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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金山寺外,白娘子被法海困住,而许仙施救无门,二人长声痛哭,看到这里,我莫名地心里一酸,恰在此时,白娘子手里怎么突然有把长剑,三尺长剑提在手的刹那,戏台上的场景竟诡异地变了,白娘子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妃子打扮,而许仙和那些小僧也消失不见,更奇怪的是,法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长须大花脸,这……这不是金断雷!这是霸王别姬……
  虞姬最后看了楚霸王一眼,然后身子连退几步,饮剑自刎,我先前的情绪还未平复,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虞姬竟真的一点点割破喉咙,鲜血喷射而出,我瞪大双眼,缓缓张开嘴,刚欲大叫,却看到楚霸王双手捧起虞姬的头颅,突然!他抬起头,一双森冷的目光狠狠看向我,手臂一挥,竟将虞姬的头颅重重向我砸来……
  “啊!”
  这一诡异的一幕让我彻底心神大乱,几乎本能地侧身抱着头,然后应声惊叫一声……
  奇怪的是,我停留了片刻,四周居然没有声音了,而且异常的寂静,我慢慢睁开眼,四下一看,大戏台上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楚霸王和虞姬,哪里有什么人在唱金断雷,这里……这里根本就没有人!
  一股股阴凉的气息袭上脊背,我全身忍不住冒着冰冷的汗水,回想一下,如果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会是什么?鬼?!
  戏台上有鬼?!
  心神正值高度紧张状态下,只见大戏台后方缓缓冒出一丝火光,我猛地后退几步,双手同时慌乱地掐出一道指诀,就在我刚欲打出之际,马上大呼一口气,缓缓松开双手,原来是人啊……
  一个干瘦的身影挑着一杆煤油灯,步履蹒跚地走到戏台上,凭借着烛光,我看清了来人正是刘老头,刘老头却未看清我,提起油灯四下看了看,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操着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那是谁啊?”
  一听声音,我再次肯定是刘老头没错了,当即大喘着气走上前道:“刘爷爷,是我初七。”
  刘老头直把油灯放在我脸上看了半天,才轻叹一声,道:“是你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睡,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我该怎么说?我总不能说是听到你们这里有人唱戏然后我就来看戏了,这里明显早已闭灯了的,我若说这些刘老头也得相信啊,一阵抓耳挠腮之后,我谎称是来找卜一缺的,并问道:“刘爷爷,你看到他了吗?这家伙割到脚了还乱跑,唉!”
  刘老头静静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没有看到,我是被你的叫声吵醒的,你告诉我,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吗?”
  我微微皱起眉头,难不成刘老头也听到了?当即也不再隐瞒,直接说道:“嗯,我原本确是来找卜一缺的,我以为他来看戏来着,并且我在马五郎家里就听到这边有人在唱戏,所以就找来了,刚才我看到……”
  话还未说完,刘老头突然挥手制止,道:“先不要说了,跟我来吧。”
  我不明所以,赶忙上到戏台,跟随在刘老头身后向后厅走去,刘老头一路无话,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走进全是戏服化妆台的后厅,我惊愕地发现,这里竟有七八个人都衣着整齐地等候在那里,只是他们的眼眶很黑,脸色非常憔悴。
  这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我,然后脸色皆是疑惑不解地看向刘老头,刘老头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到众人之后,我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生涩地向大家微笑着打下招呼,但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友善,竟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直弄得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追上刘老头。
  在一块儿空地儿前停下,我抬头一看,这里居然有个神像,关于唱戏的行当所供奉的神像倒是听师父说过,南方唱戏的皆供奉华光先师,华光先师乃南方赤帝,掌管火之神,一般南方戏棚都是用竹、木搭建,容易引火,所以就供奉华光祈福避灾,而北方则供奉老郎神,所谓老郎神,白面无须,头戴王帽,身穿黄袍,自古有很多种说法,最早有据可查的是尊奉老郎神为清源祖师,即是二郎神,为戏神,还有地方尊奉唐明皇、后唐庄宗、南唐后主、翼宿星君等。
  刘老头默默地拿起三柱清香点上,并向老郎神拜了拜,并插入香炉之中,随后,刘老头在桌案前跪下,我讶异地看到,刘老头流泪了,并哽咽地道:“有什么恶果就让我来承受吧,别让他们再折磨孩子们了,求老郎神大发慈悲,呜呜~~~”
  我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刘老头说这些我一句也听不懂,尴尬地站了站,我不免看向老郎神的神像,这一看倒是让我一乐,据我所知,每一座神像都是有神祇护体的,也就是说我开了天眼是可以看到它们神像上的神光,但这座神像明显……没有!
  香火清气直达而上,根本未被老郎神容纳,因为老郎神根本就没在这里,但是即有香火供奉,即便这个神像没有开光,也应该有灵气凝聚在四周才是,那这是为什么呢?
  我忙弯身搀扶起刘老头,并开口安慰道:“刘爷爷先不要伤心,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吧,再说这座神像都没开光,你拜的只不过是一具泥像而已,即便灵验也不会灵验了,起来吧。”
  刘老头有些错愕地看了看我,当即疑惑地道:“不会吧?这座神像早在三个月前就开过光了的,怎么会……”
  说着,刘老头缓缓站起身,而这时,四周的戏班子人员纷纷围拢上来,异口同声地问道:“您能看出这座神像没开光,那你一定是有法力的大先生了?!”
  “大先生?!”
  “原来是大先生,大先生快帮帮我们吧!”
  “……”
  众人七嘴八舌地向我诉着苦,但我却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饶是刘老头脸色一沉,扬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停下,然后恭敬地请我坐下,并吩咐一个青年男人去倒茶,坐定之后,刘老头才深深叹了一声,接着苦笑道:“你刚才看到了他们,本来是想让你给老郎神上炷香保个平安的,哪知你真是有真本事的大先生,这下或许也是我们的造化到了,大先生我们的事你可一定要管一管啊……”
  说话间,那人端着一杯茶来到我身边放下,我微笑着点头回礼,这被人尊敬的感觉还真不错,不过我倒不是什么有真本事的大先生,师父才是,我只不过是恰巧开了天眼,可以看出点什么罢了,但刘老头心诚意切,我被他,也被大家的伤感神色深深触动,心想就算要师父帮忙,我倒不如先帮忙了解一下情况,当即我点头道:“刘爷爷,您刚才提到的‘他们’,可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两个脏东西吗?还有,你们的脸色……难道你们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还未等刘老头开口,立刻有个声音激动地道:“大先生,我们何止是没有好好睡觉,这几个月我们压根就没睡过,只有到白天才敢轮班睡一会儿,唉!”
第二十章 金断雷(十)
  刘老头点了点头,道:“他说得不错,三个月来,我们虽然每天东奔西走的出场,但是却没有一天安生过的,这……这可不都是他们害得啊……”
  我疑惑道:“他们?刘爷爷,他们是指谁?”
  按照刘老头所说,他们三个月来都没有得安生,可是他们不过才来马鞍村三天而已,那先前所见的两个脏东西是大人的魂魄,而马五郎家的却是个鬼婴,莫不是……莫不是这个村子并非只有一个鬼婴?!
  可是也不对啊,他们既然已经被闹了三个月,那他们之前是没有来过马鞍村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刘老头轻叹一声,继续讲述他们这个戏班子的遭遇,原来……
  这个戏班子可是在山西一带颇具盛名的乡间折子戏“红满堂”,为什么叫红满堂呢?这要追溯一下此地的习俗,那就是“挂红”,乡间有一“挂红”之说,意思就是但凡戏班里有哪个花旦、小生唱“红”了,深受一方好誉,当地群众就会当场给他鸣炮奏乐、披红挂彩,这叫做“挂红”,挂红的人一般会当即产生一个极为惹眼的艺名,比如十二岁挂红,那就叫“十二红”,再比如以地名挂红等等,挂红之后有着莫大的好处,至少声誉大振,以后再去别的地方出演,单单赏子就会翻几番,而各地的群众对此人的期望就会更加大了。
  所谓“红满堂”,这也不是夸口,刘老头说,他们戏班子九年前有个小生十四岁“挂红”,紧接着第二年又有个小花旦十五岁“挂红”,出了一个“十四红”就已经是不得了,而后紧跟着又一个“十五红”出现,那这个戏班子还不顶天了啊,刘老头当时一高兴,就把戏班子的名字“金满堂”改成了“红满堂”,要说这也是实至名归,谁人也不敢多加议论,就是攀交还来不及呢。
  此事的关键,就是这个“十四红”和“十五红”,十四岁红起来的小生崔玉生,那长得是活脱脱的潘安在世,俊美之貌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再说这个十五岁红起来的小花旦桂玉枝,这些都是他们的艺名,话说唱戏的进入戏行后都会由师父传授艺名,艺名定下那就是永生永世的叫法,桂玉枝正值蓓蕾年华,长得那是粉雕玉琢,自从民国以后,群众默认了女子也可唱戏谋生后,这个桂玉枝可谓是台上台下都是屈指可数的美人胚子,豆蔻年华都这么俊俏,那长大了还了得,所以,戏班里的人都戏称这两个挂红小人儿乃是金童玉女转世,长大了可不得走到一起。
  结果正如大家所期望的,二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几乎各自都能撑起半边天,既有才又有貌,郎才女貌形容他们两个实在是恰到好处,二人情定终身,刘老头身为班主,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期望他们以后能好好把这个戏班子带上更大的地儿露露脸,但……
  凡事总是会有坏的一面,女人可以一心一意相中一个男人一生,但是一个既出众又惹眼的男人呢?再说戏班里又不是只有桂玉枝一人,自从戏班子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后,新加入的青年才俊也不遑多让,自然有很多貌美如花的小女子吸引眼球,所谓一家女子百家看,但女子只有一颗芳心,而这颗芳心只寄托在名声在外的“十四红”身上,那就是刚入行不久的闺门旦小玉玉,在崔玉生和桂玉枝深受行内人祝福的同时,小玉玉却一直没有停下那颗思念至深的痴心,经常有意或是借故请教崔玉生刷花枪和丢手帕,并每日天不亮就向崔玉生请教练声,这个请教,可是足足请教了三年之久。
  这样的情况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小玉玉深深暗恋着崔玉生,那桂玉枝却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认为自己还是有足够甚至压迫性的优势胜过小玉玉的,而崔玉生果然一如既往的和桂玉枝郎情妾意,并让桂玉枝放心,只不过是把小玉玉当成小妹妹看待,桂玉枝一时默认了这样的关系,直到崔玉生和小玉玉的风流事被戏班里的人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桂玉枝恍然醒悟。
  一日,崔玉生借着酒劲走进桂玉枝的房间,和桂玉枝坦诚他已经和小玉玉好上了,这一生也不会再回头了,并且也不想再回头了,桂玉枝当即流着眼泪告诉崔玉生,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崔玉生满身的酒劲浑然一醒,如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扑通”跪在桂玉枝的身前发誓,发誓一定甩了小玉玉,并连哄带骗把桂玉枝揽进怀里……
  说到这里,刘老头的眼眶微微红润,我心里也泛起惊涛骇浪,不住地问着自己的内心,世间真有这样的奇事吗?真有这样的奇情吗?如果故事只到这里,那我只能轻叹一声,并暗暗祝福崔玉生和桂玉枝花好月圆,和好如初,幸福一生,但……事与愿违,往往在极其美好的一面之后,总是会有让人极其不忍看到的伤痕。
  崔玉生告诉桂玉枝,现在俩人正是红极一时,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取代了位置,所以为了将来多赚点钱养活未出世的小家伙,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怀孕的事,但此为喜事一桩,总该庆祝一番,桂玉枝美滋滋地应允下来,第二天闭灯后,崔玉生就抱着一坛极品女儿红回到家中,而桂玉枝也特地下厨弄了几个小菜,二人铺展着美如画卷般的场景,各自倒下一杯美酒,桂玉枝先是推诿说怀孕期间不宜饮酒,但是拗不过崔玉生的劝好,二人只此一杯,写满了真情至意,装满了一声执着,由崔玉生提议,喝一杯合卺酒,桂玉枝自然是喜不自胜,眼含热泪一饮而尽,但崔玉生却将自己那杯纹丝未动的一杯酒翻手倒在地上,地上随即冒出一缕黑烟!
  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有情”也“无情”,纵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如何?
  第二天,桂玉枝被人发现死在房内,要说戏班里出了这事,就是天大的事也得往下压,因为后面还有这么些人要过活不是?若是官究,这个戏班恐怕就别想唱下去了,大伙该干嘛就能去干嘛了,此事正是刘老头一手按下的,虽说悄悄掩埋了桂玉枝,但大家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这事若非是崔玉生所为,应不着第二人选。
  几天后,崔玉生和小玉玉的不洁之事在戏班里传得沸沸扬扬,而俩人也渐渐不再偷偷摸摸,几乎当众人是空气一般,怎奈,人家崔玉生可是这个戏班的顶梁柱,谁敢多嘴?皆唯恐自保不及罢了。
  桂玉枝头七的晚上,崔玉生突然上吊死了,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而大家还在睡梦中时,不知是谁大叫一声,这不,刘老头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立刻将小玉玉叫出来审问一番,这一审问就把上面的话一字不落地问了出来,桂玉枝之死,是崔玉生和小玉玉合谋为之,而崔玉生一死,小玉玉也彻底服软,自觉罪孽深重,想自发投案自首,但刘老头给拦了下来。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这个戏班子还有十几口子人要养活,虽然大家都知道小玉玉罪孽深重,但若是连她都不在了,那这个戏班就彻底垮了,小玉玉是继桂玉枝之后的当家花旦,崔玉生死了就够大家闹心的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小玉玉出事,也算是为了这么些人的生计,试想大家就这么散了,那要不了多久就会相继饿死,入了这一行,那就是一辈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