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呼三声:“罢!罢!罢!”就此远去。
我仰起头,遥望天际明月,看那浮云游移如丝,遥想十五年前的一个相似的冬夜,那个英雄末路的绝世男子,带着末世的感悟,解脱的快然,未了的牵挂,却一身潇洒,独自傲然长笑赴死的英风豪气,不由,泪下潸然。
贺兰笑川若在天有灵,可愿见到今日,他的儿子,因为他的生死之迷,导致偏执的恶念,误认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无法挽回的误会?
身后,轻微的裂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我不回头,淡淡嘱咐:“少教主,下手小心些,这屋里陈设多是珍贵之物,弄坏了要赔的。”
衣袂风声微响,身形一闪,贺兰悠已在我身侧,他难得不再笑,却也没什么愤怒痛苦之色,只是悠悠盯着我,黑色瞳仁光华流转,深深看入我心底去。
他温柔得近乎申吟的语声响在我耳侧:“不过一面之辞。”
“是,不过一面之辞,”我侧转头,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你完全可以不信。”
“但是你已经将怀疑的毒种给我种下了,”贺兰悠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春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他的气息拂在我耳侧,春风般清甜温暖,纤长的睫毛直似要扫到我脸颊,我目光流转,触及他乌黑如缎的长发,想起彼时初见,马车底钻出的少年,指节如玉的手,和乌光流动的发,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霎时绿了江南江北,陌上花开。
那个熟悉的带点害羞带点委屈的神情,曾经无数次令我心弦微动,我因此眼底泛起笑意,弥漫在与他共同呼吸的天地间,我不相信他不知道。
突然想起湘王宫火海前,他解下外衣时含义深刻的目光,那一刻的他,是否真的忧心我的安全?是否突然忘记自己的初衷?
真心希望,哪怕有过那么一刻也好。
神思迷离,恍恍惚惚。
却有衣袂微响。
负在身后的洁白的手,雪色一闪,无声无息便到了我脉门。
我一震。
寒气锁住脉门,半身僵硬,我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怒从心起。
当真是迷魂失心了么,明知道他如此奸狡,竟在他接近时忘却防备。
贺兰悠无视我的怒气,俯身微笑,语气却清冷。
“怀素,我想见见那位老人呢,陪我走一趟吧?”
我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哦,你就是这样征求我意见的。”
贺兰悠笑得越发甜蜜,“怀素,不是我不肯征求你意见,而是,你一向不肯听话,你只听你自己的。”
他笑,目光如针直欲刺到我心底,那光芒中竟带微微怜悯之色,“怀素,你扪心自问,你听过谁的话?你真心相信过谁?我?沐昕?还是燕王?是不是无论是谁,无论谁和你关系有多亲近,无论谁为你付出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审视,要怀疑,要调查,要用自己庞大的消息力量,用自己绝顶的聪慧心智,去剖开每一个接近你,对你好的人的心?”
语气如此温柔,语风却凌厉如刀,字字闪着尖锐的棱角,刺入我本已自我怀疑至生痛的内心深处,戮力翻搅,那疼痛阴寒彻骨,令我浑身忍不住颤抖。
惨白了脸,被说中内心隐藏最深的恐惧的滋味如此难熬,我嘴唇抖颤,只想冲面前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男子大喊:“不是!不是!不是!”
然而真的不是么?
少年时的阴影,如此深重盘桓在我头顶,在我以为它早已远去的时候,它却从未离开,并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露出森森利齿,向我展示它令人绝望的寒冷微笑。
一日不能摆脱它,我一日不能知晓,快乐与幸福的真味。
深吸口气,我看着贺兰悠,惨然一笑,贺兰悠,我还是低估你了,我一直以为沐昕是清傲犀利,言辞如刀的那个,其实和你比起来,他才是真正温柔的人,只有你,披和光同尘的华美外衣,用最和煦的目光,冷冷看透世间种种,和软里包裹钢针般的坚硬,一刺便到底,一刺便见血。
见我的血,令你痛快么?
目光垂落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坚定,宛似在我腕上生根般不可动摇。
然而他飘远的萧索目光,代表什么?
心中一颤,我突然犹豫。
“刷!”
黑色的影子以极其柔软诡异的身法突然掠进,杨柳丝绦般一拂便拂到了贺兰悠面门,弹指间一串冰珠盘旋呼啸成漩涡之形,碎玉裂晶声里,化为漫天飞雨,齐袭贺兰悠全身大穴。
优雅的一旋身,似是早有准备,贺兰悠带着我原地生生转了一圈,衣袂飘飞间,已变成我正向受袭。
微微叹息,我遗憾着刚才的片刻犹豫。
贺兰悠,果然还是个无情的人啊。
近邪看见贺兰悠转身时已冷哼一声,看了我一眼,伸手一招,冰珠立即全数碎在中途,雪色细碎的飘落在深红织锦地毯上,转瞬在温暖的室温烘烤下,化为深色水迹,望去却如血鲜艳。
贺兰悠避开突袭,轻轻一笑,正要说话,我却悄悄转过头去,和声在他耳侧道:“少教主,我劝你,还是放开我的好,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来做挡箭牌的。”
手腕一翻。
贺兰悠一怔,立时觉着掌中微硌着异物,微微低眼一看,顿时面色一变。
我被他扣住的五指指尖,闪耀着细小的碎光,在烛火映照下,华光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