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旦闭眼睡觉,平日神情收敛,容颜气韵便只剩下了安详静谧,晋思羽翻了个身面向她,侧身托腮看着她,凤知微掀开半边眼皮,瞅了瞅,完全不当回事的继续。
晋思羽凝眉看着她的小动作,有些想笑,有些怒气,也有些无奈,恍惚间想起浦园的芍药,便是时不时有点可爱的小动作,娇俏讨喜,叫人看了从心底软了起来,越发的愿意相信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子,顶多有点聪明有点厉害,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那个翻云覆雨的阴鸷重臣联系在一起。
然而天知道她有多会做戏。
然而那个娇俏讨喜的芍药,永远的留在那年冬的浦园里。
他定定的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柔和容颜,良久想伸出手指,把搭在她眉梢的一根乱发给拂开,那根乱发搭到她鼻前,随着呼吸而起伏,想必她会觉得微痒而影响睡眠,然而手这么一动,链子一响,响在静寂的室内听来刺耳,他的手霍然停住。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永远这么隔着森冷的铁般的壁,不能自如的靠近一分?
晋思羽在心底叹息一声,收回手,突然觉得有点困倦,和这女人劳心劳力的斗,也有些累了,慢慢的也阖上眼帘。
他这边闭上眼,过了一会,凤知微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没有睡意,眼光在舱顶地面一掠,突然坐起身,道:“饿了。”
晋思羽这边刚睡着,被她毫不顾惜的扯醒,睁开眼那一霎金尊玉贵的皇子睡意朦胧神情阴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凤知微无辜的迎着他目光,再次强调:“饿了。”
晋思羽坐在床上发一会怔,才下床吩咐吃食,下人送上几样小菜,晋思羽牵她过去坐了,刚想要陪她一起吃,凤知微已经快速的拿起筷子,在所有菜内迅速的翻动过一遍。
随即她笑容可掬的道:“殿下如果不怕在下下毒,请不吝赏脸一起用饭。”
她翻过的菜,叫人家去吃……
晋思羽看着那些被翻乱的菜,还真不敢一怒之下冒险和她斗气拼命,抿了抿嘴唇,笑道:“我没有和人共食的习惯。”一边瞄了她的菜色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凤知微笑眯眯的吃饭,表情是很满意的,动作却有些不对劲——她将菜拨弄来拨弄去,胃口不佳的样子,也不怪她胃口不佳,晋思羽太小气了!送上来的饭菜,菜色倒也不差,就是手艺奇差,所有菜都用似乎没放盐,淡如白水,馒头做的精致,碱却没发好,硬面疙瘩似的,砸出去可以当暗器,凤知微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这么差的伙食,一边勉强咽着一边反省自己当初是不是把人家骗得太狠了些,以至于好好一个度量宽宏的王爷变成了这么个铁公鸡的德行,唉,当初就应该不要骗人家上城楼受刺激,直接灭了他的亲卫营算了。
她这里筷子和硬面疙瘩打架,半晌才把肚子勉强塞饱,那里晋思羽并不生气的欣赏,完了问她“吃好了?”
凤知微巧笑嫣然:“好了,多谢招待。”
晋思羽点点头,一招手,道:“上菜。”
随即,凤知微便直着眼睛,看见海陆珍馐、陆鲜水鲜、驼峰燕窝、熊掌鲤唇……由一个奇丑的厨子源源不断奉上,在自己面前,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
奇异的香气散开来,她深深吸一口气,本想陶醉,结果却“呃”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硬面疙瘩和白水菜塞饱了。
对面,晋思羽优雅的举起筷子,一边笑道:“你可别看这厨子丑,这可是我们费尽心思在西凉招来的大厨,以前做过西凉老皇的专用御厨,汤菜一绝。”一边夹起一块精工烹制的鲤唇,就着大越名酒“火烧白”,慢条斯理的品尝。
随即大赞这鲤唇火候果然不错,汁腴味纯,又温和的告诉凤知微:“刚才那是我们大越宴席的规矩,先上淡菜,引出味觉,后面这才是正餐——你刚才动手太快了。”
凤知微:“……”
吃饭事件再次打平之后,晋思羽和凤知微之间很是安静了一阵子,每晚晋思羽把锁扣扣在地面上,自己出门另睡,早上再进来,栓上自己,和凤知微谈谈书论论道什么的,两人之间气氛倒也平和,随着船行越远,离大越越近,晋思羽神情越发放松,当然也不会再别扭着吃饭,凤知微渐渐也有幸尝到了那丑厨子的手艺,便是她这吃遍天下美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不错。
船行第七天,刚刚过了西凉海境的一座群岛,在岸边做过了休整补给的船再次起航,这船上下都是晋思羽千挑万选的大越精英,不过他的越军属下多不擅水,所以水手船夫还是从西凉重金招来,晋思羽的防范工作做得很严密,他每到一处港口,必然要把原先的水手都给换掉,在当地重金再招一批跟着上路,如此一路走下来,没有谁能跟着他一直到大越,只除了那个厨子——然而那个厨子是他初来大越便看中,在人家酒楼吃了好几顿后挖过来的,身家没什么可疑,如此,全船上下,几乎是铁板一块。
这夜星光璀璨,两人气氛融洽的吃完晚饭,趴在窗前看景消食,凤知微穿着一身女装,头发慵懒的散着——晋思羽严禁人接近这间舱房的三丈内,她不怕被人发现。
微风拂起凤知微长发,簌簌拂到身侧晋思羽的脸上,发丝间香气淡而高贵,不被这海风的腥气所淹没,那迎面如软缎般的触感,令晋思羽一瞬间微微闭起眼,而那绸缎一拂而过时,他的神情间,不能自己的,微露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