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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胡说八道。”他能动的半边脸上挂着微笑,另半边则严肃而警惕。“你知道我在说谎,”那半边脸仿佛在说,“反正也来不及了。不是吗?”
我递了一杯给他,把给珍妮倒的那杯放在长沙发另一头的桌子上,沙发上的杂志排成了扇形。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跟阿斯特丽德做爱,可能就是在那张桌子所在的位置。她说道:“感觉棒极了。”
雅各布斯将酒杯举起:“举杯,为了——”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一饮而尽。
他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喝下了他那杯,不过一滴酒从他僵硬的那边嘴上流了下来:“你觉得我面目可憎,是吗?你这么看,我很难过。你想象不到我有多难过。”
“不可憎,是可怕。我觉得凡是拿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来胡闹的人都很可怕。”
他拿起本是倒给珍妮的那杯。透过玻璃,他僵硬的那半边脸被放大了。“我可以辩解,但又何必呢?风暴即将来到我们头顶,等天空再次放晴的时候,我们就两清了。不过你好歹做个男子汉,承认你自己也很好奇。你身在此处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你想要一窥究竟。正如我也想,正如普林也想。这里唯一违背自己意愿的,是可怜的珍妮。她来这里是为了还一笔因为爱而欠下的债。她这份高贵是你我无法分享的。”
他身后的门打开了。我闻到了一股病房的气味——尿臊味、润肤露和消毒剂的气息。珍妮从身后把门关上,看到雅各布斯手里的杯子,一把夺过。她喝下酒后面部扭曲,脖子的青筋都凸出出来。
雅各布斯撑着手杖探身前倾,细细端详着她:“是不是说……”
“是的。”又一声雷鸣。她小声尖叫了一下,空杯子脱手,打在地毯上,滚了开去。
“回去陪她,”雅各布斯说道,“杰米和我这就进去。”
珍妮一言不发重新进了病房。雅各布斯面对着我。
“听好了。进去之后,你会看到左边有一个五斗橱,最上面的抽屉里有一把左轮手枪。是保安萨姆给我弄来的。我不认为你需要用到,不过真需要的时候,杰米,千万别迟疑。”
“我的上帝,我为什么要——”
“我们刚才说到一扇门。这是进入死亡的那扇门,我们每个人迟早都会变小,只剩心智和灵魂,在那种状态下,我们会穿过那扇门,把躯体留在身后,就像空手套一样。有时候,死亡是自然而然的,是一种仁慈,为苦痛画上句点。但更多时候,它却像是个刺客,残忍得没有意义,没有一丝悲悯。我的妻子和儿子,在一场愚蠢而毫无意义的事故中丧生,就是两个完美的例子;你姐姐是另一个例子。这样的例子数以百万计,而刚才说的只是三例。我的大半辈子都在攻击那些人,那些试图用信仰的鬼话和天堂这些哄小孩子的故事来解释这种愚蠢和无意义之事的人。这些鬼话从未给我安慰,我确信它也给不了你安慰。然而……有种东西能给。”
是的,我心想,当时身边打了一道响雷,离我们很近,近得把窗户框里的玻璃都震得颤抖了。门的后面有种东西,而且要出事儿了,极可怕的事情。除非我能制止。
“在我的实验中,我曾瞥见这种东西的掠影。我在‘奥秘电流’治愈的每一例中都看到它的身影。我甚至从后遗症中可以获知,你们其中一些人也注意到了。那些是我们生命之外的一种未知存在所残留的碎片。每个人都会在某时某刻思考,死亡那堵墙的后面是什么。今天,杰米,我们将亲眼看见。我想知道我妻子和儿子都怎么样了。我想知道当此生结束后,宇宙为我们所有人的安排是什么,而且我决意查明。”
“这本不是我们该看的。”震惊偷走了我的大部分的声音,风越刮越大,我不确定他是否听见我说的话,但他听见了。
“你敢说你不是每天都在想你姐姐克莱尔吗?你敢说你没有思考过她死后是否还存在于什么地方吗?”
我没有说话,但他却点点头,仿佛听到了我的回答。
“你当然想知道,我们很快就会有答案。玛丽·费伊会给我们答案。”
“她怎么给?”我双唇麻木,却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如何能给你答案?如果你把她治好的话。”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仿佛在问我是真傻假傻:“我治不好她。我之前提过的那八种病,之所以挑出来,是因为那些都是‘奥秘电流’所无法治愈的。”
风声大得就像咆哮,第一阵飘忽不定的雨开始打在房子西侧,打得很重,就像卵石砸到房顶一样。
“我们从度假村过来的路上,诺尔顿小姐把玛丽·费伊的呼吸机给停了。她已经死了将近15分钟。她的血液已经冷却。她头颅里那台电脑,那台因为她自幼携带的疾病而受损的电脑,虽然依然奇妙,却已经灭了。”
“你认为……你真的认为……”我没法儿把话说完,我已经惊呆了。
“是的。我花了很多年去研究和实验才到了这一步,不过,是的。借助闪电作为通往‘奥秘电流’的途径,借助‘奥秘电流’作为通往‘宇宙驱动力’的大道,我要让玛丽·费伊以某种生命形式回归。我要了解通往死亡国度的那扇门另一头的真相,我要听从去过那里的人亲口跟我说。”
“你疯了,”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我不会参与的。”
“如果你真想走,我阻止不了你,”他说道,“不过在这种暴风雨中外出,是鲁莽得不能再鲁莽了。如果我说没有你我也会继续,但会让诺尔顿小姐和我冒上生命危险,这可以说动你吗?阿斯特丽德被救活了,而她却早早死去,不是很讽刺吗?”
我转身。我的手还在门把手上,雨在另一边打门。闪电在地毯上短暂地印出了一块蓝色方块。
“你可以知道克莱尔的下落。”他的声音低沉婉转,是丹尼牧师最有说服力的那种声音。
是魔鬼在诱惑人的声音。
“你甚至可以跟她说上话,听她说她爱你。岂不是很美妙?当然,前提是她依然是一种具有意识的存在……你不想知道吗?”
又来了一道闪电,从红木盒子里,一道恶毒的绿紫色的亮光一闪,从门缝射了出去,前一秒还在,后一秒就没了。
“如果能给你任何安慰的话,我告诉你,费伊小姐本人同意做这个实验。文书都写得好好的,包括一份签了字的证词,赋予我自行停止所谓的冒险式治疗手段的权利。我会短暂地使用并尊重她的遗体,作为回报,玛丽的儿子会得到一个慷慨的信托基金的照顾,无忧无虑直至成年。杰米,这里没有受害者。”
你说的,我心想,你说的。
雷在咆哮。这次,就在闪电之前,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咔嗒”声。雅各布斯也听到了。
“时机来了。要么跟我进去,要么走人。”
“我跟你去,”我说道,“我会祈祷什么事都不要发生。因为这不是一个实验,查理。这是地狱所为。”
“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祈祷。或许你能撞上我从未撞上的大运,但我真心怀疑。”
他打开门,我跟他走进了玛丽·费伊死去的那个房间。

XIII 玛丽·费伊的复活
玛丽·费伊临终的房间里有一面朝东的大窗户,暴风雨几乎到了最猛烈的时候,透过窗子我只能看到暗银色的雨幕。尽管有台灯,这间屋子仍是一个阴影盘踞的巢穴。我的左肩蹭到了雅各布斯刚刚提到的五斗橱,但我完全没去想顶层抽屉里的左轮手枪。我的全部注意都被医院病床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所吸引。我看得很清楚,因为各种显示器都关掉了,静脉输液架也被推入角落。
她很美。死亡抹去了感染她大脑的疾病所留下的印痕;她上扬的脸颊,那浓密的深棕色头发映衬下乳白色的皮肤,完美得足以媲美任何一尊浮雕。她的眼睛闭着,睫毛浓密,嘴唇微微张开。被单拉到了她的肩上。她双手扣在一起,放在被单上面,胸部隆起的位置。脑中浮现中学英语课上学过的诗歌片段,十分应景:
你典雅的脸庞,你的鬈发……
我看见你看着,多像尊雕像……
珍妮·诺尔顿站在现在已经没用的呼吸机旁,焦虑地拧着自己的双手。
闪电划过。在刹那的强光下,我看到了天盖的铁杆,伫立了不知多少年,迎战最恶劣的暴风雨。
雅各布斯把盒子递给我:“帮我一下,杰米。我们得快!拿着然后打开它,剩下的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