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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不要,”珍妮从角落里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让她安息吧。”
狂风暴雨之下,雅各布斯可能没有听到她的话。我听到了,但选择不去理会。我们就是这样把自己推入地狱——忽略乞求我们停止的声音,乞求我们趁来得及的时候停手。
我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钢棒,也没有控制盒,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金属头箍,薄得就像女子晚礼服鞋子上的扣带。雅各布斯小心翼翼,几乎是毕恭毕敬地将它拉出来。我看到头箍拉伸了一下。下一道闪电来临时,再一次有微弱的“咔嗒”声先行,我看到头箍上划过一道绿光,它看上去不再像一块死硬的金属,或许更像一条蛇。
雅各布斯说:“诺尔顿小姐,帮我把她的头抬起来。”
她用力摇头,连头发都甩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杰米,你来。”
我就像身处梦中一样游走到床边。我想起帕特里夏·法明戴尔往自己眼里撒盐,想起埃米尔·克莱因吃土,想起休·耶茨看着丹尼牧师帐篷复兴会上的会众一个个化作巨蚁。我心想,每次治疗都是有代价的。
又是“咔嗒”一声,紧接着是一道闪电。雷霆轰鸣,摇撼着房子。床头灯熄灭了。一时间房间被黑影吞噬,这时一台发电机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开始运转起来。
“赶快!”雅各布斯的声音像是忍痛发出的。我看见他的两个手掌均被灼伤,但他没有放下头箍。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传导器,他通往“宇宙驱动力”的导体,我相信(当时和现在都是)他哪怕是被电击至死都不会松手。“快,在闪电击中杆子之前!”
我抬起玛丽·费伊的头。栗色头发从她完美的脸庞(此刻完全静止)上倾泻下来,就像一股深色的洪流在枕头上汇聚。查理在我的身边,弯着腰,激动地喘着粗气。他的气息中有股年老体衰的臭味。我心想,他本可以再等几个月,然后再亲自研究门的另外一边是什么。不过,当然,他不愿如此。但凡创立宗教,核心都有一个神圣之谜来支撑信仰,让信徒效忠,乃至以身殉教。他是想知道死亡之门的另一头是什么吗?是的。但他想要更多,我由衷相信,他是想要亵渎那个谜。他要把它拿到光下,举起来高喊:就是这个!你们打着上帝的名义所做的十字军东征和屠戮,为的就是这个!你们看到啦,感觉如何?
“头发……把她头发撩起来。”他转身朝畏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女人发难:“该死的,我不是让你把它剪掉吗?”
珍妮没有反应。
我撩起了玛丽·费伊的头发。它们像绸缎一样柔软而厚重,我知道为什么珍妮没剪掉它,因为她不忍心。
雅各布斯把头箍卡在她额头上,紧紧固定在她太阳穴上。
“好了!”他说完直起身子。
我轻轻把这个死去女人的头放回枕头上,当我看见她深色的睫毛拂过脸庞时,脑中有个自我安慰的念头:不会成功的。治疗是一回事;复活一个已经死15分钟,不对,死去近半小时的女人,那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根本不可能。如果一束蕴含数以百万计伏特电压的闪电真能做什么,也不过是让她抽一下手指,转一下脑袋,并不会比用电池电击死青蛙看到蛙腿抽动更有意义。他希望达到什么效果呢?即使她的大脑原本完全健康,现在也开始在她头颅里腐烂了。而且脑死亡是不可逆转的,这连我都懂。
我后退回去:“现在干吗,查理?”
“我们等着,”他说,“不会太久的。”
床头灯第二次熄灭后,等了三十几秒,也没再亮起来,我没再听到狂风呼啸之下有发动机的低声咆哮。把金属头箍放到玛丽·费伊的头上以后,雅各布斯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他盯着窗外,双手在背后反扣,就像站在舰桥上的船长。暴雨如注,看不见铁杆,连影子都没有,但一旦被闪电击中,我们就能看见,如果有闪电击中它的话。目前为止还没有。也许真的有上帝,我心想,而上帝站在了与查尔斯·雅各布斯对立的一边。
“控制盒在哪儿?”我问他,“是怎么连接外面那根铁杆的?”
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低能儿:“闪电之上的力量是无法控制的,哪怕是钛金属的盒子也会瞬间烧成灰烬。至于连接……那就是你,杰米。你难道还没猜到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你认为我让你来只是为了给我烧饭?”
他说完我竟不知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想明白,怎么会现在才想到。“奥秘电流”从未真正离开我,没有离开过任何丹尼牧师治好的人。有时候电流处于休眠状态,就像在玛丽·费伊的脑部潜伏的疾病;有时候它会苏醒,让人吃土,或往眼里撒盐,或用裤子上吊。那道门需要两把钥匙来解锁,玛丽·费伊是其中一把。
而我是另一把。
“查理,你必须停手。”
“停手?你疯了吗?”
不,我心想,疯的是你,我已经恢复理智了。
只是不希望为时已晚。
“另一边有东西在等着,阿斯特丽德管它叫妖母。我不认为你想见到她,我确信我不想见她。”
我弯下腰想摘掉玛丽·费伊额头上的铁箍。他一把抱住我,把我推开。他的胳膊骨瘦如柴,我本应能够挣脱开,但却做不到,至少一开始不行。他用尽全力抱住我,那股执念的力量。
正当我们在这阴沉、阴影笼罩的房间里挣扎时,风骤然停下,雨势放缓。透过窗户我再次看到了铁杆,天盖的花岗岩基座上,雨水沿着裂缝往下流。
感谢上帝,我心想,风暴要过去了。
就在我即将挣脱的那一刻,我停止了挣扎,错失了阻止这次恐怖事件发生的机会。暴风雨还没有结束,它只是在发起总攻前喘一口气。大风席卷归来,这次是以飓风的速度,在闪电来临前不到一秒钟的瞬间里,我再次感觉到那天跟阿斯特丽德一起来这里时的感觉:身上的所有毛发都变硬,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油腻。这次不是“咔嗒”声,而是“噼啪”声,像小口径枪支开火时一样响。珍妮因恐惧而尖叫。
云端一束火焰击中了天盖上的铁杆,杆子通体发蓝。我的脑中有各种尖叫交织在一起,我知道这是查尔斯·雅各布斯所治愈的所有人同时尖叫,外加他用闪电相机拍照过的所有人。不光是那些遭受后遗症的人,是所有他治疗过的人,成千上万的人。如果那尖叫声持续10秒钟的话,我一定会发疯的。不过随着那包裹铁杆的电火退去,留下烧得通红的铁杆,像刚出炉的烙铁,那些痛苦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还有阵阵冰雹相伴。
“哦,我的上帝!”珍妮尖叫道,“哦,我的上帝,快看!”
玛丽·费伊头上的铁箍开始发出耀眼的绿光。我不光是亲眼看到,更是大脑深深感受到,因为我就是那连线,我就是那导体。闪光开始消失,紧接着一道闪电击中了铁杆,那混作一团的尖叫声再度入耳。这次头箍从绿色变成了亮眼的白色,亮度太强让人不敢直视。我闭上眼睛,双手堵住耳朵。黑暗中,头箍的残影一直萦绕不去,现在变成了天蓝色。
我耳中的尖叫声停止了。我睁开眼睛,发现头箍的光亮也在消失。雅各布斯睁大眼睛无比惊奇地盯着玛丽·费伊的尸体,口水从他不能动的那边嘴角流下来。
冰雹发起最后一次怒吼,然后就退场了。雨势渐缓。我看到闪电分裂劈到天盖之外的树上,不过暴风雨已经东移了。
珍妮突然从房间向外跑,门都没关。我听到她出客厅时撞上了什么东西,还有她“哐当”一声推门,门撞在外面墙上的声音——是我之前费力关上的那扇门。她走了。
雅各布斯毫不理会。他弯下腰去看那个死去的女人,她双眼闭着,乌黑的眼睫粘着下眼皮。那头箍又成了一块死硬的金属。在那阴影笼罩的房间里,它连反光都没有。如果烧焦了她的前额,那印痕就会在头箍下面,我不认为烧到了,否则我应该闻到烧焦的味道。
“醒醒,”雅各布斯说,没有反应,他开始向她大喊,“醒醒!”他摇晃她的胳膊,开始是轻轻地摇,之后越来越用力。“给我醒醒!妈的,你快给我醒过来!”
他摇动尸体时,她的头左摇右晃,仿佛在表示拒绝。
“醒醒,你个婊子,给我醒醒!”
他要把她拉下床,如果再不停手就会把她拖到地上,我无法坐视他继续侮辱她的遗体。我抓住他的右肩膀,把他拽走。我们跌跌撞撞地后退,撞上了五斗橱。
他转身面对我,脸上充满狂暴和挫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条烂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命令你——”
就在这时出事儿了。
床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我松开雅各布斯。尸体像之前一样躺在那里,在查理的摇晃下,她双手掉下挂在病床两边。
这是风声而已,我心想。我确信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就能说服自己相信,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去想,又一阵微弱的嗡鸣从床上的女人身上传来。
“她要起死回生了。”查理说道。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从眼眶凸出来,就像被恶童攥着的蟾蜍的眼睛。“她要复活了。她活了。”
“不会的。”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