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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节


  我点点头,说:“死亡方式的判断,是很复杂的一项工作,要结合调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结果来综合判断。绝对不是看看死者身上有几刀,每一刀有多深就能判断出死亡方式那么简单。”
  “如果那么简单的话,要法医、要痕迹检验做什么?”林涛说。
  我笑着说:“网上热炒的这起案件,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也不好做具体的分析,但是我相信当地警方这么斩钉截铁地下结论,一定是有充分的事实依据,就像我刚才说的那起案件一样。”
  “所有的死亡都有独特性,死亡方式的判断也都需要大量事实依据来支撑。”林涛说,“就连碎尸,有的时候也是自杀或者意外。”
  “啊?碎尸?”陈诗羽说,“那太夸张了吧!”
  看到陈诗羽惊愕的表情,林涛有些自豪。
  ¨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被陈诗羽的表情逗乐了,说,“自杀是什么?自杀是相对于他杀、意外而说的。在法医学中,他杀、意外、自杀被称为死亡方式,就是指机体所发生的死亡,是由别人所致,还是由自己所致的,或者是一些意外因素导致的。‘碎尸’又是什么呢?碎尸其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大家普遍理解的,尸体被人分解后抛弃、藏匿,‘碎尸’在这里作为动词;另一种,如果警方发现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几块尸块,也被某些人称为‘碎尸’,‘碎尸’在这里作为名词。
  “你是在这里和我讲文学吗?”陈诗羽瞟了一眼天花板。
  我笑着说:“首先,我们把‘碎尸’当成动词来看。自杀、意外死亡的死者,有可能在死后被人碎尸吗?我记得以前和你们说过一个案例。从前有个有妇之夫在外地当官,和当地一女子姘居。女子多次要求其离婚未果,伤心至极,在男子住处自杀。男子怕奸情败露,遂将尸体肢解后抛弃、藏匿。在这个案件中,自杀仍作为死亡方式存在,而碎尸则是一种匿尸手段。在警方明确死因后,只能追究男子毁坏尸体的刑事责任,而不能把‘杀人’罪名强加给男子。”
  “你这故事,倒是说服我了。”陈诗羽说。
  “我还没有说完呢。”我接着说,“其次,我们仍把‘碎尸’当成动词看。在法医学实践中,很多自杀、意外死亡的死者,选择的或者受到的致死外力作用,是会将尸体碎裂的。没有人敢说,自杀的人就一定要选择留全尸的方式,或者意外死亡的人一定会留下全尸。在爆炸、高坠、交通事故、生产事故、自然灾害或利用一些产生巨大机械外力的机器进行自杀等很多非正常死亡事件中,尸体都会在致死因素施加的过程中发生碎裂。比如从数百米高空坠落,这样的情况会留全尸才叫幸运。”
  “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陈诗羽说,“真不知道这些自杀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摊摊手,说:“我刚才说了,别人的心理活动,咱们永远也猜不到。我们只有接着科普。最后,我们把‘碎尸’当成名词看。法医在勘查非正常死亡事件时,经常会发现只有尸块,没有完整的尸体。但是如果一发现尸块就确定死亡方式是他杀,那就太简单了。岂不是谁都能来当法医了?比如投河自杀的尸体被船只螺旋桨打碎,江河边城市公安机关法医最常见的‘碎尸’就是这种。当然,在隐匿位置高坠,尤其是坠落中接触硬物的人,通常也会被报警人当作‘碎尸’。”
  “看来,我也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了。”陈诗羽说。
  “如果不是实践的磨炼,这种想当然的错误谁都会犯。”我说,“所以,老百姓对警方就一些案件的死亡方式判断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们警察要做的,不仅仅是严谨、科学、客观地判断死亡方式,更要把我们做的工作、做出结论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告知死者家属。我相信,大部分死者家属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每起案件都要事先判断死亡方式吗?是不是太复杂了?”韩亮问。
  我说:“事先判断是必需的,但是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很多案件,都是一眼可以看穿死亡方式的。比如掐死、扼死、捂死,就不可能自己形成。比如一些搏斗明显的现场,也可以判断不是自杀或者意外。
  “最难的,就是用一些奇特方式自杀的案件吧。”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我刚才说了,有的人用多种方式自杀,容易引起质疑。还有的人,用一些极端方式自杀,也容易引起质疑。比如有些人反绑自己的双手去投河、上吊等等。还有一些意外,也容易引起质疑。比如性窒息。有些人用半窒息的状态来获取性快感,一不小心操作失误,就把自己勒死了。”
  “窒息也能获取性快感?”韩亮问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见陈诗羽面颊染上一片绯红,及时终止了话题,说:“韩亮,师父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2
  韩亮当日就和网安部门的同事联络上了,可是工作开展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的平静就又被案件打破了。
  师父发出指令:湖东县,祖孙两人死亡。
  湖东县是位于我省西北部的一个县城,虽然交通闭塞,但也是一个有山有水、风景大好的县城,而现场就位于湖东县巍峨山川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
  湖东县和省城的直线距离也就2个小时的车程,但因为进了山区,所以我们辗转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开到了现场。
  可能是人口少的原因,这个死亡了两人的现场,并没有像其他案发现场一样有摩肩接踵的围观群众。现场安静地拉着警戒带,十几个技术民警正在忙里忙外。
  现场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口”字形院落,由正对院门的联排平房和两侧垂直于院门的平房组成。结构很简单,一眼望去,便知道联排平房是一个客厅加上两侧卧室;两侧的平房分别是仓库和卫生间、厨房。
  因为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所以院门也没有关闭,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几个法医正蹲在位于院子正中央的尸体旁看着什么。从院门一直通向院子里的各个区域,都摆着黄色的现场勘查踏板。可见,现场的初步地面勘查工作已经完成了。
  见我们的车子停到了警戒线外,湖东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杨少文大队长掀起警戒线走了出来,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走到了我们的身边。
  “杨大队你好。”我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杨少文是法医出身,即便做了大队长,依旧会亲自进行法医工作。
  “秦科长好,我先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发案的情况吧。”杨大队直奔主题,说,“其实这个大杨家村,就是我的老家,要是严格算起来,村里人其实和我都是远亲。”
  “死者也是吗?”我有些惊讶。
  杨大队摇摇头,说:“关系比较远了,所以我才不用回避。这家的主人叫杨少业,男,34岁。家里的成员还有三人,他的妻子王壮英,他的母亲操英华,还有他两岁的儿子杨永凡。”
  “既然传真上写着祖孙二人死亡,也就是说,这家的四个人,还有两个活着?死者是操英华和杨永凡?”我说。
  杨大队点点头,说:“是啊。”
  “确定是案件吗?”林涛蹲在门口看了看地面上用粉笔画出来的圆圈。圆圈内是一个个并不完整的足迹。
  “操英华的尸体上,损伤明显。”杨大队说,“不过尸体已经腐败了。”
  “腐败了?”我说,“家里还有两个人,怎么会等到腐败才报案?”
  “哦,是这样的。”杨大队说,“虽然家里有四口人,但是平时都是只有三口人在家里生活。主人杨少业平时在上海打工,除了逢年过节,是不回来的。”
  “那也还有三口人啊。”我说。
  杨大队被我连珠炮似的询问逗乐了,摆了摆手示意我冷静,说:“看了尸体的情况,死者是操英华和杨永凡,王壮英目前还没有被我们找到。”
  “啊?王壮英失联了?”林涛学会了一个新名词。
  “是的,失踪了。”队说。
  “那岂不是好事儿?”林涛说,“王壮英莫名其妙地失踪,说明这起案件和她应该有着一定的关系啊。至少她应该知道一些真相吧!找到她的话,岂不是就有希望破案?”
  “现在有三种可能。”杨大队说,“第一,王壮英和本案无关,她的消失只是一种巧合。但是这种可能基本排除了,因为经过调查,王壮英平时很少离家超过八小时,而从尸体腐败的程度以及王壮英手机关机的时间来看,她至少失踪了两天。第二,王壮英和本案有关,至少是个知情者,因为种种原因,她也被杀了,或者被拘禁了。第三,王壮英就是杀人凶手,她畏罪潜逃或者畏罪自杀了。”
  “啊?杀人凶手?”陈诗羽踮起脚看了看院内,说,“你说她杀了自己的婆婆我信,但是杀了自己的孩子我可不信。”
  “哦,这怪我没说清楚。”杨大队说,“杨少业因为长期在外打工,一年前才和他的前妻离婚,王壮英是他半年前才娶的妻子,而杨永凡是杨少业和前妻的孩子。”
  “后妈啊!”林涛从小被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电视剧洗脑,“后妈”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和洪水猛兽没有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