱,又看看他。
  “这是老爷对待前来拜访夫人的人的方式,”他说,“如果你不想对她的死负责,最好离这个地方远点儿。”
  “我说,”彼得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在附近闲逛过,时间大概是上星期三左右。”
  “星期三?没有。那大概是主人去斯泰普利的时候,然后他去了买机器。哈,没有看到。”
  “好吧。如果你发现了这样的人,请及时通知我。这是我的名字,我住在里德斯戴尔。再见。再次感谢。”
  那人从他手里拿走了名片,转身懒懒地走开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温西勋爵慢慢往回走,大衣领子竖了起来,帽子盖到了眼睛处。这电影般戏剧性的一幕让他的逻辑思维完全陷入混乱,他试图将思路理清。
  “首先,”他自言自语道,“格兰姆索普先生。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毫不犹豫的人,强壮魁梧,好攻击,不友好,冷淡,专制——因为妻子极其漂亮,所以妒忌心强。上星期三在斯泰普利,上星期四买了机器——门口的那个人已经证实这一点,另外,这是个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就算骑挎斗摩托车的神秘朋友在那里,他也遇不到。假设他来过这里,那么他的目的很明显。这儿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他为什么要骑着挎斗摩托?这可不是个很好的旅行工具。好极了。如果我们的朋友是来追求格兰姆索普夫人的,那么很明显他没有得手。这也好极了。
  “第二,格兰姆索普夫人。天啊,独一无二的人。”他暂停思索,回想了一下那令人颤抖的一幕,“现在让我们假设‘十号’是为此目的而来的。哦,格兰姆索普夫人非常惧怕她的丈夫,他只要有一点儿生疑就会打她。我真想去——但我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你能为这可怜的夫人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离她远点儿。希望那里不会发生谋杀案,一次一桩就足够了。哦,我想到哪儿了?
  “对——呃,格兰姆索普夫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情——而且认识某个人。她把我误认为某个人,对她而言此人绝对不应来格里德山谷。那么,我跟格兰姆索普说话的时候,她躲在哪里?她不在屋里。或许是那个小孩跑去通知她的。不,应该不是,我告诉过那个小孩我是谁。啊哈,等一下。我弄明白了吗?她看向窗外,看到了一个穿着旧的柏帛丽大衣的家伙。‘十号’就是那个穿着旧的柏帛丽大衣的家伙。现在假设她把我当成了‘十号’,那么她想干什么呢?她聪明地选择避开——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傻子会再次出现。然后,当格兰姆索普跑出去喊养狗场管理员的时候,她捏着自己的小命出来警告她的——她的——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那是她的情人吗?——让他快点儿走。她发现来的不是她的情人,只不过是个不请自来的笨蛋——恐怕我是的——一个危及她生命安全的新的危险。她告诉这个笨蛋要保住自己和她的性命的最好办法就是快点儿走。笨蛋走了——当然有点儿狼狈。这出迷人的戏剧的下一幕即将开始——什么时候呢?我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