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林照做不误。
所以,这位恩师刚一现身,傅承林就准备走向他,并且拉上了梁枞。
但是梁枞不敢动,因为他瞧见了阮红。
阮红今天姗姗来迟,穿一身红色吊带洋裙。她妆容精致,春.风满面,与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梁枞就说:“我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帮我向陶教授问个好。”
傅承林问:“为什么不去?”
梁枞看向阮红,又看向姜锦年:“我见不得女同学吵架。八年前阮红和姜锦年的骂战,我脑子里还有印象。”
傅承林漫不经心道:“五分钟前,我经过正门,姜锦年没看我,也没和我说话。”
他下了一级台阶,意在言外:“人不会一成不变。”
梁枞很关注:“你什么意思,你跟姜锦年闹别扭了?”
傅承林似乎没听见这一句话,他已经抵达了一楼。
他站在姜锦年身边,面朝陶教授与阮红同学,大家伙儿聊起陈年旧事,纷纷笑了。
陶教授能认出阮红和傅承林,但他不太记得姜锦年是哪个学生。他双手撑在拐杖上,静静地思索了几秒钟,仍是没有一丝印象,便感叹自己不服老不行。
姜锦年立刻开口:“当年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坐第一排……”
她这么一说,陶教授笑道:“哦,是你啊。”
老人家顿了顿,不确定地问:“姜锦年?”
姜锦年郑重点头。
陶教授年事已高,戴着一副老花镜。他透过反光的镜片,端详他曾经的学生们,最终只问了姜锦年一句:“近几年工作顺利吗?”
哪怕在恩师面前,姜锦年讲话也藏头露尾。
她话说一半,陶教授便笑了:“你聪明好学,成天看书,但我之前担心过,假使你在金融圈子里找了一份工,不适应托词应酬,直来直往,只将学问做得好……很多机会就要自己找。现下还好,听了你一席话,我便安心了,你能省吃许多苦。”
正厅角落,挂着一盏观景灯,灯光交织,照亮老人满头白发。
这位老人斟酌片刻,再三叮嘱姜锦年,她的日常工作需要注意什么,言语细节之详尽,简直如同武侠小说里一位即将送别徒弟的掌门。
陶教授讲到关键处,一时忘记了傅承林和阮红的存在。
阮红趁此机会,和傅承林说起了悄悄话:“傅承林,你过得好不好?我没从同学那儿听到你的消息,只晓得你在美国发展了几年。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有意思嘛?你早就结婚了吧。”
傅承林算了一下,阮红这话里至少包括了三个问题。他拣了重点回答:“暂时没有结婚。”
仅仅六个字,给人无限遐想。
他身高大概一米八六,即便阮红穿了一双坡跟鞋,也不得不抬眸回视他。但她无法从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感情波动,当初喜欢他是因为什么呢?说不出确切的具体原因,傅承林的存在等同于伊甸园里代表诱惑的红苹果。
高高地挂在树上,同学们可以仰望他,休想触碰他。
鲜少有人知道,他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今日一见,他更添了些沉稳从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有独属于男人的吸引力,他的金钱地位身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品……只可惜,阮红感慨道:“我去年跟老公领了证,盘算着今年补办一场婚礼。我老公听说过你,他就总想认识你嘛,能不能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语毕,阮红想起一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
偏偏她与傅承林一早就认识。
傅承林应道:“九月几号?我不清楚那时候的行程安排,我有空一定去。”
他声音偏低沉,散漫又温和:“今天先说一声,新婚快乐。”
姜锦年往旁边走了一步,恰好听到了傅承林的话。她不由暗忖:骗鬼呢,他肯定不会去,他敷衍客套的本事向来一流。他经常不露痕迹地拒绝别人,末了还让人惦记着他的好。
所以他不够朴实,不够诚恳,更不可能带来安全感。
姜锦年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的自己那么迷恋他,七荤八素神魂颠倒,甚至站在女生寝室的楼下,与阮红同学对骂。
彼时,阮红嘟囔了一句:肥婆,倒贴男同学都没人要,姜锦年便回:我是比不上你,全校男生都想要你。
阮红又骂:刁钻刻薄,相由心生,难怪你长得丑呢。
姜锦年道:自命不凡,头脑简单,难怪你参赛就是拖后腿啊。
阮红无所适从,一时急哭了。
此刻回忆,那是多么尴尬幼稚的一幕呢。
由于深陷往事,姜锦年略微出神。
傅承林见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如临大敌:“你干嘛?”
傅承林道:“看你发呆发了多久,老师已经上楼了,典礼还有五分钟开始。”
几米之外,陶教授与另一个学生打过招呼,轻轻提起拐杖,杵到地面,发出微微一声响。他行走间步履迟缓,却不肯让学生搀扶,背影瘦削,略显佝偻疲态,仍有一股子文人书卷气。虽然他是真的老了。
姜锦年不知为何,心有所叹。
*
二楼礼堂内,来宾纷纷落座。
姜锦年他们班单独划了个区域,到场的同班同学共有十几个。梁枞建议傅承林坐C位,也就是最中间,傅承林拍了他的肩膀,说:“我得坐走廊边上,待会儿要下去演讲。”
梁枞点头:“好吧。”
于是,傅承林的座位紧挨着过道,他的左边还有另一个空位。
梁枞沉吟片刻,径直路过傅承林,没有坐在他身旁。梁枞把这个宝贵的位置留给了姜锦年。
每当出现一个同学询问傅承林,你左边有没有人?梁枞便代为回答:“有人。她正在和陶教授讲话,很快就上来了。”
两分钟后,姜锦年翩然而至。
梁枞坐在傅承林前一排,指了指傅承林旁边的空位:“小姜,那是留给你的。”
姜锦年眺望礼堂内黑压压一片人群,倒也没推辞,拎着提包,安然入座。
前台播放着迎宾曲,节拍铿锵,余音绕梁,四方幕布逐渐落下,室内光线暗沉而遥远。
随着幕布淡出,校歌被正式奏响,校徽立于高处,恍如隔世。
傅承林在黑暗中抬起左手,正准备调整一下坐姿,就碰到了姜锦年的指尖。
姜锦年仿佛接触到一块寒冷的冰,亦或者一团灼热的火,总之她排斥一切亲密行为。她立即缩手,避开了他的接近,像是要在一瞬间扯破那些不明不白的纠缠。
在傅承林看来,姜锦年反应激烈,有点儿窘迫。
他不再关注前台的典礼,他问:“你今天,为什么想来参加校庆?”
姜锦年道:“因为看了一篇宣传文章,上面提到了陶教授,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学校。”
她偏过头来望着他,直言不讳:“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见见从前的同学,尤其是那些爱叫我‘母猪’的男生……而且,我们班的那些人,有不少已经功成名就了吧,谁会拒绝拓展人脉呢?”
傅承林未语先笑。
他将左臂搭在扶手上,稍微挨近了她,低声说:“人脉的本质是一种交换。你想从别人那里拿东西,首先要有付出……感情牵扯,利益挂钩,或者让他们投资你,相信你未来能有回报。”
姜锦年不由自主地凑过去,问他:“这样的话,我和你算是哪一种?傅同学。”
她需要他答疑解惑,指点明路:“你送我一篮玫瑰,深夜陪我喝酒,拉我去游泳池,亲手给我戴项链……为什么呢?”
他们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但那距离最多五六厘米。
傅承林闻到了姜锦年身上的香味。她好像换了一种香水,类似于柠檬花、柑橘花之类的前调,清新淡泊,冷感十足,偏偏她此刻有种不怀好意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