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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51章 疑云

门缝合掩,发出细微响动。

姜锦年直觉有人正在偷听她和罗菡的谈话。

她穿过侧门,刚好望见傅承林的背影。

她喊一声:“傅承林?傅先生!”

他脚步走得慢,但他不曾停下。他连一点静止的趋势都没有。今夜细雨蒙蒙,他刚才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头发稍微淋湿了几分,西装倒是毫不沾水,依旧潇洒挺括。

姜锦年迫不得已,踩着一双尖细高跟鞋,历经千难万险般跑向他。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这年头,很少有人坚持使用手帕。姜锦年是个罕见的异类。她攥着手帕擦掉了他身上沾到的雨滴……她太用力了,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痕。

傅承林反扣她的手腕。

姜锦年道:“你又生气了?”

她那个“又”字,含义颇深,语调轻佻。

傅承林低低地笑,笑声敷衍疲惫:“暂时没功夫和你生气。”

他的答案迫使姜锦年回忆几分钟以前的对话。她隐隐察觉,那种激进武断的表达方式,在男人眼里,可能很不讨喜。傅承林一定更喜欢听她说:老公,我想给你生孩子,我们生一堆好嘛?

可是,怎么平衡事业与家庭呢?

姜锦年认为,现在考虑这个问题,为时过早。

她坚信,投资自己才能得到最大的回报。

道理是这样没错。姜锦年克制着焦躁情绪,谨慎地试探傅承林:“你听见我和罗菡……”

傅承林与她对视片刻,妥协道:“你介意么?我可以把那些话都忘了。我一般不会听人墙角。”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看向了别处,神情很平淡,波澜不惊如同千尺深潭。

姜锦年调侃道:“为什么要忘?你不赞同我的观点,偷听我和别人讲话,反倒还是我有错了。”

傅承林往旁边走了一步。他的侧影极为英挺,离得又远,造就了一番距离感。

姜锦年懒得再追他,笑着开口:“你要是觉得女人就应该生孩子,就该为男人传宗接代,那我也无话可说。男性没有职场天花板,这个社会属于你们。正好现在二胎开放了,祝你儿女双全。”

“能不能少说两句?”傅承林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向附近一间房。

窗扉半开,月光冷冷洒进来。

雨声若有似无。她斜坐在桌沿,裙摆倾垂,形如妖魅。

她确实和从前不一样。傅承林有时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懵懂单纯的小姑娘,有时又觉得,她自恃貌美且懂得利用优势,已经很会拿捏男人的心态。他清醒地评判姜锦年,手指在她脸上摸索,顶礼膜拜似的研究她的外表。

姜锦年恶狠狠拍掉他的手。

他说:“既然你这么严肃,我们就展开讲讲。你不会要计划之外的孩子,以我的理解,你的意思是,假如你怀孕了,不喜欢就打掉,是么?我也说句实话。你自尊心强得过分,职位还没到那个等级,先想好了怎么牺牲,挺有想法。”

泪水涌上眼底,姜锦年怔然看他。

她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显得狼狈而落魄。好奇怪啊,为什么一遇到他,姜锦年这几年来的经验和阅历都喂了狗。他三言两语就能挑动她的情绪,使她欢喜、开心、茫然、或者崩溃。

她死命咬牙,不愿屈服,赌气地放狠话:“是啊,我就是那个意思。我只跟你上过床,但我不想帮你养孩子,那会毁了我的事业。”

她揪着他的领带,绕在指间:“我劝你呢,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从我们重逢到现在,一直是你主动贴上来……”

傅承林敛了笑,点头附和:“所以你不要白不要。”

姜锦年垂首,无声地哭。她保持语速镇定:“你和当年一样混账。”

傅承林接着捧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抽几张纸巾,默然给姜锦年擦眼泪。他深陷僵局颇感头疼,姜锦年还避开他的接触,冷眼看着他静立原地。

恰好这时,谭天启敲响了房门,推门而入,道:“姜助理,我们公司的人在找你,罗菡说你在这儿……”

谭天启是本公司的明星基金经理。

似乎也是罗菡的一朵烂桃花。

他的出现不合时宜。

傅承林略微思索,记起谭天启的声音。他记得谭天启曾经在办公室里,询问姜锦年的感情生活是否和谐。现在倒好,他们不和谐的一幕,正巧被谭天启亲眼目睹。

谭天启又喊了一声:“姜助理?”

姜锦年道:“我这就来。”

她推开傅承林,怎么也推不动。他就是不走,恶意挡她的路。

谭天启并不知道姜锦年和傅承林的关系。他以为,姜锦年正在被男人纠缠。而他作为姜锦年的同事,哪怕看在罗菡的面子上,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一帮姜锦年。

谭天启说:“傅先生,请你……和我们一起出来吧。”

傅承林开始打量他。谭天启戴一副边框眼镜,模样俊秀,斯斯文文,像是白话小说里形容得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他非常适合做文职,给人感觉很勤奋、踏实、专注工作。

谭天启的解围,起了一点作用。

傅承林为了给姜锦年留面子,解释道:“你好,我是姜锦年的男朋友,傅承林。”他和谭天启握手,笑说:“请问你是?”

谭天启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他带着姜锦年出门,走向某一处同事聚集地。姜锦年从未回头看一眼傅承林,也没有说一句和傅承林相关的话……谭天启终于察觉,傅承林与姜锦年貌合神离。

就连罗菡也注意到姜锦年的反常。

她问:“傅总他人呢?”

姜锦年道:“他有事。”

罗菡轻叹:“没和你打招呼?”

“打过了,”姜锦年撒谎,“我让他去接电话。”

拙劣的谎言。

姜锦年心不在焉,脸颊微红,眼睛里含着水光。她肯定是刚哭过,原因未知——其实,细想也能猜出来。姜锦年追上傅承林的时候,罗菡就站在走廊另一侧,旁观他们小夫妻俩吵架。

罗菡暗道: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

这一整晚,但凡有人靠近姜锦年,她都要抬头仔细瞧一眼。

不是他。

还不是他。

搭讪的男人层出不穷。

而他提前走了。

*

傅承林正在车上吃药。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脖颈枕住车垫,背部靠向了后方。他的好友兼同学——梁枞就坐在他旁边。梁枞皱着眉劝诫道:“上市失败没那么严重,我认识一老板尝试了四次,失败了四次。你只要拜托那些做新闻的朋友,别给你大肆宣传,一般的普通老百姓根本不会发现山云酒店在香港遭遇了什么。”

“跟上市没关系,”傅承林放下保温杯,坦然道,“酒店各项业务都正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虽说他并不清楚,谁在背后指点江山。

愚蠢的坏,让人在烦躁中更加暴怒。

而聪明的坏,让人在玩味中品出反感。

梁枞丝毫不清楚内.幕。他将手肘支在膝头,弯腰屈身,语重心长地说:“我这次出差北京,一共就三天。我抽空来看你,想跟你说一句话——放松,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离投资大师只差一步了。”

他往常和傅承林聊天时,傅承林多半要戏谑调侃开玩笑,从话题里寻开心、找乐子。不过今天,傅承林显而易见地消沉,那说话的腔调和神情,足像是成熟了三四十岁。

傅承林还说:“今年一月份,千股跌停。2008年金融危机,我赔成穷光蛋……”

他其实是想说,他并非投资大师,只是一个挣扎于市场、热爱管控风险的普通人。时局千变万化,庄家更迭交替,他利用赢余和亏损的刺激来麻痹自己,收获快感。

梁枞找错了重点:“2008年,你就开始炒股了?”

梁枞摸摸自个儿的膝盖,自言自语道:“你赔得精光,跟家里说了吗?”