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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可是,威廉——”他的妻子刚开了个头,他像挥手赶狗一样向他妻子挥了过来,她赶快缩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现在还不能。”一个男人说,温西模糊地辨认出他就是上回拜访这里时对自己很友好的那个人,“我想,你必须让他们在这里住一晚上,要不然里德斯戴尔公馆那边的人会来找麻烦,更不要提警察会说什么了。如果这个家伙想要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来,那伤害也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只不过一个晚上,好好照顾他,把他弄到炉火那里,”他对本特说,随后再次转向农场主,“现在不管不顾将他赶出去,如果他死在外面,那你就麻烦了。”
  这个理由似乎让格兰姆索普接受了,他满腹牢骚地走开。两个已经冻僵了的,筋疲力尽的人被带到火炉旁边,随后有人给他们拿来两大玻璃杯热乎乎的烧酒。温西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点儿,然后再次昏昏欲睡,而且稍微有点儿醉意。
  现在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抬上了楼,然后被放到床上。一间很大的老式房间,一个正燃烧着炉火的壁炉,还有一张巨大的有四根床杆的床。本特帮他将已经浸湿了的衣服剥下来,替他摩擦、活络经脉。另外一个男人也时不时地进来帮忙。从下面传来格兰姆索普说话的声音和高声的咒骂声。然后是那个斜肩男人刺耳的破锣似的歌声。
  虫子们过来了要把你吃掉
  在阿卡拉沼泽地的篱笆上……
  鸭子们过来了要把虫子吃掉
  在阿卡拉沼泽地……
  温西勋爵在床上缩成一团。
  “本特——那个——你还好吗?不知怎么谢谢你——这件事真是做得该死极了——你也睡一下——什么?”
  他慢慢陷入沉睡,古老的歌曲依旧在耳边,带着嘲弄,而且钻入他的噩梦:
  我们过来了要把鸭子吃掉
  在阿卡拉沼泽地……
  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为什么……
  当温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中十一月苍白的阳光照射在窗户上。看起来迷雾似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现在已经消散殆尽。他继续躺了一会儿,意识迷茫,还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随后大概过程自动浮上脑海,漂离的梦中残片渐渐回来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慢慢平复下来。他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极度疲乏,还有肩膀肌肉的酸胀。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身体,腋窝下面,从胸膛到后背,被救命的绳子环绕的地方已经一片淤青,疼痛难忍。他一动弹,全身的疼痛都开始叫嚣,所以他又躺回去,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本特走了进来,他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从里面飘来鸡蛋和火腿的美妙味道。
  “你好,本特!”
  “早上好,大人!我想您也该醒了。”
  “精神极好,谢谢——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小提琴(2)?——除了感觉像是享受了一场粗暴的按摩,一个有着钢筋铁骨、钢铁般手指的人的按摩。你怎么样?”
  “胳膊稍微有点儿酸疼,谢谢,大人。我很高兴地说,这次灾难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他把盘子温柔地放到温西勋爵已经做好准备的膝盖上。
  “很高兴从那个该死的地方出来了,”他的主人说,“困了我那么长时间,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本特,我知道现在再怎么感谢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是不是?好吧,我也不用不好意思了——非常感谢,本特。就是这样。对了,昨天他们给你地方睡觉了吗?我昨天晚上实在是起不来查看一下。”
  “我睡得好极了,非常感谢,大人。”本特先生指向墙角那里一张不用时可推到床下的装有小轮子的矮床,“他们昨天要给我另外一个房间,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还是选择跟您待在一个屋子里,相信您能原谅,大人。我告诉他们我担心您长时间泡在沼泽里,会影响您的健康。另外我对格兰姆索普先生也有所防备。我害怕他会认为我们来者不善,要是我们不在一起,我怕他会有什么不利行动。”
  “我倒不惊讶,本特。他是我见过的最凶恶的家伙。今天早上不得不跟他谈谈了——或者跟格兰姆索普夫人谈谈。我发誓她肯定会告诉我们一些信息。”
  “毫无疑问,大人。”
  “可是,麻烦在于——”温西嘴巴里塞满了鸡蛋,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找到她。她那可怕的丈夫似乎对到这里来的每一个穿裤子的人,都带有极大的敌意。如果他发现我们居然与她交谈,就像你说的,他私下里会冲动地采取令人后悔的举动。”
  “很有可能,大人。”
  “那么现在,他肯定去巡视他可恶的老农场去了,我们可以趁现在与她谈一下。一个奇怪的女人——该死的好女人。很好奇她对卡斯卡特做了什么?”他沉思着说。
  本特聪明地对这个复杂的问题不置一词。
  “那么,本特,我想我应该起床了。我可不认为我们在这里会受到欢迎。我对昨天主人的眼色可没有任何幻想。”
  “是的,大人。他昨天对把你送到这个房间来,可是发表了不少反对意见。”
  “为什么?这是谁的房间?”
  “他和格兰姆索普夫人的房间,大人。似乎是最舒服的一个房间,因为有一个火炉,而且床已经铺好了。格兰姆索普夫人则表现得很和善,大人。那个男人对格兰姆索普说如果好好对待你,毫无疑问他可以获得金钱上的补偿。”
  “哈,棒极了,已经抓住他的品性了,是不是?好吧,现在应该起床出发了。哦,老天!我全身都僵硬了!我说,本特,我还有衣服可穿吗?”
  “我已经尽量将您的衣服洗刷好弄干净了,大人,可是没有达到我期望的样子,但是我想您可以穿着回到里德斯戴尔。”
  “我猜街道上也不会十分拥挤。”他的主人说道,“现在我十分想洗一个热水澡。有刮胡水吗?”
  “我可以从厨房那里拿到,大人。”
  本特放轻脚步走开,温西勋爵嘀嘀咕咕,龇牙咧嘴地穿上衬衫和裤子,然后站在窗前巡视。像一般艰苦的农户人家一样,这里窗户紧紧关闭,窗框间被塞上了厚厚的纸团,以防止它咔嗒作响。他将纸团抽出来,将窗子推开,风呼啦啦欢闹着吹进来,带来了沼泽地的泥土味儿。他深深呼吸了两口。毕竟能再一次看到太阳,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像一根棍子一样直挺挺地死在彼得壶中,这可太让人厌恶了。他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为自己仍旧活着说了一声感谢,然后开始把衣服穿齐。作为填充物的纸团仍然被捏在手中,当他准备将它投入火中的时候,一行字紧紧抓住了他的眼球。他把纸张展开,阅读的时候,他的眉毛微微向上挑着,嘴巴以一种古怪而无法言说的方式张着。当本特带着热水返回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主人在那里出神,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另外一只手里拎着袜子,嘴巴里低低地哼着巴赫一段晦涩的曲子。
  “本特,”他的主人说,“毫无意外,我是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傻瓜。一件事情就发生在我的鼻子底下,我却没有发现。我拿着望远镜到斯泰普利去寻找答案。我真应该被倒钉在十字架上,以治愈我的大脑贫血症。杰里!杰里!当然,你这个大傻瓜,这不是很明显吗?简直就是个笨蛋。他为什么不能告诉莫伯斯或者告诉我呢?”
  本特先生向前一步,做出询问状。
  “你看——你看!”温西说,然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哦!我的老天!哦!我的老天!塞到窗框里让其他人去寻找。正是杰里会干的事。签写了他名字的一英尺长的信,装满秘密,放在如此惹人注意的地方,然后走开,保持骑士精神,沉默到底。”
  本特将水壶放到脸盆架上,以防发生意外,然后上前拿着纸张。
  这就是来自汤米·弗里伯恩的那封消失了的信。
  毫无疑问就是它。可以证明丹佛的证词的证据。更进一步说——是十三日那天晚上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不是卡斯卡特——是丹佛。
  丹佛建议狩猎小组十月份来到里德斯戴尔,他们八月份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松鸡猎季。丹佛趁着格兰姆索普出门去买机器,十一点半之后偷偷摸摸匆忙出门,步行两英里穿过荒原来到这里。丹佛粗心地将写有他签名的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一封重要的信件,随手塞在暴风雨的晚上咔嗒作响的窗框里去了。丹佛凌晨三点轻手轻脚地回家,像一只有回家本能的雄猫,然后在花房门口绊到了卡斯卡特的尸体。丹佛,这个愚蠢的、认为英国绅士的名誉高于一切的家伙,顽固地选择蹲监狱,也不向律师说明他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因为丹佛的误导而产生的谜团终于真相大白,当她投身于他兄弟的怀抱的那个难忘的晚上,她以为那个声音是丹佛的。丹佛应付陪审团的那套贵族理论,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的名誉而已。
  这些日子里,精选组成的贵族委员会正围桌而坐,“比照以前贵族刑事案件的审判过程,检阅议院的议事录,为了能更快地将丹佛公爵的案件提上审判日程,并且向议院报告他们由此可以得出怎样更加适合的办法”。程序是这样的:由携带白色法杖的贵族将陈词提交给陛下,告知陛下他们拟定的开庭日期;安排将威斯敏斯特的皇家美术馆收拾妥当以备迎接审判;申请足够的警力维持现场秩序和安全;请求陛下指定一位皇家总管大臣;通知所有被传唤出庭的贵族们要穿着他们的长袍入场;每一位贵族都要将右手放在胸脯上,以自己的名誉宣誓,并做出判断;议院纹章官以国王的名义宣布大家安静——如此这般,没完没了。然而,就在这里,被塞在窗缝里的这张脏兮兮的纸,如果被早点儿发现,这整个荒谬可笑的仪式就完全没有必要举行。
  温西在沼泽里的冒险,现在还让他胆战心惊。他在床边坐下来,失声大笑,泪水却肆意流淌。
  本特先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默默地拿出一把剃刀——温西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从谁那里拿到的——在磨剃刀的皮带上磨快刀片。
  这时候温西振作起来,走到窗前呼吸了两口来自沼泽地的新鲜空气。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一阵杂乱的喧嚣声传入耳膜,然后他发现,就在下面的院子里,格兰姆索普大踏步地走过狗群,它们一吼叫,他立刻就朝它们甩出一鞭子。忽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表现出强烈的恨意,温西如同遭受到重击一般,立刻缩回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