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当然能,欢迎你留下。”
他感激地望着我:“谢谢风先生,父亲死了,我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博物馆被洗劫时,苏伦小姐一直替我说好话,才免除了我‘玩忽职守’的罪名,要不的话,我现在还关在拘留所里呢。”
苏伦的失踪,与他有间接关系,如果不是他拿出那个古怪的指北针,又介绍苏伦认识了李尊耳、蒋光、蒋亮,也就不会发生接下来这些事了。
“大哥,我一定要留下,给风先生帮忙。我已经长大了,不必老是躲在你的羽翼下面,给我一次锻炼的机会好不好?”飞月态度坚决,目光炯炯地迎向飞鹰的横眉怒目。
梁威、李康都低下了头,这是飞鹰兄妹的家事,别人无法置喙。
山谷里又起了风,天空一直灰蒙蒙的,无星无月。我拨弄着篝火,让火舌再一次腾腾跳跃起来。
飞月裹紧了毯子,又一次重复:“大哥,给我机会,我大了。”
他们兄妹的关系,跟手术刀、苏伦不同。手术刀总是肯让苏伦独立行动,并且有意识地把某些重任压在她肩上,这才造就了苏伦坚强果决的个性。正是这一点,才让冠南五郎大师选中了她,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这个年代的江湖,像苏伦那样的女孩子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飞鹰愀然长叹:“你真的决定了?”一瞬间,他好像突然老了十岁,抬手抚摸着额头上的深刻皱纹。
“对。”飞月翘起嘴角微笑,不知道这笑容是否为我而来。
“你的意思呢?”飞鹰望向我,眼神极度复杂。每个人都是从年轻过来的,他能洞悉飞月的心。我之所以不顾生死一直向前,是为了苏伦,现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飞月也应该知道。
我笑了:“也许,是该放手让她闯荡江湖的时候了。”
飞月嫣然一笑:“大哥,不放心我,你也可以留下来呀?把那些人重新整编一下,愿意留的留,不愿留的走,不就是了?”
她是无心的,但围在火堆旁的人刹那间全部变色,目光一起落在昏睡的小关身上。“走”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能不能走出大山,却没人能够预见。小关带着那六个人知难而退,他们的简单想法,不过是保住性命,结果偏偏送了命。
“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小心点,其实在哪里都会遇到危险,蛇、毒虫、猛兽都伤人……”她想解释,但欲盖弥彰。山里所有的猛兽都没有办法在人身上留下那种伤口,莽苍丛林里,必定藏着比猛兽更可怖的东西。
远处,狼嗥声又起,不过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应该不会只有一只狼。篝火驱散寒意的同时,也是暗夜里最显眼的路标,会把各种各样的危险吸引过来。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飞鹰仍然盯着我。
我无法说什么,因为自始至终,自己根本没有对飞月有过任何亲热的表示。为苏伦担心、对关宝铃牵挂、因何寄裳苦恋大哥的相思而感慨万千——我的心里塞得满满的,真的没情绪讨论这个问题。
“我很想留在她身边,但我还有一大帮兄弟需要我照顾。他们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相信我,才会靠在我的旗下。带他们进山时,我亲口承诺过,要跟他们一起进来,一起回去。在江湖上混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送命,所以,我对自己的兄弟有另一个承诺——如果哪一天他们死了,我会负责照顾他们的父母、妻儿、没成年的弟弟妹妹,还在肚子里的孩子。风,我肩上不仅仅担着自己的家事,还有几百兄弟的家事,孰轻孰重,几乎每天都在掂量……”
这个纵横西南的江湖老大此刻显露出的是刻骨的悲哀,成名为名所累,树旗为旗所牵,所以,先前手术刀虽然名满江湖,却始终独来独往,不组建任何组织。除了对大哥杨天之外,他不在乎任何朋友,对任何人都保持足够的距离。
“我明白,你是他们的老大,当然有责任善始善终地了结一切问题。”我再次用力点头。他不方便留下,队员们的战斗力也已经打了巨大的折扣,不适合留下。明天,将是这群帮手们最后一次替我探路,从太阳升起到日落,最多有八到十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剩余的事,需要我自己处理。
我长吸了一口气,收起微笑,冷淡地向着飞月:“这里很危险,我、梁威、李康每个人都只能自保,而不会分心照顾任何人。你最好跟哥哥离开,继续在山外的世界闯荡,或者我救回苏伦,会去找你一起喝酒聊天,但现在,你必须走。”
飞月一呆,大眼睛急促地眨了眨:“我想留下。”
我漠然望着变化莫测的火舌:“你的武功,在山里面毫无用武之地,想想吧,连何寄裳那样的五毒教高手,都被丛林逼得从叱咤江湖的圣公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村姑。继续留在这里,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大家谁都不知道,我们需要的是能够以一当十的精英,而不是骄傲莽撞的大小姐。”
大家都明白,我的话只是善意的“反话”,为拒绝她而故意说出来的,但她那么暴烈的性子,脸上肯定挂不住。所以,我的话立刻会见到效果。
“好。”飞月的脸红了,她一定没有尝到过在大庭广众下被公开拒绝的滋味。
“我走。”她站起身,丢掉手里的树枝,像个恼羞成怒的孩子。
篝火旁出现了突然的冷场,所有人保持沉默,连飞鹰也低下头,摩挲着枪柄不语。
“我去查岗。”她想解脱自己的尴尬,大步走向北面的警戒哨。
“风,谢谢。”飞鹰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梁威长叹:“她是大家宠溺的公主,嘴里不说,一会儿肯定会掉金豆子,咱们还是趁早散了回去睡觉,免得她脸上难看。”
小关仍旧沉睡着,狼狈的外表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飞鹰看了看腕表,低声说:“还有半小时就换岗,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咱们都该回去睡一会儿。”被小关的突然出现搅散了的睡意重新聚拢来,他和梁威、李康都在半张着嘴打哈欠。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飞月的背影,看见她悄悄地抬起袖子,应该是在抹眼泪。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我拒绝她,总比让她越陷越深要好。在苏伦与关宝铃两个人之间,我已经左右为难、无法取舍了,还是不要让大家徒增烦恼的好。
最北面那个岗哨缩着脖子一动不动,似乎是太困了,站在原地打盹。
飞月的手挥动起来,向岗哨肩上拍去,他竟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我不等飞月发出尖叫,已经双膝一弹,越过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堆,从飞鹰身边冲了出去。
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不论岗哨是受到了毒虫抑或是敌人的偷袭,都是一件让人惊骇的大事。
“什么事?”飞鹰跳起来,在我身后大叫。
那时,我已经到了飞月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低声叫着:“退后,小心。”
飞月的牙齿发出“嘚嘚”的轻响,举起的手一直停在半空,吃惊非小。
趴在地上的人头顶到后背毫无伤痕,我用脚尖将他的身子翻过来,眉心、胸口、小腹一条恐怖的伤口,衣服全部割裂,皮肉外翻,果真像一头屠宰场流水线上的猪。
“喀啦、喀啦喀啦”几声,所有人的枪都子弹上膛,指向正北。
风卷过草尖,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
“咳咳……风先生,这种伤口,跟我们路上看到的六个人完全一样。”李康的喉咙因过度紧张而突然沙哑起来。
“有人跟踪我们?会是谁?西南马帮还是龙格女巫?”飞鹰的情绪渐渐失去了控制。
我缓缓转了个身,面向东面那岗哨,梁威一直在看我的眼色行事,马上提气叫那岗哨的名字:“小田、小田,有没有情况?”
没有回音,岗哨同样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梁威“咝”地长吸了一口凉气:“啊?难道他也被敌人给……”
飞鹰兄妹心意相通,马上翻身跃起,一个向南、一个向西,梁威也及时冲向东面,只有李康仍旧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