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儿……”燕怀石惊骇欲绝,嘶声大叫。
“慢……”躲在他身后的宁澄瞪大眼睛,险些一头撞上城墙。
“大帅……”火凤军齐齐大吼,悲愤若狂。
巨大的声浪铺天盖地压下来,因为一个女子的决断和勇气,城上城下,数十万人惊震欲绝。
宁澄越过高墙,齐氏父子拍马冲前,无数人冲出军阵,欲图救下他们的主帅。
然而华琼一番奔跑,早已一人远在城门和大军之间,她说做就做,决断干脆,谁也没能料到世上还有如此视生死等闲的女子,一时间谁也援救不及。
长刀映日,寒光如雪。
刀光在众人绝望震惊的眼神中横抹而过咽喉。
“铿。”
突有不知哪里飞来的小小石子,快至无法描述的射来,如黑线一抹,精准的弹射在华琼的刀背上,铿然一声,刀在险险碰上咽喉的那一霎,突然断裂!
断裂的刀落下,被赶来的齐氏父子一人一半赶紧抢了过去。
华琼睁开眼睛,眼神愕然。
宁澄正落在半空,看见这石子脸色一变,突然向火凤军阵中扑去,然而人还没扑到,嚓的一声万矛齐出,斜斜向上,大地上刹那展开一朵巨大的黑色花瓣的花朵。
宁澄无奈,半空中一个筋斗翻回去,却没有落回城墙,而是落在城门前,落地后眼神犹自在不甘的搜寻。
华琼镇定得很快,石子从火凤军中射出,说明那位高手隐藏在军中,她也不去寻找,一转头看见宁澄,霍然变色。
再一看燕怀石——他因为惊怖太过,扑向城墙,在他身后假装持刀逼住他的士兵自然不敢拦,而惊惶之下,那装模作样虚虚绑着的绳索也已经被他挣脱,松松的挂在肩上,衬着他惊骇的眼神苍白的眼神,滑稽中几分哀凉。
华琼盯着他,面色惨变。
燕怀石却还没发觉,犹自用手拍着城墙,痛心疾首的喊:“琼儿,别吓我,别吓我……”
他忽然顿了顿,觉得底下眼光古怪,四周气氛不对劲,再一低头看见自己肩上挂着的绳子,脸色瞬间也变了。
华琼慢慢扬起脸,目光从他身上的绳子缓缓流过,再看向一脸尴尬的笑的宁澄,再看看左顾右盼的守军,眼中的神情,一寸寸泛起青气,一寸寸的慢慢,结了冰。
城上城下数十万人,突然出现了一瞬寂静的真空,这样的寂静里满是无奈和尴尬,是骗局被戳破后的凄凉。
良久,华琼古怪的,笑了一下。
“燕怀石。”她轻轻道,“你好聪明。”
燕怀石双手抓着墙,怔怔的看着华琼,他听不见华琼说什么,却已经读出了口型。
粗糙的石墙磨砺着掌心,不觉得痛只觉得凉,他的心也似在这样冰水般泛出的森凉里,慢慢沉底。
他知道,他要失去他的华琼了。
他犯了个最愚蠢的错误——不是苟且求生,不是城楼呼救,而是当面欺骗,而是将一个虽然无用但是善良的夫君,从深爱他的那个女子心中,刹那毁去。
他可以弱,可以被俘,可以成为她的负担,可以不豪气干云笑对生死,但是却不可以,和敌人合作,利用她对他的爱,用这种近乎卑鄙的伎俩,骗她面对人生最大的煎熬和为难。
一刻前她的忧心如焚难捱煎熬,一刻前她情义难全无奈自尽,因了他,都成为莫大讽刺。
她可以为他死,却定不愿看见此刻他肩挂绳索,追悔莫及。
她爱他比山海阔大,他爱她却令她万众之前蒙羞。
燕怀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脸色和华琼的目光一般,一寸寸凉下去,一寸寸白起来。
一截绳索摇摇晃晃于他颈侧,他也不知道去拂开。
华琼却已经扭开头去。
她突然拍马,转身,振臂,哈哈大笑。
笑声激越悲愤,也像无数黑色的矛尖,刺破这天空的高旷与遥远。
“儿郎们!”她笑道,“幸亏我没死错,不然到了地府,我找谁喊冤去?到时候就不是我骂你们窝囊废,是你们笑我白痴了!”
没有人笑,一些年轻女兵看着她,突然失声痛哭。
“哭什么。”华琼森然道,“看错人固然悲哀,但是看错人知道转身,就来得及!”
她抬手,挥刀,白光一闪,一截黑发在阵前飘落,如黑色孝布,覆盖于城门黄土。
“燕家主。”她不回头,声音清越,“华琼早已是燕氏和离弃妇,今日城门之下,便以此作别,发断难续,覆水难收,你我之间,再不回头!”
随即她缰绳一抖,便要驰回阵中。
城楼上燕怀石痴痴看着她背影,看着那截断发悠悠飘落,那截柔软的黑色如一柄钢刀,落下那一霎狠狠绞进了他的胸膛,一瞬间心也崩裂,炸出永恒的空洞。
她素来言语铮铮,刚傲胜铁血男儿,这一转身,便当真永世再不会回头。
他一念自私,遭了天意最严酷的惩罚。
从此后何颜苟活于天地间,将来又如何面对失去她的漫长一生。
燕怀石蓦然惨笑一声。
“华琼!”他突然高喊一声。
华琼停住,没有回头。
“你的夫君,他懦弱,自私,无耻,卑鄙,他为了能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为了能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为了想要一个完整的家,选择了背弃和欺骗。”燕怀石盯着她背影,觉得胸中热血浩浩澎湃起来,却又冰凉的冲刷着跳动的心,那种冷热相激的感觉,令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但是,我可以给你证明,他站在这里,从来不是因为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