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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你演多长时间了?”
他眯起一只眼睛,计算起来,然后瞪大双眼,一脸惊讶:“已经快15年了。”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从传教做到传销上去了啊。”
刚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这么说未免刻薄,但一想到我的昔日牧师居然赚小费去了,还是有些吃惊。不过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他只是照了照镜子,最后自我欣赏地看了一眼那打得完美的领带,朝我眨了眨眼。
“都一样,”他说,“不过都是糊弄乡巴佬的伎俩罢了。我得失陪了,我要卖闪电去了。”
他把那瓶海洛因放在房车中间的小桌子上。我偶尔瞥上一眼,甚至拿起来过一次,但却完全没有想吸的念头。实话说,我甚至想不通我怎么会在这东西上浪费了这么多生命。那些疯狂的需求对我而言就像是场梦。我在想是不是每个人冲动过后都有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并不知道。
现在还是不知道。
布里斯科追求新生活去了,嘉年华秀助理辞职是太频繁了,我问雅各布斯能不能让我来干,他马上同意了。其实没什么可干的,不过好歹免得他再花精力去雇个乡下佬,给他把相机抬上抬下,给他递礼帽,还有假装触电。他甚至建议我在他示范的过程中,用我的吉布森弹几个和弦。“带悬念那种,”他指示说,“要让这些乡巴佬感觉眼前的女孩儿真的会触电。”
小菜一碟。从Am到E和弦之间的切换总能预示大祸临头(就是《日出之屋》和《斯普林希尔矿难》的基础和弦,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乐在其中,不过我觉得大声而缓慢的一阵鼓点可以锦上添花。
“别对这份工作动感情,”查理·雅各布斯告诫我,“我准备上别处去了。展会一结束,贝尔游乐园就门可罗雀了。”
“上哪儿去?”
“还不清楚,但我已经习惯了独自旅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只是先跟你说一声。”
我其实早就知道。在妻子和孩子死后,查理·雅各布斯一直独来独往。
他去工作室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开始把一些设备带回去,存放在小拖车里,当他再次上路时,就会开着房车拉着拖车把东西带走。那台像功放又不是功放的设备没在,四个长金属盒中有两个他也没拿。我感觉他是打算从头开始,无论去到哪里都一样。仿佛他已经在一条路上走得够远了,想换一条路试试。
我不知道后面要怎么生活,我现在戒了毒(也不瘸了),但与高压电之王一起旅行可非我所愿。我对他心存感激,但是因为我已经无法真正回忆起海洛因上瘾时有多恐怖(就跟女人生完孩子就记不清分娩的疼痛一样),所以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感激。而且他让我感到恐惧,他的“奥秘电流”也让我害怕。他用极尽奢靡的辞藻来阐述“奥秘电流”——“宇宙之奥秘”“终极真知的途径”——但他其实对这种电流的了解十分有限,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面对在爸爸的衣橱里找到的枪一样。
而且,说到衣橱……我偷看过,我还是承认吧。我发现了一本装满了帕齐、莫里和他们三人合照的相册。每页都翻了无数次,封面都松了。不用劳驾大侦探萨姆·斯佩德,连我都能推断出他常看这些照片,不过他从不在我在场的时候看。这个相册是一个秘密。
就跟他的电流一样。
10月3日的清晨,在塔尔萨州际博览会关闭年度摊位前不久,我又一次经历雅各布斯给我的脑电波冲击带来的后遗症。雅各布斯是给我付工资的(远高于实际服务应得的),我按周租了一间距离游乐场四个街区的房间。显然,不管他有多喜欢我(如果他真喜欢我的话),他还是希望独处,而且我觉得也是时候把床还给他了。
我大概是午夜时分上床睡觉的,大约是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一小时后,我一闭眼就睡着了,几乎一向如此。没有毒品困扰,我睡得很安稳。不过那天凌晨,我两小时后就醒了,发现自己在杂草丛生的出租屋后院里。冰冷的月牙悬挂于顶。月色之下,杰米·莫顿赤身裸体地站着,只穿了一只袜子,肱二头肌上勒了一根橡皮软管。我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它,不过软管勒住的地方血管毕露,条条暴起,随便一条都是扎针的好目标。软管下方,我的前臂惨白而冰冷,仿佛还在熟睡。
“出事儿了。”我说。我一只手拿着把叉子(天知道这又是从哪里来的),一下一下地猛戳我那条肿胀的胳膊,至少扎出了十几个孔,血珠从里面流出来。“出事儿,出事儿,出事儿了。妈呀,出事儿了。出事儿,出事儿……”
我想让自己停下来,但却停不住。确切地说,我并不是失控,只是无法自控。我想起那插电耶稣沿着一条隐藏的轨道漂过太平湖。我就是那样。
“出事儿了。”
戳一下。
“出事儿了。”
戳戳。
“出——”
我伸出舌头用力咬了一下。那咔嗒的声响再次回荡,不过不是在我耳边,而是在我脑袋深处。说话和戳自己的强迫行为都消失了,就是这样。叉子从我手中滑落。我解开那条临时止血带,血流涌回前臂,我感到一阵刺痛。
我仰望着月亮,瑟瑟发抖,在想到底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控制了我,因为我刚才身不由己。回到房间的时候(庆幸没人看到我在微风中摆动的生殖器),我发现自己踩到了碎玻璃,把脚割伤了。这么痛应该立刻会醒,但我却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并不是在睡梦中。对此我深信不疑。有种东西将我从我体内移走,然后占据了我的躯体,就像开车一样操纵着我的身体。
我洗了脚,回到床上。我从来没有跟雅各布斯说过这些经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会说,午夜漫游一下,把脚割伤了一点儿,只是医治海洛因毒瘾的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代价,而且他这么说也完全在情在理。不过还是:
出事儿了。
那一年,塔尔萨州际博览会闭幕日是10月10日。那天我来到雅各布斯的房车时是下午5点半左右,有足够的时间来给吉他调音和帮他打领带——这已经成了传统。我正给他打领带时,有人在外头敲门。查理蹙着眉头去应门了。他当晚有六场演出,包括午夜场的压轴,他不希望之前有人打扰。
他打开门,说:“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我希望你晚些再来——”一个穿着背带裤、戴着棒球帽的农民(一个愤怒的俄克拉何马老农,再典型不过了)照他嘴上就是一拳。雅各布斯踉跄后退,结果被自己的脚绊倒,差点儿把脑袋结结实实撞到餐桌上,要真撞上没准儿会失去知觉。
不速之客闯了进来,弯下腰揪住雅各布斯的衣领。他和雅各布斯年龄相仿,但块头更大,而且怒气冲冲。这下麻烦了,我心想。麻烦当然是免不了,但我想的是要住院好一阵子那种。
“就是因为你,她才被警察抓去的!”他嚷道,“该死的,她会留下案底,跟她一辈子!就像狗尾巴上拴个汽水罐一样甩不掉!”
我不假思索地从水槽里抓起一个锅,飞快地朝他脑袋的侧面敲了下去。出手不重,但他松开了雅各布斯,惊奇地看着我。泪水开始沿着他大鼻子两侧的法令纹往下流。
查理连滚带爬地挪开了,鲜血从他的下嘴唇里淌出来,嘴唇裂成两瓣。
“你敢不敢找个跟自己块头差不多的来打?”我问他。这种话实在说不上理智,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校园打斗那种血气又回来了。
“她得去上法院!”他冲着我嚷道,操着一口走音班卓琴似的俄克拉何马口音。“这是那个浑蛋的错!就是那个逃得像个螃蟹似的遭天谴的家伙!”
他说遭天谴。他真的说了。
我把锅放在炉子上,亮出双手让他看到我没抄家伙。我用尽可能抚慰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而且我相信——”我差点儿漏嘴说成查理。“我相信阿丹也不知道。”
“我女儿!我女儿凯茜!凯茜·莫尔斯!他说照片免费,只要她上台就好,但那照片根本就不免费!那张照片让她代价惨重!她这辈子都毁了!都是那张照片干的好事儿!”
我小心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我担心他会揍我,不过现在他一开始的愤怒已经发泄出来,剩下的只是伤心和迷惑。“到外面来,”我说道,“咱们到树荫下找条长凳坐下,你跟我从头好好说。”
“你是谁?”
我本想说我是雅各布斯先生的助手,但这一想就知道行不通。多年音乐人的经验给我救火了。“他的经纪人。”
“是吗?那你能给我补偿吗?因为我需要一笔钱。光是律师费就会要我老命。”他一根手指指着雅各布斯,“就是因为你!都是你惹的祸!”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查理抹了抹下巴,满手都是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尔斯先生,实话如此。”
我已经把莫尔斯弄到门口了,好不容易才让局面稳住,我可不想失去战果。“我们到外面透透气,好好聊聊。”
他同意跟我出去了。员工停车场边上有个小吃铺,旁边有几张锈迹斑斑的桌子,上面还有破帆布伞来遮阴。我给他买了杯大可乐,递给了他。他晃洒了一点儿到桌子上,然后大口大口喝掉了半杯。他放下可乐,掌缘撑着额头。
“冷饮不能这么喝,我老记不住教训,”他说道,“就跟往脑袋里打钉子似的。”
“是的。”我说道,想起我站在惨淡的月光下,把叉子的叉齿戳进我那血液充盈的胳膊。出事儿了。看来不仅是我出事儿了,凯茜·莫尔斯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