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的眉抖了抖,等她继续下去。
“石头,坚硬的石头,亦是地球上最常见的一种东西。中国谚语常说,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对不对?如果有一天,鸡蛋也变成石头,那句谚语是不是就该改一改了?叶天,你相信不相信,鸡蛋也能变成石头?甚至人也能变成石人,从内到外,完全石化?”方纯若有所思地苦笑着,语调犹疑地说下去。
叶天无法接话,静静地望着方纯的脸。
她的额角、腮后、鼻侧都生长着淡淡的一层细细茸毛,那是唯有在处子脸上才能发现的。当她沉思时,鼻翼微微扩张,呼吸稍显急促,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也定定地望向前方,仿佛美院里最专业的脸部模特一般。
叶天有种感觉,此刻的方纯犹如一支搭在弦上的长箭,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瞬间就能飞身杀敌,出手无情。
当年,他在街角眺望白晓蝶时,是绝没有这种紧迫感的。
白晓蝶,就像雨后花丛上翩翩飞舞的蝶,悠闲从容,恬淡无求,让人见了,就想倾尽一生之力,好好地把她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珍视。一旦拥有,别无所求,最好能顷刻间化身为蝶,跟她一起飞离红尘俗世,一直飞到天涯尽头。
“你听不懂我的话吧?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懂这些荒谬而诡异的说法,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人才会石化?血肉之躯化为石块?我赶到无为寺来见你,其实就是为了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因为以我个人的智商,实在难以理解北狼司马说过的话——”
方纯取出一支银色的录音笔,按下开关,放在石桌上。
她跟叶天分开的时候,明确说是要赶上去跟踪司马,刚刚叶天一直都没顾得上问。
叶天张口欲言,方纯却急促地一下子按住他的手背,低声说:“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你先听这段录音,告诉我第一感觉。叶天,这件事透着十二万分的古怪,我被它吓到了。”
说到这里,方纯努力地挺直背部,自负而又惭愧地摇头微笑:“我,方纯,本来自忖是不信天地鬼神、不尊神佛仙道的离经叛道者,不信邪,不怕事,可这一次,实在是……”
不知道为什么,叶天的心突然软了,翻过手掌,握着方纯的左手。
两个人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最终,方纯的两颊上忽然飞起两片红霞。
“不要怕。”叶天的心,仿佛被娇艳绚丽的红霞击中,在颤栗中化为千万碎片。
两人同时放开可乐罐,另外的那只手也握在了一起。
“幸好有你,在我感到困惑而无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你。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就像一个漂泊江湖的游子,渴望远方有一个温情脉脉的人,一盏温暖深沉的灯在等我。叶天,你的眼睛里,就带着那种捕获我的魔咒。”方纯絮絮地低语着。
录音已经开始播放,但两人都不去管它,四目相投,忘了身外即是红尘战场,两颗火热滚烫的心已在别处。
“不要怕,不要怕。”叶天无法说更多,只是重复着这三个字,温柔地轻拍方纯的手背。他的心里,反复重叠着白晓蝶、小彩、方纯的影子,仿佛要将这三个不同年代、不同身份的人努力地拼合在一处。
“我已经累了。”方纯的身体向前倾斜,慢慢的,她的额头枕上了叶天的手背,头发也纷纷披坠,将四只握在一起的手覆盖住。
第十章 沃夫子竟然是石化而亡?
“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沃夫子会变成石头人,所以第一眼看到这资料时,觉得目击证人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满地放炮。你告诉我,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地球上还有没有另外一个地方存在能将人‘石化’的古怪地方?有吗?有吗?没有吧?所以我断定,你给的资料大有问题,除非再找出更多的目击证人来,我才能相信。什么?叫我去探明石化山谷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那地方根本不存在,我探什么探?老兄啊,我们是在谈生意啊,你以为是在拍电影吗?去他妈的石化山谷吧,咱们还是谈谈黄金堡垒的事……”
那是北狼司马的声音,“沃夫子”三个字像三根直插入叶天头顶百会穴的穿骨银针,激得他陡地暴跳起来。
方纯抬起头,连声安抚:“叶天,千万要静下心来,沉住气,沉住气!”
叶天一把抓起录音笔,按下回放键,让那段录音从头开始播放。
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正在瑟瑟抖动,无法控制,如同暴风骤雨中的梧桐树叶。
仍然是北狼司马的声音:“喂,你传给我的资料存在很多问题,石化山谷只不过是山里人的谣传,事实上,经过我的大量调查,根本没人到过那里,更不用说什么‘石化人’了。我手里有不下一百个采药人的询问记录,他们只是听老辈人说过那山谷,说得神乎其神的,一听就知道跟中国的古代神话一样,统统是幻想家编造出来的。所以,我必须再一次郑重地告诉你,中国大陆上没有‘石化山谷’,听清了吗?没有,绝对没有。下一步,我要带人进山了,找到黄金堡垒,然后现场传视频资料给你。不过,好兄弟明算账,你必须在月底前,把我要的八百万探索预付款汇入我的瑞士银行账户内。你听好了,在全中国、全亚洲乃至全世界,我北狼司马都是最好的寻宝探险家,大大超过昔日的探险高手琼斯博士。跟我合作,你算找对人了,世界上没有哪一个角落是我无法抵达的,无论是金字塔顶还是魔鬼三角洲海域底层……哈哈哈哈……”
方纯试图分散叶天的注意力,插嘴解释:“这些录音,是我乔装潜伏在司马身边,伺机录下的。跟他在电话里交谈的,是——”
不等她说出交谈者的姓名,司马已经叫出来:“梅森将军,我的信誉绝对好过你们美国政府和军方,那些别有用心的政客们只知道向上爬,才不管同伴生死呢。我答应的事,就算天塌下来都不会更改的。我向你保证,这次一定会找到黄金堡垒,然后将所有敌人清理干净,等你验货。”
方纯还要说什么,叶天举起手,示意她暂停。
叶天相信,江湖上任何一份传闻都是“无风不起浪”的,如果一件事是从司马、梅森将军之流嘴里传出来的,必定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无需方纯解释,一定要凭自己的直觉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接下去,就是他们一开始听到的那段话了。
“沃夫子”,就是叶天的父亲行走江湖时的名号,大名叶沃师,是长江以南有名的中医高手。“夫子”,是那些经他妙手回春的患者赠送的“尊称”。
沃夫子亡故时,叶天还在海豹突击队军营里,没能扶灵送终。等他回来,看到的只是一小罐细碎的骨灰。但是,他对司马提到的“石化”一无所知,也不相信,父亲亡故的真正原因是“石化”。
录音中的司马时而嚣张地桀骜大笑,时而口齿伶俐地讨价还价,表现得像个十足可恨的商业恶棍,与他彬彬有礼的外表绝不相配。
录音放完了,从对话中可知,梅森将军委托北狼司马寻找两件事的下落,一件是黄金堡垒,一件是石化山谷,后者的重要性要高于前者。北狼司马表现得强势而嚣张,并且他完全有这种嚣张的资本,因为他是近十年来水平最高的盗墓者、探险家,华裔之中,无人能及。
叶天双拳紧握,指甲已经嵌入肉里。
他几乎无法面对现实,面对“沃夫子石化而亡”的事实。
“还能找到司马吗?”他捂住胸口,心痛欲裂。
“不能,今天凌晨,他已经提前向金沙江前进了。而且,就算找到,他也未必有一个合作的态度,未必肯毫无代价地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江湖上都知道,北狼司马一直都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谁跟他打交道都倍感头疼。”方纯忧心忡忡地回答。
叶天长吸了一口气,感到胸口胀痛难当,恨不能长啸、长歌、长哭,把满腔愤懑发泄出来。
“谁?”他骤然回头,佛堂的鸟翼飞檐下有黑影一晃,剑鱼一般急速地飞掠而来,在石桌上一落、一顿,抄起录音笔,脚尖在桌面上一点,滴溜溜地旋身欲飞。
“嘿,留下吧!”叶天双手一合,十指如铁钩一般,紧紧地扣住黑影的两肋。
唰的一声,黑影胸口、小腹同时刺出两柄短剑,上刺叶天面门,下刺叶天胸口。
“找死!”叶天的怒气如同膨胀到极点的气球,砰然爆裂,双臂发力,十指指尖在敌人身体内部碰面,然后左右交叉,竟然将敌人的身体交错撕裂。
杀人,是最好的泄愤方式,全世界各民族通用,但他此次杀死的,只是个空具躯壳的假人,而且假人身上安装着隐形套索,身体一断,上半截带着录音笔,原路返回飞檐那边。
方纯骤然拔枪,屈膝半跪在石桌后面,果断地瞄准飞檐。
飞檐后的匿藏者一拿到录音笔,立即丢弃假人残肢,翻身上了灰色屋顶,跃过屋脊瓦垄,鬼魅般消失了。
“原来蛇丸并没离去,现在让他走吧。”方纯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弹了弹短枪的保险栓,那里并没打开。
“为什么放他走?”叶天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缓慢地摩挲着指尖,对自己刚刚做出的暴力动作深深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