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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裴玄静对人的相貌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常常引起他人的赞叹。其实只有一个秘诀:记住最主要的特征。
  所以她记住了这条疤痕。
  那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也向裴玄静这边看过来。她的心脏几乎瞬间停跳,随即才想起自己未掀开帷帘,别人看不清自己的容貌。
  果然那人又把目光调开,仍然投向窗外的刑场。裴玄静却觉得天旋地转,连京兆尹大驾光临时民众的喧哗声都未听到。仿佛只在顷刻间,现实世界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曾经以为,贾昌院子中的谜已经全部解开。但为什么,一个明明死在那里的人又活过来了呢?
  “江河大溃从蚁穴,山以小陁而大崩。”在她刚开始展露探案才华的时候,父亲就专门用汉时刘向的这句话来教导她,意即在推理的每个环节上,都必须确保细节的正确性。任何一个最微小的漏洞,都可能导致整个结论的崩溃。
  此时此刻,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使贾昌院子中的一切重新变回一团混沌。
  幻觉。裴玄静想起崔淼的话,现在她真心期望那个雨夜从来就没有过,纯粹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否则她便要担心自己是不是早就疯了。
  裴玄静的脑子乱糟糟的。
  “娘子你快看啊,午时三刻就要到了!”身旁的神策军士还挺尽责,及时提醒裴玄静观刑。
  裴玄静愣愣地望向窗外,却见行刑台上不知何时已经跪倒了一排,每个人背后都插着写有姓名的标牌——正是皇帝指定的替死鬼张晏等人。在他们的身后,刽子手横握钢刀,只待时辰一到,便将手起刀落了。
  正午的阳光从刀刃上反射回来,行刑台上空全都是耀眼的光芒,灼灼逼人。
  喧闹的西市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人头落地、血水四溅的那一刻。
  “砰!嘭!”
  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声巨响,也不知是爆竹还是别的什么,之后便噼里啪啦响声不绝。人群受到惊吓,有人东张西望,有人左推右搡。负责守卫现场的金吾卫们见此情景,担心贼人乘乱生事,赶紧驱赶制止百姓,结果自然是乱上加乱。
  一时之间,行刑台前哭喊声大作,加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间断的轰鸣声,人们开始惊慌,纷纷四散突奔,金吾卫们还在竭力阻挡,但局面已俨然失控了。
  京兆尹手足无措地愣在行刑台上,也没人宣布午时三刻是否已到。情急之下,他大声嚷起来:“快,快行刑啊!”
  可是刽子手们都慌了手脚,居然无人从命。
  “哎呀,乱了乱了!”裴玄静所待的酒楼上也已混乱不堪。人们再不理会那几个假模假式的神策军,蜂拥至窗前。有些人从楼下往上跑,想登高看得更清楚些。也有人朝楼梯下直奔而去,其中就包括那个脸上有疤的人。
  裴玄静倒是反应过来了,乘神策军光顾着看热闹,瞅了个空子也跑下楼梯,紧随在疤脸人身后奔出酒楼。
  要是裴度看到此情此景,肯定会对裴玄静大喝一声:“玄静啊,切勿冲动!”
  可惜他这位侄女在头脑发热的时候,是什么都顾不上的。
  裴玄静冲出酒楼后,就发觉自己彻底陷入拥挤的人群之中。疤脸人一晃就不见了。身后传来神策军士的叫声:“裴大娘子!裴大娘子!”裴玄静一咬牙,拼命朝疤脸人消失的方向挤过去。
  她立即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喊在挤,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她不仅无法前进,甚至连呼吸都非常困难了。忽然从后方又涌过来一股巨大的冲力,裴玄静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倒下去。
  “静娘,快抓住我!”一只手伸向她,裴玄静用尽全力将它握住。
  3
  真没想到,崔淼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左冲右突,还挺有把子力气。
  等两人终于突破重围,钻进一条小巷子时,裴玄静才认识到,今天若无崔淼及时现身,自己怕真会给挤出个好歹来。
  “你、你怎么来的?”她气喘吁吁地问。
  “我也来看热闹啊,结果一眼看见了你。”崔淼擦着汗说,“那几个神策军把你押进酒楼时,我就认出来了。所以一直在下面候着,本想看有没有机会和你碰个面,谁知你就从里面冲出来了……”
  裴玄静叫起来:“崔郎,我看见了一个人!”
  “嘘!”崔淼却示意她噤声,伸手推开墙上的一扇小门。
  裴玄静跟着他走进去,见是一座大宅的后院。院中无人,却一字排开数张草席,在阳光下暴晒着各色各样的植物、干草、切片,甚至虫卵。一股浓重的草药香气冲入鼻腔,她明白了,这些都是药材。
  小门关严后,此地便与混乱喧闹的行刑台前分割成两个世界了。
  崔淼说:“娘子,带你来看个好地方——宋清药庄。”
  “卖药的?”
  “对,整个长安城中最大的药铺子。”
  裴玄静傻傻地环顾四周,“我们还是在西市里吗?”鼎沸的人声似远又近,但是刚才引发混乱的轰鸣声倒是听不见了。
  “是在西市,不过是西南隅的角上,在砍头的大柳树后方。平常是最僻静的。这是储藏药材的后院,店堂开在前头。”
  裴玄静点点头,院子真大,晒着的药材她认不出几样,想必都很珍贵。旁边还搁着五花八门的器具:秤、斗、升、合、杵臼、刀砧、玉锤、瓷钵等等,看得她眼花缭乱。足见此药庄的规模。可是——她问崔淼:“崔郎中带我来此地是……”
  “外面太乱,咱们在此暂避。”崔淼微笑道,“正好让娘子看看我平常待的地方。”
  “你就在这里坐堂?”
  “是啊,病家拿了方子便可直接在药铺里买药,岂不顺手?”
  裴玄静不吭声了。她曾经想过要调查崔淼是否确在西市行医,经过从磨镜小铺到长安城下暗渠中的历险,裴玄静已经打消了对崔淼的怀疑,不觉得还有必要核实。但是……今天的疤脸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裴玄静的心突然沉下去。因为如果疤脸男人真的死而复生,首先颠覆的便是崔淼的信用。他的话将最终被证明——统统是谎言。
  崔淼问:“你怎么了?”此君简直明察秋毫,裴玄静的内心起伏无一能逃脱他的眼睛。
  “我……”
  她不知该如何启齿了。生平第一次,裴玄静发现自己竟会害怕去追根寻底。
  后门上响起轻轻的敲击声,挽救了僵局。
  崔淼欣喜地应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