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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啊。”我点头。“你说她啊……她的话应该只会担心是不是少一个打桥牌的对象,或是没有人可以任她使唤、帮她拉上衣服后面的拉链,唉,她忍受不了那些不便吧,与其担心我,倒不如说正在生气。她就是这种女人。”
  “说得真狠。”
  “的确,很抱歉。”我可能累了,就像西之园小姐的提醒,我好像说过头了。
  “您跟我道歉,我反而觉得困扰。”
  “没错,对不起。”
  西之园小姐小声笑着。“您真是个奇妙的人。”
  “会吗?”
  “是桥爪家的别墅吗?”
  “啊,嗯,你知道?”
  “是的,我去过一次,但没进到屋里。庭院有个网球场对不对?我曾在那里待了一下。”
  两天前我拜访拥有网球场、富丽堂皇的桥爪家别墅,因为未婚妻和桥爪家的年轻主人(其实跟我同年)是朋友。
  几个月前我终于拿到年假,然后为了我那位任性的未婚妻,立刻请了年假。我没有怨言,我既不是个会善用时间的男人,而且抱怨对我来说太麻烦了,结果,因为厌倦自己在桥爪家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所以独自外出散步的计策也宣告失败,现在我淋着雨,和西之园小姐两个人站在安静的森林中,此时突然有些担忧。
  话说回来,出门前,那个女人不就瞪着我看吗,要是带个陌生女人回去……
  我真的会跟那个女人结婚吗?
  我身不由己地老想着别人的观感,感情用事,我就是我,不过这样就满足了吗?还是有别的怨言?
  接着我们再度启程,走了一会儿,路面也趋于缓和。我在雨中牵着西之园小姐的手,脸不红气不喘地慢慢前行,但心情却像浮出水面的河马,越来越沉重。
  3
  突然下起倾盆大雨,风也转强。
  西之园小姐的昂贵阳伞此时也起不了作用,脚下的小径顿时变成小河,而且附近没有地方可以躲雨,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样子反而会下得更大,在我犹豫之间天色已晚,只好硬着头皮、全身湿淋淋地继续往前走,爬着缓坡,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也就不在乎满是泥泞的双脚。
  后来一路上我们大声说话,直到看见别墅的那一刻,我竟没来由地心情大好,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恐怕是对社会化的感觉自我麻痹了,总之浑身湿透,双脚泥泞不堪,加上艰辛的操练,情绪也跟着沸腾,我感到之前的忧郁已随大雨流走,即使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我大声笑着,她也跟着笑了。
  此刻,为何我在转瞬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呢……至今我仍无法解释。
  同时我也意识到她一直被我握住没放的手温暖多了,有次回头,她还撞个我满怀,当下我们就这样互看了一阵子。一阵子?不,其实只有几秒吧,但这几秒已足够我思考,当时我的确想拥抱她,不过下一秒我就像打破杯子的小孩,急忙闪到她身后,慢半拍的后果让我十分狼狈。
  我暗自叹息然后耸耸肩,她则低着头笑出来,接着我也笑了。
  都这把年纪了,我在干嘛?我甚至怀疑附近的空气是否混入了麻醉气体,这种表现并不像我,绝对有问题。
  桥爪家的别墅是栋年代久远的三层楼西式建筑,一楼的外墙覆盖紫色砖瓦,往上则是白色的墙壁,钉着深咖啡色梁柱和斜支柱,与白色墙面产生鲜明对比,窗户皆为长形,窗框则是统一成绿色,三楼的窗户突出于褐色屋檐下,上头还有两个烟囱。避雷针的造型奇特,有如天线般长在屋檐上,虽然我不太确定,但这栋别墅应该是欧洲山间常见的样式,如果走在街上发现同样设计的建筑物,我一定会以为是咖啡店或餐厅。
  建物本身不大,不过用绿色的栏杆围成的腹地却大得吓人,北侧大门旁的空地足足可停十台以上的车子,还有用色彩缤纷的花坛做成的环形车道,车辆可以行驶到玄关前伸出的偌大屋檐下,以便乘客上下车。南侧庭院一面为网球场,旁边紧邻一栋俱乐部和游泳池,此外尚有宽广平坦的草地,经过设计、点缀合宜的大树遮住远望的视线,面向南侧庭院看得见建物主体、呈L形延伸出的白色阳台,颇有游艇停泊处的气氛,无论如何,在日本很少见到类似规模的建筑。
  回去的道路尽头就是桥爪家,这条路就像私人领土,途中还有露营区和连续几栋正在出售、小巧可爱的山庄,只有桥爪家的别墅离群索居,接近山顶,除了道路和腹地,周围数公里以外尽是森林,大部分为笔直的针叶树,别墅附近都是低矮的林木,反而更加凸显白色枝干、不算高的针叶树,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都覆盖在冰天雪地里,在冬天这个漫长的季节造访时,这里的时间仿佛就此停止,想必经过冬季充足的睡眠,植物们才能在短暂的夏天尽情绽放吧。
  我和西之园小姐沿着涂了一层厚重油漆的铁栏杆前行,绕到北侧大门,从这儿看得见灯火通明的屋内。
  “该用什么理由才好?”我站在玄关前回头注意西之园小姐的表情。
  “我的样子也糟透了,怎么办?”她耸耸肩。“我想还是请您先载我下山好了,我现在全身脏兮兮的,不方便见任何人。”
  “可是不赶紧洗个热水澡的话……”
  西之园小姐看着我,不发一语,看来正在犹豫。
  “你这样会感冒喔。”手指向门口,我劝着她。
  “嗯,好像快不行了。”她小声地同意。
  气温比刚刚降低不少,我们也感觉身体也越来越冷。
  “我说的对吧?”我点头。
  突然有个孩子气的念头,我示意我们一起偷偷潜进去,她听到后露出笑脸,新月形的双眼、可爱的笑靥,以及微微泛出红晕的白皙脸庞,美得令人想要立刻用镜头捕捉下来。
  我轻轻打开门,这扇门后附着铃铛,必须特别小心不让铃铛晃动,然后我探头东张西望,好险大厅没人,他们应该聚在客厅或餐厅,我还听见屋里的音乐和女人的笑闹声,我先溜进屋内,一只手撑着门,并示意西之园小姐跟着进来。
  大厅左手边是复古型的阶梯,我像小偷样蹑手蹑脚往前走,她应该也一样吧,我记得某部电影曾有类似的桥段。
  整栋别墅里我最喜欢这座楼梯,楼梯中有个U 字型的转弯,楼梯间的墙上有三面狭长窗户,彩绘了类似我在苏黎世小教堂见到夏卡尔【夏卡尔(Marc Chagall,1887-1985),俄国出生的法国籍画家。当时的创作方向,艺术史学家们多将他列在超现实主义风格中】的彩色玻璃画(当然色彩远不及此),窗户面向东方,所以早晨时这里格外美丽。
  不过此刻我无暇跟她说明,我走到二楼底,快速打开自己的房间,招手叫西之园小姐进来。
  关上门,两个人同时吸了一大口气,交换一下眼神。她咬着下唇,一副想要忍住笑意的样子。
  好美的唇形……这样观察她的我到底……
  “您的未婚妻呢?”西之园小姐低声说:“我帮不上忙喔,您打算怎么向她解释?”
  “不不,只有我一个人住这儿,我跟她分开睡,你不要担心。”
  “我没办法放心。”她微笑着。
  “不然要不要偷偷在这儿住上一晚?”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度睁大双眼。我难得后悔开了个低级的玩笑。
  “抱歉。”我故作镇定地掏出口袋的香烟,点起一根并走到房间中央。“呃,这里只有简单的淋浴间。”
  “嗯,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一下,啊,可是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